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吗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项乘送走母亲后,卖了自家的三间土坯房,把对这里的一点念想及对未来的期望都塞进背包,在一个晨晓薄雾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地方。

当他流露出想卖去房子的想法时,村里有几个老人眉毛拧成结,摇了摇头,好像那是一片沼泽地。一座仅十几年的房子里先后却死过两个年轻人——项乘的父母,尽管母亲已经41岁了,也不算太年轻,但在满头银发的老人面前,其实就是个孩子。这是一块不太吉利的土地,盖了座不太吉利的宅子,老人们最信这个,大有不小心涉足,生命就有陨落的意外。

但有两个中年人则不以为然,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项乘家的房子在村东头,地势高而开阔,站在门口能望见很远的地方,更主要的是宅子里飞出了十乡八里都不曾有过的“金凤凰”——项乘,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自己心仪的医科大学,端起了国家的铁饭碗。说不定就是这块地气好,才让这个饱受苦难的孩子有了出息。房前屋后的几颗梧桐树,个个挺拔、粗壮,都是上好的木料;门前东南角有棵枣树,到了夏季,树上开着密密匝匝的枣花,馥郁芳香,入秋则挂满乒乓球般大小的枣子,爽口甜脆,树荫下便是那读书的少年郎项乘。有哪家父母不想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呢?他们有了懵懂的想法,想让自己的孩子也坐在那棵下,也变成项乘那样的人。

而让项乘唯一不舍的是巷子后面的那棵桑树。窄窄的巷道是和叶子家共同出行的通道,巷子另一边是叶子家,单听名字,你就能想到她该是一个美丽的女孩,不错,她只小项乘三个月。芳菲的四月天里,成熟的桑葚剔透地挂在枝叶间,叶子最爱吃这种白桑葚,香甜纯粹,透着一股淡淡的奶香,这种白桑葚全村也只有项乘家有,叶子不喜欢紫黑色的桑葚,吃上一两颗,手指、嘴巴就会染上讨厌的颜色。

低矮枝桠上的桑葚,还没熟透就被馋嘴的人偷摘干净,只有更高的枝头还有,项乘爬到树上,踩着晃晃悠悠的枝条,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小布袋,蹑手蹑脚地采摘树梢最大的桑葚,一颗颗装进布袋里,把布袋撑得鼓鼓囊囊,他用嘴叼着袋口的绳子,攀爬着树枝跳下地,麻溜的动作像花果山的猴子,他站在巷口向叶子家张望,小声地呼唤:"叶子,叶子……”再小的声音都有极强的穿透力,都能传进女孩的耳朵,叶子像燕子一样从房间里、从院子里飞奔过来,捧着他递过来的桑葚,脸上飞过红晕:“项乘,你真好!”话还没说完,一颗桑葚就塞进嘴里…..

如今,在项乘眼里这些已不再重要,他只想摆脱这梦魇一般的过去,他打算用卖房子、卖树的钱来圆大学梦,好像他只要卖掉房子,就能告别过去获得新生似的,也只有卖掉房子,他才能扯断留在这里的那点羁绊——编织在桑树上的梦,他想要她忘记自己,彼此相忘得越彻底越好。

房子最终被一对养牛的年轻的夫妻买去,他们计划暂且把它改建成牛栏,过几年再重新翻盖,他们有一个即将上中学的儿子,是他们的生活希望之所在,他们养了一条大狼狗,威武得像一名猛士,晚上,狗就拴在几间房子的门前,狗是最能驱邪的物种,尤其这种大狼狗。

临行之前的夜晚,项乘从赛虎家借来锯子,喊上赛虎,在赛虎的帮助下他截断桑树,一番劳作后,空地上留下一截光秃秃的树桩,一圈圈年轮在夜月中依稀可见,每一圈年轮里都有他和叶子的影子,都有叶子的欢笑,他疲惫地坐在上面,微凉的风吹干他温热的汗液,他站起身裹紧衣衫,环顾四周,月光如水,透着清寒……

再见了老屋,再见了桑树,再见了叶子。

02

项乘出生在这里,童年,他有过短暂快乐的时光,父亲高大威武,高兴时,喜欢把步履还不太稳的项乘顶在头上或肩上,他蓬松的发丝摩擦着项乘柔嫩的屁股,酥酥痒痒的,于是就有一股“暖流”从项乘父亲的头上,顺着脸颊,顺着脖颈流进他的前胸后背,“好一泡童子尿!”项乘父亲哈哈大笑,好像是他期盼已久的甘霖,那股清流不失机会地流进嘴巴里,他咂摸着嘴,竟有几分陶醉,项乘母亲看罢笑得前仰后合。

那时父母是健康的,项乘是快乐的。

5岁也或许6岁那年,项乘父亲接到一封电报,他告诉项乘母亲:“项乘奶奶死了。”“死啦——”项乘母亲轻轻叹口气,好像并不感到意外。“她这样是解脱了,疯疯癫癫的总让人不放心。”项乘父亲如释重负地说道。他们说起老人的死竟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平静的语气好像在讲述一件陈年旧事。

项乘没见过奶奶,很多的娃娃都由奶奶带大,一天,刚有点懂事的项乘问他的父亲:“我有奶奶吗?”“你有,只是奶奶住的很远,又有病,不能陪着项乘。”父母这样回答他。每年,项乘的父亲都要回家探望母亲,但从不带项乘回去,而且每次从家回来,好长一段时间父亲都打不起精神。那时项乘对奶奶有了模糊的影像,她不仅苍老、病弱,还有点神秘。

奶奶死后的第二年,项乘的父亲变得神神叨叨,白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门窗紧闭,声称有鬼,有很多的厉鬼。夜间一个人又会溜出去,说母亲走丢了,他要去找,一天天找不到,又说是被坏人掠了走,于是他变得激动,拿把菜刀,高高扬起满世界地跑,见到人就追着砍杀……吓得女人、孩子们东躲西藏,一次又一次,需几名精壮的小伙子联合起来才能把他制伏,抓回来,双手反剪,绑在家门口他亲手栽种的梧桐树上,他一刻也不停地反抗,口吐白沫精力亢奋地叫骂,双脚不停地踢踏,累了,头一歪睡去,就那么软塌塌地挂在树干上。

有人说项乘的父亲是被项乘的奶奶附了体,有人帮忙请来大仙做法,大仙绕着他及那棵梧桐树念念有词,驱鬼用的黄裱纸上涂满咒语、鬼符,大仙抓在手上一张张燃烧,在项乘父亲脸前、身上燎烤,好像蛰伏在他躯壳里的妖魔经他法力无边的符咒这么轻轻地一燎,就会落荒而逃。项乘父亲看着大仙,开始的时候满眼好奇,随之变得安静,他似乎好起来了,目光追随着燃烧的火焰,头上下左右地转动,笑嘻嘻的和大仙互动着,不一会儿,他又癫狂起来,忽而仰天长啸,忽而歇斯底里地哭嚎,他望着躲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的项乘:“儿子,你救救我,你放了我,我带你找奶奶去……”项乘扬起惊恐的脸望着母亲,母亲把他搂在怀里,豆大的眼泪滚落在他脸上,流进他嘴巴里,苦咸苦咸的。

法术并未见效。

项乘母亲开始为他父亲寻医问药,药吃进一些,项乘父亲不再那么狂躁,但,单薄的家庭哪里又有和这种疾病长期抗衡的力量,时断时续的药效终究抵不过那条粗而结实的绳索,还有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于是,项乘家门前的梧桐树从此就肩负起新的使命,还有那条绳子,项乘母亲总是在暗地里一遍遍不安地检查,看有无破损,是否结实。

一天,项乘父亲一早患病,又被绑在梧桐树上。下午项乘独自在从枣树下经过,父亲一声声唤着他,项乘知道父亲是想让他解开绳子,他也知道母亲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他这么做的,可是,父亲的呼声让项乘颤栗,于是,他搬来小凳子爬上去,解开了树上那个结。

项乘父亲一下子“满血复活”,他冲进厨房,拿起菜刀咆哮着在村子里横冲直撞。

全村人立即紧张起来,几个壮汉火速赶来,拿起地上的绳索开始围堵拦截,壮观的场面堪比西班牙的斗牛比赛。

最后,一番角逐,几个壮汉取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经某些“重要”的人物商定,索性把项乘的父亲封堵在小屋里。小屋原本是厨房,在和巷子前面。几个泥瓦匠用土坯把窗子和门封砌严实,仅在门的上方留出一本书宽的缝隙,可以递进去一些食物。项乘的父亲像只困兽不停吼叫,声音被窄窄的缝隙挤压得异常尖锐而悠长,像炼狱里冤魂凄厉的哭喊声。项乘和叶子经过巷口,怯怯地猫下腰,蹑手蹑脚地从洞口下经过,稍不留神被项乘父亲发现,他的叫声几乎要把两个孩子当场撕碎,让他们战栗不已。

一段时间后,小房子彻底归于寂静,只是那嘶吼声似乎还在巷道里久久回响。

那年项乘9岁,他的父亲35岁。

项乘家徒四壁,他原本是无缘上学读书的,每天只能牵着牛游走在乡野的田垄间,放牛才是他该有的本色。但,项乘忘不了叶子的读书声,他喜欢蹲在叶子旁边,伸着头看她写字,听她读书,用树枝学着叶子的样在地上书写,他喜欢叶子把书展开,带着他一起朗读。

一天牛在耕地,项乘随叶子走进教室,班主任老师认识项乘,也知道他的家境,没为难这个孩子,同意他坐在叶子的身边旁听,就这样,项乘成了“学生”。需要放牛、地里的活忙的时候,项乘都会从教室消失,尽管如此,他对读书仍有着如饥似渴的渴望。但他知道母亲万万没有能力供他读书,父亲已掏空整个家庭,母亲的健康也是“朝三暮四”,项乘见她咯血已不是一次,母亲想都没想供他读书的事,她能让项乘不饿死、冻死已是她今生最大的安慰,她比谁都清楚儿子读书的心愿,她除了一声长叹外,只能一筹莫展。

三年级考试的时候,老师发给项乘一份试卷,他竟然每门功课都取得第一的好成绩!老师们惊讶之余开始行动起来,一次次家访说服项乘母亲让他上学去,项乘母亲只是低头不语……校长说:“学费全免,您地里忙时,他可以不来上学。”

“牛是要放的,牛怎么办?”

“放学后,我就去割牛草……”

在老师们积极争取下,项乘和叶子成了同班同学,有时项乘即便上不了学,有叶子帮衬,学习进度也能和大家保持一致,作业、考试,项乘没拉下过,第一的桂冠他也几乎没错过。

升入初中,项乘因家庭特困、学习成绩突出,学校延续了小学的教学模式让他有学可上,叶子依然承担着她原来的角色。共同成长中,他们感情也从两小无猜的懵懂变得微妙。一起上学的路上,学习交流的过程,谈论学校的逸闻趣事时……属于他们的共同时光都是那么快乐,那么短暂,而分开的时光却是漫长、难耐,相见时,往往又拘谨的说不出话。

高一的某天,叶子像往常一样,为项乘“布置”作业,她把课本翻开递给项乘,两个人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一起,像有一股电流顺着指尖冲击着叶子的心房,她忙缩回手,脸腾的一下红了,心扑通、扑通地狂跳,项乘也紧张的不知所措,他迟疑了一下,索性把叶子的双手抓握在自己的手心,轻声地对叶子说:“叶子,我们以后还上同一所大学,永远也不分开!”叶子的脸更红了,她忙抽回手,娇嗔地说:“谁要永远和你在一起。”说完,一扭身跑了。

那天后,叶子的脸像绽放的花朵,满含春天的欢喜。

一天晚上,叶子在房间里写作业,父母在外面闲聊,父亲怜惜地说:“项乘真是个好孩子,只是可惜了——”母亲说:“他会有出息的。”父亲又说:“那又怎样?就他父母的病,哪家姑娘敢嫁给他?”叶子心咯噔一下,父亲的一席话,让她突然意识到有些疾病是会遗传的,项乘那么健康,她竟从没想过这些,难道项乘父母的病….?她突然记起项乘之前对她说的话:“奶奶死了,爸爸也不伤心,还说疯疯癫癫的死了倒是解脱。”当时,她以为项乘父亲可能不喜欢他奶奶吧!想到这,她心乱如麻,走出房间对她父亲说:“爸,您别瞎说八道。”“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我虽然不是医生,但有的病确有家族遗传史。”叶子的父亲读过一些书,也算得上是文化人。“爸爸,您是说项乘父亲的病会遗传?”“不好说……项乘奶奶就有这样的病,还有项乘妈的病也有遗传的可能……”

叶子的心徒地沉下去,夜间,她翻来覆去不能入眠,眼泪不由自主地溢出眼眶,许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一会儿她看见项乘像他父亲一样挥舞着菜刀,横冲直撞,一会又像他母亲那样大口吐出鲜血,喘成一团…..她被惊醒,醒来,梦境依然在眼前,似乎比梦里还清晰、恐怖。

第二天,微风、细雨,项乘在巷口等叶子一起上学,见叶子焉头耷脑地走来,眼神躲闪,项乘关切地问:“叶子,你怎么啦?”

“没……没怎么,昨晚做恶梦了,睡得不好。”叶子说完低垂着眼眸不再做声,和项乘各撑一把伞慢慢走在雨幕里。

一阵不大的风卷走了叶子的伞,她委屈地哭了,项乘忙把自己的伞塞到叶子手里,冲进雨中追伞,叶子望着项乘的背影,越发止不住眼泪。

项乘立即意识到叶子有事瞒着自己,而且这件事很可能与自己有关,叶子一向和他无话不说,但叶子不说,他也不便多问。

很长一段时间,叶子还一如既往地帮助项乘,但眉宇间始终凝聚着厚重的云朵,似乎一伸手扯下就能拧出水来。

03

高二时,项乘母亲咯血越来越频繁,咯得也越来越吃力,似乎每一次咯血都要拿出她储备已久的气力,苍黄而又沧桑的脸,如秋风中枯黄的落叶,忧郁的眼神只有看见项乘时才浮现出一丝淡淡而欣慰的笑。

村上王伯的儿子,在县医院当医生,早些年就知道项乘的母亲是慢性肝炎、肝硬化,好心的他时常接济一些草药,项乘小小的年纪便学会煎药。

高考后一天,王医生又来看项乘的母亲,项乘母亲不安地问他:“听说,我的病会遗传,是这样吗?”王大夫早想告诉项乘母亲这些,项乘的母亲是文盲,没有那么深远的想法,她一向认为痛苦是自己的事情,项乘是健康阳光的,儿子是她的骄傲和生命的支柱。无意间,她听人说她的病、她丈夫的病,原来都是辈辈相传的!她的天一下子塌了,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她不相信这么残酷的事会累加在项乘身上,他像一棵刚吐露芳蕊的向日葵,正拼命地追赶着太阳……“不——,他们一定是在妒忌我的项乘,不会的……一定是……”她的大脑里一片混乱,拼命地否定这些。

王大夫迟疑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项乘妈就在他迟疑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泪悄悄地滑落。

“有可能,但也不一定……”王大夫反复推敲自己的语言,尽力把沉重的话题说得云淡风轻。

“他可以侥幸地躲过一次(父亲的病),他还能躲过第二次(母亲的病)吗?你说他能吗?”项乘的母亲眼巴巴地望着王大夫。

“可以的,可以的,项乘是个好孩子,老天会眷顾他的。”王大夫从来没有这么肯定地回答一个病人的问题,接着他又很小心地问项乘母亲:“你家里有这种病吗?”

“我不知道,我母亲在我小的时候就死了,我有个姐姐出嫁后不久也死了,死的时候肚子大大的,有人说她像怀孕,有人说她压根没有怀孕,我也不清楚。”

项乘下地干活忘带锄头,折返回来听到这一切,他呆立在门口,似乎被父母的病拌住了腿,没法挪开步子,他早该想到这些的,他却单纯地以为那一切都是过去,都是外在的东西,只要他项乘足够努力,生活就会越来越好,只要母亲再多坚持几年,允许他真正地长大,他有把握医好母亲的病,他想好了,他要上最好的医科大学,他要当专门医治母亲疾病的最好医生…..而生活不留一点情面,现实劈头盖脑地向他砸来,他竟无一点反抗之力,他一下子明白了叶子的阴郁,“老天爷呀!为什么是这样?”一向坚强乐观的他,此刻泪眼婆娑,原本的金光大道现在却布满阴霾,让他看不到方向、看不到叶子。

一天,项乘约出叶子,黄昏,他们走在河堤的绿荫里,项乘说:“叶子,我们都长大了,很多事情我们却知道的太晚。”他停顿一下,“我父亲的病,我母亲的病或许已经蛰伏在我躯体里蓄势待发……”叶子没等项乘说完,伸出手堵在他嘴上,摇了摇头说:“不会的……不会的……”项乘顺势把叶子的手按在唇上,微闭起双目,轻轻地吮吸着,许久他才不舍地放开,看到叶子紧张的表情,忽而,他像换了个人,很轻松地一笑,身子在叶子面前旋了一圈说:“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项乘,我好怕……”说着叶子依偎在项乘胸前,项乘紧紧地抱住她喃喃地说:“不会的……不会的…有叶子在就不会的。”

项乘母亲眼里的那点火苗慢慢地暗淡下去,身体越来越干瘦,只有肚子在一天天变大,像一座小山,她喘息着,大口大口呕出血,血溅了项乘一身,项乘无动于衷,他不再像母亲往日呕血那样,一边帮母亲捶背,一边柔声地宽慰着母亲:“妈,您要好起来,您还有我呢。”病症一旦有所缓解,母亲都会冲他露出一丝微笑,项乘又会看到母亲眼里的火苗在跳。是呀!她还有儿子,她有盼头,她有希望。如今母亲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绝望,绝望盖住了她希望的小火苗,她后悔生下项乘,这些天,恍恍惚惚中,她看见项乘的父亲,衣衫褴褛地奔跑着,忽而那面孔又变成了项乘,她几乎分辨不出谁是谁了,忽而项乘的肚子也大了起来,嘴巴里流出一抹殷红……

这回项乘母亲走了,走得决绝,好像她再坚持几天真会见到令她绝望的一幕。

录取通知书来了,项乘走了,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成为一名追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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