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之天职，昌黎先生早就定论——传道授业解惑。倘真能做好这六字文章，对于一个老师而言，即使身心再劳累，生活再清苦，我想应该还是快乐的。你想想啊，学生无论是在学业还是人生道路上，迷糊的时候，经你一点拨，便豁然开朗，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呢？所谓助人为乐，是因为帮助了别人，获得了认同，体现了自己的价值，接下来理所当然就是快乐了。可是今天的我们，又有多少人能在学生真正痛苦的困境中度人以术、释人以惑呢？我自己，其乐实在不多，曾经一段时间，甚至和学生一样近乎绝望。当时很有一种冲动，想用文字宣泄自己的这种情感，题目都取好了，叫《学殇》，可实在是才力不逮，只能作罢。

八九年前接了一个班级，只任课而不做班主任。那个班学生素质真的不错，借用一个学生的话来说，要么自身很优秀，要么家庭条件很优秀。很喜欢他们，除了有通常所认为的学习主动、理科成绩优秀之外，语文成绩也相当不错，当年高考，语文120分以上人数近20人；更重要的是他们普遍情商高，从来都不自以为是。

问题出现在进入高三的那段时间。班上几个非常优秀的女生怎么都不在学习状态，也许是处于青春期的原因吧。

其中一个叫LN，她曾给我写过一封近3000字的长信，痛诉了她课堂上以及课后的状态。课上特别敏感，易于走神，接下来成绩严重下滑，到了高三成绩下滑带来的便是极度焦虑。后来成了恶性循环，她自己也搞不清是因为厌学导致上课敏感分神呢，还是因为敏感分神导致厌学。既不想读书，又在父母家人面前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我完全能想象得到那种吃不下也睡不着的状态，体会得到内心深深的痛苦，我自己工作方面的原因，曾经一度也有过那样的状态。

她本是那一届的优生，初三毕业获得了长沙四大名校物理特招生的资格，理想是到英国剑桥大学留学。高一高二那样的拔尖，高三节外生枝，大家能不急吗？任课老师谈话，班主任谈话，年级主任谈话，教学副校长、校长纷纷上阵，都无济于事。尽管比较信任我，写了那么长一封信，但也并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我的劝慰自然也只能落在皮毛上。眼睁睁地看着学生陷于泥潭中徒然挣扎，没有一根救命稻草可抓，而我自己使不上半分气力，那一种无助的深深悲哀，就一直萦绕心头。

虽然LN凭着她的基础、聪明以及获得的自主招生资格，最后考上了本省的一所985学校，但专业还不是她所喜欢的，甚至以前想都没想过的。

后来我想，是不是在青春期遇到了本来很正常的问题，可是我们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以及我们教育学生时，除了生硬的反对禁止之外，又有多少真正的推心置腹地劝慰、开导，给困境中的惑者援之以手呢？说实在话，假如LN的心结真的是所谓爱情、早恋的问题，我又该如何与她交流呢？告诉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正常的，能解决问题吗？如果我正确，为什么学校的老师、家长、社会上所有的成年人都认为是错误并加以禁止的呢？为什么同学之间也羞于出口呢？这样一种困惑远比爱恋本身更折磨人。

在《学殇》的构思中，还有几个素材。

该班一个叫X的女孩，也不知什么原因在进入高三时突然厌学了。一个叫zY的女孩，当时也颇惊心动魄。

我自己的两个亲戚，同样是女孩子，高考前也陷入绝望的沼泽。一个叫M，插班复读，与前面几个学生同班。高一高二时贪玩，高三幡然醒悟，想读书了，有决心有行动，也有效果。奈何发愤太迟底子太薄，应届高考只上了三本线，实在心有不甘，毅然决然复读，便又成了我的学生。复读第一个学期，M成绩突飞猛进，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照这样发展下去，考个一本应该是可以的，至少可以上个好二本。

也许是成功的欲望太强烈，心理就会走问极端。高考报名后情形大变，她总担心报名信息没有完整录入，到时领不到准考证无法正常参考。最初一个星期不能正常入睡，也吃不下，等到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她已是脸色惨白，手足冰凉。那时考生个人还可以自由进入网站查看和修改，我让她打开网站，陪她一起查看，逐项对照以后，告诉她准确无误，完全可以放心。她的情绪好转，非常开心。可是三天后，怀疑自己从网站退出时不小心又改动了。因为过了时间，以学生本人的账号无法再进去，为了让她放心，我只好找到学校专门负责高考工作的老师，以管理员的身份进入。当着M的面查验，发现她完全是多疑。压在她心头的石块暂时搬开了，我也长舒一口气。然而两天后，她又疑心学校管理员是为了稳住她而做假。我左思右想，怎么才能解开她的心结呢？突然想起县招生办主任是我曾经的一个学生家长，他对我的印象还比较好，再麻烦他一次吧。于是请假带着M跑到县招生办当面再检查一遍，没有任何差错！让我欲哭无泪的是，两天后，魔魇还是出现了。这次我真的想不出还可以找谁帮忙!她是那么无助，谁又能帮助我呢？不得已，我只好说，没问题，我给你写保证，保证不管这次信息有无问题，你一定可以顺利进考场考试，我有那么多家长当领导，绝对可以通融。但你要是有资格考试却因为瞎折腾，考场上不会答题，我就无法帮你了。她说，那你给我写张。其实，她也不想想，要真的信息有问题，哪个领导敢凭了我的一纸保证而让她进高考考场呢?

另一个亲戚L早几年毕业。基础不太好，但人相当努力，高考前压力太大近乎崩溃，哭着对我说要回家给爷爷干体力活了。我觉得与其在这受折磨，还不如换个环境也许可以释放压力。可回家不到两天，又放心不下考试返校了。

还有一个，高三以前所有学段中的表现，都堪称乖乖女。可进入高三后，同学都在紧张的备考，她却溜回家了，无论怎么做工作，就是听不进去，老师家长心急如楚，她却无动于衷。

……

我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无能，心底只有悲哀和绝望：道何在？惑，几时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