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的一个急弯旁长了一棵分了叉的油松,一叉笔直地指向天空,一叉却歪了脖子。树下有个小土包,树倒是长的青青翠翠,但这个急弯却经常发生事故。
印象中经过这条路的时候,奶奶总是拉着我的手,低头快步,不让我说话。有时候在树旁不小心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奶奶还会默念童言无忌,到家后立刻拿出米向门口撒一把。逢年过节,总会有一些人带着鸡鸭到树下祭拜。路过的放牛郎也总会在阴雨天停下,抓出口袋里为牲畜准备的粮食撒一把。我不清楚这棵树有什么故事,但是童年的记忆里,我和村里的捣蛋孩子爬过千千万万的树,却唯独没有爬过这一棵。它仿佛是村里的一个禁忌,大家都缄口不言,却也都心照不宣——远离它,敬重它。
后来,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透明的玻璃杯里,从苗圃刚摘下不久的菊花沉沉浮浮,奶奶清淡的目光仿佛看透了世间百态。缓缓启合的双唇氲氤了菊花的香味,声音晃晃悠悠地飘了出来.....
翠翠是村脚王老二家的姑娘,长得水汪汪的,普通姑娘穿再平常不过的碎花小衫,她穿出来比人家盛装的新娘子还好看。不过呐,这人但凡有个一长,就得有千千万万个短来铺路。翠翠还没出生的时候,村口刘瞎子就说这娃生不得,大家不以为然,刘瞎子本就疯疯癫癫,平日里尽混吃等死。再说这翠翠出生没几年就愈发长得标致,村里上上下下三四代的老人都没见过这么水灵的女娃,人人看了都是喜欢的不得了。到了十二岁,来翠翠家提亲的人便踏破了门槛。王老二权当自己女人生了个光耀门楣的宝,捧在手里怕碰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婚姻大事,自然得先兜着,看自己女儿的意思。
这翠翠自然是被王老二宠上了天,又过了两三年,女德女红女工还是样样都不会,成天在树林里唱歌跳舞爬树摸鸟。起初还好,现在,村里的小伙呐不干活,尽往翠翠家旁那片林里跑。慢慢的村里起了非议,再加上翠翠已经十五岁了,村里这样的女孩早就嫁人生娃了。就开始有人说她不检点,说王老二八成是把这闺女当自己的女人了。人言可畏,把翠翠当宝的王老二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他开始四处游说,逢人就解释,像极了祥林嫂。但是这样的行为在他人看来,无非是欲盖弥彰。王老二从未想过,自己当做宝的人,居然被人说成这样,百般不得其解,一口气咽不下来,就这么过去了。
王老二的去世对于翠翠家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打击,再说王老二的女人,那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王老二在世的时候,就因为王老二把目光都放翠翠身上了,抢了她的宠,也不顾这是不是自己生的,百般刁难。现在王老二去世了,一转手就把翠翠卖给邻村张财主,带着聘金跑路了。这张财主啊,可是个狠角色,据说取了28房妾,无一生还。所遇非良人,翠翠自然是千般万般的不愿意,但是张财主家的狗腿早就到了王老二家住下了,翠翠抵抗无果,便不再白费力气了。
到了结婚这天,村里看热闹的人堵的翠翠家门口水泄不通,熙熙攘攘,也不顾这太阳火辣辣的,每个人头上都挂了大大小小的汗珠,脸上的表情却是俨然的冷漠与不屑。直到翠翠出来的时候,凤冠霞帔的她没有戴红盖头,所有人都静默了,仿佛是为她的美惊叹,又仿佛在怕着什么。人们不约而同地为迎亲队让出一条路,翠翠没有踏上花轿,而是开始跳舞,每一下的伸展都续足了力,仿佛要舞尽生命,又像是进行什么仪式。村里的人哪里见过有人跳舞,一个个拼命睁着豆大的眼,生怕错过一个拍。
三刻过后,迎亲队怕赶不及,强行带着翠翠上了花轿,看热闹的人很快散了。迎亲队到了歪脖子树,翠翠不知道跟他们说了什么,队伍停下了。翠翠只身走进了林里,迎亲队久等不得,进林寻人,这才发现凤冠霞帔的翠翠吊死在了那棵歪脖子树上。张财主嫌晦气,直接把翠翠埋在了树下,连个碑都没立,证明翠翠存在过的,只有那个孤零零的小土包。
村里听说这事,却没人为翠翠说一句好话,权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几个月后便淡忘了。这时怪事便开始了,那天看过翠翠跳舞的人,一个接一个得了怪病,不治而亡。这时大家都想起了刘瞎子,盘旋在脑海的,只有那句生不得生不得......
几代的休养生息,村里的元气是恢复了,大家对那棵歪脖子树的敬畏却没变。后来有人说,在半夜常常看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站在树冠跳舞,舞姿精妙绝伦,带着一丝决绝......
菊花的香气若隐若现,把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我仿佛能体会到翠翠心中的恨,老天对她不公!看着那棵树的方向,我的心突突地痛,没有人理解过翠翠,唯一的亲人被自己克死了,流言蜚语伴了一生,刹那芳华,草草了结。这一切都是她不愿的,却也是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