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东七天半

  北京时间凌晨两点整。

  想想过去八天发生的事情,百感交集,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写点东西吧,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想法。

  我是一名家境不太好的大学生,想在过年前找个靠谱点的寒假工,但是学校14号放假,我17号还没找到合适的,心里很是着急。这时手机QQ突然闪了一下,:京东物流招人,12元每小时,包住不包吃,每天工作十至十一小时。我就抱着试试的想法报名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人是中介,并不是京东直招。报了名后让我19号去京东面试,说是面试,也不过是走过场而已。于是我拎着行李在京东物流园转了一圈以后,中介带着我们一群人去了员工宿舍。这里就开始坑了,只不过我当时抱着很大的决心要做到除夕前一天,所以从没动过放弃的念头。 所谓宿舍,其实就是一个一百多平米的房间,带一个卫生间,也没有厨房,当时宿舍里已经住了六个人了,其中还有两个是阿姨。从这些人的聊天内容里,我才知道事实是什么样的。

  现在说说工作部分。面试完了以后,我们进仓库体验了半小时,顺便分了组,跟我一起来的一个女生被分到了打包组,而我被分到了拣货组。我们都属于生产区,这里是快递出生的地方。我负责把客户需要的物品送到打包台,我的同伴则负责打出发票,打包好贴上快递单并送上生产线。说起来很容易其实做起来并不容易。仓库面积大概我们宿舍四十倍大,货物种类也五花八门,油,酒,米,面粉,各种零食,洗发水沐浴露……每种货物都有一个区域,有的时候同一车货要跨区域去找。找货是门技术活加体力活,尽管每个货都有储位(货物储存位置),有的时候缺货,有的时候被其他货物压在最底层,找不到的话是要去找组长报异常的。而有的货在货架顶层,需要爬梯子才能拿到,梯子也不是每个区域都有的,大多数情况下只能直接爬货架。作为新手小白的我,一车货二十几件有时候可能要花四十来分钟。这些都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时间长了熟练了速度就快了,我现在拉一车货,快的话,不到二十分钟就可以弄完。最大的问题是,工作时间和睡眠时间。

  在我还没有开始上班的当天半夜,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被吵醒的我很不满的点亮了手机屏幕,凌晨一点。本来打算继续睡,可是如下对话引起了我的兴趣:一女生说,我们现在走吗?另一女生说,走吧我实在受不了了。借着厕所玻璃透出来的光,我看到了少女脸上的怒气和失望。“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是打算回家吗?”我加入了话题。“是啊,做不下去了”。看起来稍微年长的女孩叹了口气。“那你们做了几天了?”两个女生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三天吧”。“可是你们不做了的话就没有工资发呀?”“知道啊,可是太累了坚持不下去了”。“对呀对呀,动不动就加班,而且还要上晚班。吃个饭本来半小时间,才吃五分钟就开始催了。”“那你们怎么不第一天就走呢?”“我那个时候就说走了,可是她不听我的”。稍年长的那个女孩看起来很是无奈,“我每天工作完了都腰酸背痛的,还要忍受那些人的指责批评”。我看着她俩已经打包好的行李颇有些无语,“你俩不是打算半夜三更走吧?”“是啊。”“可是这么晚了,不太安全吧,要不天亮了再走吧?”两女生似乎接受了这个建议,靠在一起不说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而当时的我根本没觉得这事能说明什么问题,可能是我太愚钝吧。

  早上才六点多我就被同伴叫醒,而那两个女生已经提着行李走了。到工作地点的时候才七点,我俩就在仓库休息室呆了一会才进去。组长说,前三天都是试岗期,不用加班,然后就找了一个老员工带我们,下午我就开始独立拣货了。由于刚开始什么也不懂,我总是去找组长问问题,刚开始我倒没觉得什么,问了四五次后,组长明显不耐烦了,“你还有什么问题一次问完吧?”。我说,目前没有了。第二天,九点上班。我报第一个异常的时候,组长说:“你昨天报了那么多个异常,结果都在旁边找到了,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异常。”语气很平淡,而我却能够感觉到冰冷的目光打在我的脸上,说不出的难受。我从没想,看起来年纪轻轻外表温和的女人,也可以这么不近人情。我一句话也没说,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看着她查库存,果然缺货了,然后她写了一个小纸条交给我,让我放在手推车里。知道不是自己出了问题,我内心闪过小小的得意。第三天依然是九点上班。前三天都是工作八九个小时,我以为以后都是这样子,事实证明我太年轻了。

  第三天散会时,组长说所有临时工休息一天。本来以为第四天可以放松一下了,大概上午九点,就被微信群消息吵醒,说所有人都要过去上班。于是我从被窝出来赶到了工作地点。一直做到晚上十一点多我才签退出来。期间组长(另外一个组长,男的)还把我叫过去,提醒我说效率有点低。可是头一次连续走那么久的路的我,已经痛的站都站不起来了。当时我内心还很愧疚,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要把效率提上来。当天半夜我就跟同伴一起走路回到了宿舍,那个时候我的脚底已经起了好多泡了。第四天上班时间是七点,尽管我争分夺秒的睡觉,还是只睡了四个小时不到,就被闹钟吵醒。当时外面还下着雨,到上班的地方的时候,我的袜子鞋子已经全湿了,为了不迟到我也没顾得上收拾,就这么着又到了晚上十二点。脚已经严重超负荷了,回去的路上我基本都是同伴扶着走的。第五天,依然是七点上班,可是我起晚了,连袜子都没穿就被拉走了,早餐也没来得及吃,天上依然下着雨,还刮风。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我签退出来坐在休息室等同伴一起去吃饭,又冷又困又累又饿的我,就那么坐着睡着了。我当时就想着,我一定要回去休息。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到了下午六点的晚饭时间,我看见跟我同组的两个男生在跟女组长请假,可是听组长的意思,还是要加班。我当时就想着要回去,既然你不同意,那我就自己回去,于是我签了退就走了。那天晚上,长沙下了今年第一场雪,而我在路边光脚冻了一个小时。

  第六天,我已经慢慢适应了这种节奏,我依然没想过放弃这份工作,由于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我的脚已经恢复正常了。工作也渐渐得心应手,但是就算有问题我也不会轻易去找组长,这里的员工都很好,不管是正式的老员工还是实习生哥哥姐姐,都会在我有困难的时候主动帮助我,这是我在这里得到的最多的温暖。下午一点我签到,女组长值班。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嘴里吐出的话却无比清晰钻进我的耳朵:“今天不是安排你休息吗?昨天你擅自下班了吧,你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自己走了吧?”我愣了一下,突然感觉任何解释在她对我冷冰冰的态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我一言不发推着车走了。尊重是相互的,你是上司我就应该尊重你,我是员工就不需要被尊重了吗?关于休假的通知我也没收到过,甚至这么多天连拉我进群的邀请也没有。坦白的说,我在她这里没感觉自己像一个人,而是一台机器。我不打算搭理她,埋头做我自己的事情。下午六点,男组长值班,说我今天晚上不加班,尽管内心雀跃,我还是保持着应有的平静。我以为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第七天下午。

  我的名字出现在广播里,一般只有出现重大异常才会被叫过去。意识到这个,我扔下手里的车急匆匆赶到办公室。两组长都在,男组长说,我效率有点低。我说,我很认真在做了。女组长的话开始咄咄逼人,新人三天就要到老员工的百分之三十,你都七天了应该到百分之五十。可是她连百分之三十都没到,最后一句已经不是在跟我说了。“你每天工作那么久才做那么点事情,我们这里是采取末位淘汰制的”。她依旧用她冰冷的招牌表情看着我。而我只听到了淘汰两个字。既然觉得我做的不够好,为什么不在刚开始的时候就解雇我?我心乱如麻地回到了我的手推车旁边,想起我付出了这么多,却得到了这种结果,我已经尽力在做了,眼泪打湿了眼镜片,我不知道最后那车货是什么情况,送去打包台的时候我还在走神,直到同伴告诉我,少了很多件货我才知道,我已经没办法继续忍下去了。我跑出了仓库,回到休息室就开始联系中介,得到的结果出乎意料,被解雇是不会给工资的。难道我做这么多天就是白做了吗?说实话我是不甘心的,可是我实在没办法再继续做下去了。

  走回宿舍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可是没有结果。既然找不出答案,那还不如回家过年吧。

  凌晨五点,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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