七月来的时候在春节前,气温似乎已经回升,有点暖,她穿着厚厚的棉服,直嚷嚷,太热了。
我和她除了睡觉分开,一睁眼就在一起。就是那种每天一睁眼就想着,今天俩人都要干嘛?似乎要把每一天掰开了揉碎了的腻在一起。
见面第一眼她笑:“哎呀妈,这大红唇。”妥妥的大连腔和着一个拥抱,就结结实实的把我揽在一臂温暖里。
七月,比我小。
上小学五年级的时侯,我转到她所在的学校。长在亲戚家里的我那时候活得糊涂,但从小就知道朋友是不易得的。对外的防御心理从小根植于心,对每个人其实都是不敢走太近的。
她十一岁生日,请我去她家。
不知道是我太孤单夸大了记忆还是原本事情就是那样,我记得那天她只叫了我一个人,那块生日蛋糕也从此被烙印在心底。那是我人生吃的第一块生日蛋糕,那天夜里,因为那蛋糕的滋味,因为在那么多朋友里她只叫了我一个的人的郑重,这个女小孩也烙印在了那时候的我心里。
那天晚上的生日烛光还存留在脑海里,伴随着七月爸爸用自行车在寒冷的没有星光的冬夜送我回家,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我回味着那蛋糕那灯光那双看着我笑的纯澈的眼睛,这些,温暖了我整个冬天。那个冬天是真冷啊。
我敞开心扉和她做了朋友。
那个五年级,那段短暂到她都不记得的同桌时光,在一次数学期末考试我得到99分之后,老师以雷火电光似的眼神看穿一切,毫不犹豫将我俩彻底分开了。
而我也只记住了那次考试。
六年级我转学去了张掖。
小时候的友谊很容易被这种分离破坏,因为没有智能电话,没有网络,也没有钱,更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地址。
但是,我们依然在兜兜转转的时光里再次遇见。不过,那时候,同校不同班。淡了的友谊没有人主动就会越来越淡,原本的感动和亲密很容易被碾碎在时光里。
后来,我再次离开。
那件改变我一生命运的转折点当口,她再次出现在我世界里。
当我万念俱灰的站在一堆陌生而厌恶的人群里时,一双温柔又冰凉的手在那轮晒化人的日头下蒙住了我的眼睛。
心里惊讶之余迅速作出反应,一个穿着淡淡苹果绿风衣的白皙女小孩站在我面前,反应过来是七月时,我大叫着抱住了她。在那个操场上,我们俩人在一群人诧异的目光里,在那个我们都不想久待的地方,久久的抱在一起,就像失散多年的姐妹那样。
其实,人在任何一个陌生的环境,在不安焦虑的作用下都会有那样的反应。遇到熟悉的故人,心里涌动出来的情感格外强烈。所谓抱团取暖就是这样,在陌生环境里,熟悉的人自然而然会走到一起。
这一个拥抱链接了两个孤单的女小孩。从此,一路,同学、同桌、同床、同被,直到大学毕业,她留在海边我回到戈壁。到现在,米洋洋都会说,她一直以为当年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两个梳一样大辫子,穿同样衣服鞋子的女孩子是双胞胎姐妹俩。
那个时候的七月,单纯的好看,五官美好到恰到好处,眼睛会说话,我常常说,她不爱讲话是因为她把所有的话都用眼睛说完了。她身上有安静的力量,稳妥、直接,不慌不忙。
因为好看所以高冷,她的好看吸引很多人,她的冷淡又推开很多人。到现在,班里的很多男生依然说她是唯一的女神。
就像她喜欢的白色马蹄莲。想起时常会细致的琢磨,她和这花要有多像啊。马蹄莲的花语恰恰就是她这个人。
自知而自重,内心澄澈却善良宽容,一双透着淡淡忧伤的眼睛,把一切都看透了,她的好就在于看透而不明言。这样的女子,矜贵。
那时候的她有古典美。她的美不矫情不做作,自然天成。
所以推论下来,你们一定会认为她是多愁的,病态的,优柔的。其实不然。
我爱笑,七月爱笑。我们的笑,常常被同学形容为惊天动地。
俩个坐在教室后门的女生常常笑地其他同学纳闷而惊异。我们的笑在自己的世界里。
七月有好看的手,看着她的手,我常常想:“指若削葱根,肤如玉凝脂,大概就这个意思吧。”
但就这双手,打得一手好球。篮球,三分投篮百发百中,排球,二传手精准到位。不知道是因为球打得好所以她热爱体育,还是喜欢体育所以球打得好,反正她是铁杆的体育迷,知道所有国家的足球队、篮球队、排球队上至教练下至球员,熟悉他们打法和战术。喜欢网球,所以每一个网球运动员她说起来如数家珍。中国队的所有项目和运动员没有她不了解的,看比赛,她在你旁边就是最专业的解说员,判罚、赛制、规则统统一清二楚……冰壶、台球、体操、跳水、游泳……总之,凡是体育项目没有她不知道的。我喜欢花样滑冰,大概跟她有关。
那时候听她给我讲中国花滑的沧桑,讲选手衣服因为项目不同而被规定的各种条规,我很有种错位的感觉,仿佛她不是在我身边看着电视里的选手给我讲解的七月,而根本就是在冰场上翩翩起舞的那些个美好的姑娘。
她还写的一笔好书法,看着她写的字,无论钢笔字毛笔字我常常自叹不如。她写的字有气势。
这女子牌还打得好,什么牌?扑克、麻将,都打得极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就是那种谁第几轮出了什么牌,对手手里什么牌她都一清二楚,然后我每次和她打对家,一点不用动脑子,她的眼睛全告诉我该怎样。
七月的心里住着一个安静的女侠,所以她一点不优柔也不善感。那个外表看着傻二楞,内心优柔多愁的人是我。
我们是两个外表和内心完全不相符的人。
岁月对我的恩慈是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派来一二女子做我的知己,而七月,在分分合合的这些岁月里,是可以和我共享一切的那个人,那个唯一,她就是我的“雪花密扇”。
她的心对我坦诚而宽厚,当我做出许多不合时宜的事情时,她从来都是温和的,温和的告诉我要怎样面对,而不是蹦出来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指责和嘲笑。
李银河在她的某本著作里说,每个人都有同性恋的倾向。我想我对七月是有爱的,这爱就像亲密的两个人之间的某种情愫,它是干净纯粹的。我对她有欣赏有依赖。她在,我的心是安稳的。我们可以静静地坐在那里很久,不说话,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但很自在。
知道我喜欢戴望舒的《雨巷》,她专门买来这本诗集送我。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孩子,不知道她省了多久的早餐。
喜欢吃虾,就去海边买新打捞的虾回来煮给我。我喜欢她的某一东西,她一定是说,拿去吧。
她常常会在某个夜深的时候打来电话,只说一句:“嘘,别说话,听。”我的耳朵里瞬间就会有一层一层的海浪灌进来,那种温柔的情谊会随着海浪声一层一层的铺满心底里去。
在上海时,经历人生低谷,收到她寄来的转运珠挂饰,并没有过多言语和安慰。只说:“来我这里,我在。”
年底时想要学习CM,家人都以为我在开玩笑,嘲笑我又开始犯傻时,七月淡淡扔过来一句话:“行,挺好。有未来。”
几天前,当我怀抱内心不舍和酸楚告诉她在我心底的潜藏与压制时,她还是扔过来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没事,你这样,太正常了。”
看到她发来的那段话,那一刻,突然就哭了。
这世上,有一个人她懂你,不是爱情是友谊,这样的懂得,既是因为慈悲也是因为怜惜。我们会常常因为这样的懂得,萌生爱意和决绝的信任。
七月的眼睛毒,所以看得透,她说出的话,字数永远是最少的,但意思全在那些蹦豆似的字眼里。七月告诉我,很多事,不用说透,慢慢品,有滋味。
过完年,送她去机场,她总是催促要我走,我偏偏不舍得,赖着坐在旁边不肯离开。然后看着她开始安检,看着她消失在通道里,看着她最后转身时看我一眼,眼睛里面的不舍让我瞬间泪流满面。
背影彻底消失,空气里那一丝丝甜蜜随着她消失的背影瞬间无影无踪。伸出手,什么都没有。转过身,我泣不成声。
坐在车里,涕泗横流。似乎整颗心空落落的遗落在候机大厅里。直到飞机轰鸣而去,越来越小,隐匿在绵密云层里。
多年前写过一篇文章《耳朵里的海》。是写给七月的。文章末尾我写到:
念及她,耳边便是海的低语和深蓝。
一旦分别,两无痕迹。
我们俩,从未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