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忆,其次忆吴宫。
吴酒一杯春竹叶, 吴娃双舞醉芙蓉。
早晚复相逢。
人在帝都,却总是向往江南。山河万里,总觉最美莫过苏杭。杭州多才子,苏州遍佳人。温婉迷蒙,是我对苏州这片梦中天地的神往。
说江南,首先浮现脑海的是那独有的“一川烟雨,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若有若无的雨丝,轻柔地打在身上,缭绕的轻烟,慢慢地弥散天地,远近高低之景,模糊了界限,都隐约在这一片烟雨之中。“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置身其中,该是何等的惬意。
每逢细雨,便情不自禁地想要走入那漫天的淋漓。若要在江南,真希望在苏州去慢慢地淋一场。地点可以是万千苏州小巷中任何一条,走在其中,说不定真的会碰到一位丁香一样的姑娘,打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这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最不济,也可以自己去走一走。看着这些深邃曲折的小巷,沿着两旁的围墙,踏着细碎的石子,慢慢地向前走,随便被巷子带到哪里去。
苏州自古多美人。“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西施生在浙江,却将倾国倾城之貌绽放在这苏州的吴宫。还有陈圆圆,出身于苏州昆腔班,使得吴三桂为之冲冠一怒而引清兵入关。便是曹雪芹,亦将姑苏作为林如海的祖籍,烟眉轻蹙弱柳扶风的林妹妹就是在苏州熏陶而成。除此之外,更要命的便是苏州地方的吴侬软语,若是经由男子之口,不免有点“娘娘腔”的感觉,但由女子说出,确实是优美柔和,婉转动听。即使容貌只有八分,加上地道的吴侬软语,当有十分之姿。
自春秋开始,苏州作为吴国首都而繁荣,千百年来,未曾衰落。我所喜爱的风流人物,很是与苏州有些交集。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漂泊羁旅的游子,面对着夜色姑苏,唱出这首流芳千古的诗词。张继一生,仅此一首诗备受赞誉,其余皆陪衬。若无此诗,我相信张继很有可能湮没于诗歌璀璨的唐代。同样,寒山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无可圈可点之处,若无此诗,恐怕早已当成废墟被拆除在岁月之中。是苏州,成就了一位诗人,成就了一座寺庙,也成就了一首诗。我还梦想着,去走过枫桥,听一听寒山寺响了千年的钟声。
另有传说,寒山寺是因僧人寒山、石得居于此而得名。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每每想起,总是不禁莞尔。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对科举制度彻底失望的唐寅,在苏州阊门内的桃花坞修建桃花庵别墅,退避其中,自称“桃花庵主”,以卖文卖画为生,过起了诗酒逍遥的生活。唐寅确实高中,却因朋友贿考而受牵连,剥夺功名,令人惋惜。可是若人生如意,唐寅说不定又不会留下这许多作品。
我时时告诉自己,唐寅的真实生活是穷困潦倒,失意颓废的,但无奈终究敌不过当年看周星驰主演的《唐伯虎点秋香》留下的印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才子佳人,当如是也。此种结局,更让人容易接受一些。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沧浪亭依然静静的伫立于苏州,而当年浪游于此的三白与淑珍却已故去。林语堂称淑珍为 “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人”,有妻如此,难怪三白在妻子病逝之后,终生思念,最后写出感人至深的文章,有感于李白诗“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遂命为《浮生六记》。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如梦如烟,如霞如云,意兴所到,濡毫点染。《浮生》之记事,亦得“事如春梦了无痕”之佳趣矣。
三白是我认为清代最有趣之人,否则怎能“留蚊于素帐中,徐喷以烟,作青云白鹤观”,又怎能“以从草为林,以虫蚁为兽,以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壑”。以三白的眼光看苏州,该是处处皆情趣吧,一定是一个极其有意思的世界。
我在这些小巷中走过千百遍,度过了漫长时光;青春似乎是从这些小巷中流走的,它在脑子里冲刷出一条深深的沟,留下了及其难忘的印象。
陆文夫先生在苏州居住五十余年,将苏州的风土人情、美食杂物和数十年的历史变迁一一写进文章,而陆文夫先生的人格亦是我所钦佩。
西施的一分妩媚,张继的一分客愁,寒山的一分禅意,唐寅的一分风流,三白的一分情趣,文夫的一分洒脱,再加上建城两千五百余年的一份厚重和凝聚江南美景的三分美丽,就是此时萦绕于心的苏州。
五年之前,我曾匆匆路过苏州,只进入苏州园林一观,还未来得及看看苏州城的样貌,便再次奔向其他地方。后来,每每从书中读到有关苏州的文字,总有些遗憾。以后,必然还是要再临苏州的,漫步于苏州的街道上,去慢慢地欣赏。
早晚复相逢,早晚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