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来槐花开。
搬来时已是盛夏,直到四季轮回,冬去春来,才知道小区里还有几株槐树。上下班路上,阵阵清香由不得人们不去抬头寻一下这香源在哪。有一株已是树冠童童,绿叶点缀上洁白的槐花,颇有娉婷少女之感,加之香气扑鼻,绝对是这春夏之交最讨人喜欢的角色了。
印象最深的一次槐花饭,是奶奶给做的。那时,父母在外地,已过古稀之年的奶奶在家照顾我这只“留守儿童”,只可惜,她并非能工巧匠,每日供我饭熟肚饱即可。某一天回家,奶奶心血来潮,要给我蒸槐花窝头,我自是欣喜若狂,期待满满,立马放下书包作业写起。饭已上屉,小火开蒸,此刻邻居来玩,健谈的奶奶便与人家长里短,扯东扯西。待送走邻居时,我那神经颇为大条的奶奶才发现水已蒸干,一笼窝头已有些发黄。期待的槐花香,就这样变成了一个个硬邦邦的黄窝头。奶奶还口口声声地喊着,挺好,挺好,吃吧!虽然槐花在农村很普遍,但母亲很少做,从那以后,我很少吃到槐花饭了。每次闻到槐花香,奶奶的黄窝头便近乎成为我对槐花饭唯一的记忆。
这个可爱的老太太,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开朗热情,豁达睿智,是全家二十几口人的核心,也是我在二十几年中最敬重的人,甚至曾一度超越爸妈。小时候,她总是让我把亲戚带回的小玩具一一分发给村里的小朋友,哪怕最后剩下我没有。她总说,东西分给别人比自己留着的强。大概是因为一个人带着全家十几口从苦日子里走来,她总认为,和邻里处好关系,互帮互助才是最主要的。现在回想起来,奶奶不经意的言谈举止,真的潜移默化影响到我,这也许就是无声的“分享”教育吧!
从小到大,都是和奶奶一起睡,作为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孩,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观察一下奶奶还有没有呼吸。有时,她睡觉没有声音,我能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赶紧推一推她,一声“干嘛!”才能让我悬着的心落地。她会使唤孩子们给她洗脚,剪脚趾甲,洗澡、剪头发,她没有女儿,吩咐的这些事情,每个儿媳、孙媳、孙女都不会推辞,并且很乐意。她开朗,心宽,喜欢开玩笑,也从来不去计较,谁有了困难,即使自己条件不好,也尽力去帮忙。她也极会把握分寸,因为家里穷,三哥自小就被送去了别人家。快成人时,奶奶见他事业未定,便把自己攒了许久的三千块钱塞给他,让他买辆三轮机动车,一点一点踏实干活。三哥靠这三千块钱和日夜打拼,如今已成了家境殷实的老板。不管是二十年前骑着两轮自行车十几公里的探望还是后来四轮机动车二十分钟的车程,牵引着三哥的就是奶奶的那份贴心和关爱。她贴补日子过不下去的孩子,也不拒收富足孩子的孝礼,她知道,感恩的回馈值得接受,这也是一种“反哺”教育。其实,在她的影响下,家里的人,都是互帮互助,相处融洽:靠着伯父每月13块钱的接济,大哥完成了四年的大学生活,他又在自己生活稳定以后,时不时回馈着大家庭......这样的良好关系,得益于奶奶这个稳重的轴心,而每个人学会的“反哺”也让孝道渗进了子女的血液里。
奶奶一生健康,头脑敏捷,只在八十岁之后,偶尔开始出现咳嗽症状,90岁时,因为肺气肿和心衰住进了医院,当时已被下了病危通知单,打吗啡时,母亲伤心的哭起来,担心她抗不过去,但奶奶硬是从死亡线上挣扎了过来。2012年,一向不感冒的奶奶,突发高烧,再次住进了医院,此后的半年,她一直在床上度过,每次我回去探望时,她都会比以前瘦很多。看见曾经那么开朗的一个人面色苍白,瘦骨嶙峋的缩在一床单薄的毛毯里,只剩下瘦小的一团,皮包骨头,绿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真的忍不住泪眼婆娑。即使已经完全不能自理,我和她说话的时候,她还要尽量坐起来,这是她认为的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尊重”和“平等”,最后的日子,奶奶已经完全处于昏迷状态,我坐在床头,看着她,任何喊叫声已经没有了回应,好像有睡不完的觉,总也醒不过来。我开始后悔,最后一次让我帮她洗澡,我有事没有去,虽然一直尽量避免留下遗憾,但这真的成了一生的遗憾......每天晚上的梦都是担惊受怕,内心煎熬,和家里的每一个电话都是奶奶的病情有没有好转,特别害怕失去她,无法想象她走了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但是2012年7月29号,她还是永远地离开了,93岁。接到噩耗的我在空气闷热的火车里一路抽泣着,赶回家,她那么安详得躺着,头发梳的整齐明亮,我恍惚间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感激这不长却重要的二十几年里有一个正能量的核心,一路伴着我,让我可以一直积极向上地勇敢面对生活。借着缕缕槐花香,再忆起您的点点滴滴,希望您在天国能看得见我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