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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已经腊月二十五了，刚过完小年，老王在单位食堂吃过晚饭，习惯性地回到办公室把一天的工作理了理，直到快晚上八点才收拾好资料文件，准备回家。临近年底，该做的工作并没有因为快要过年而放松要求，从上到下依然忙得疯狂。

老王上个月已经从科长岗位退了下来，承接老王工作的是他以前的下属小崔，也是老王认定的不二人选。这一个多月，老王很少加班，周末也能好好休息了，他感觉一身轻松，气色也好了很多。如今的单位上下卷得离谱，老王竟然有点心疼小崔了，只能尽量多承担一些工作，减轻小崔的工作量。

近期全国其他地区的几起重大事故影响甚大，从上到下风声鹤唳，各种会议交叉重叠。老王代替小崔参加了几次上级的视频会议，不同层级都在要求加强督查检查防范事故，上级领导更是提出了“叫得应、顶得上、处置快”的值班要求，要求坚决保障春节期间平稳有序。凭多年工作经验，老王知道接下来又将密集展开整治行动了，这个春节极大可能不如往年那么轻松了。

二

最近几天，同事们讨论最多的还是除夕要不要上班。老王知道所有人的假期安排都已经把除夕排进去了，其实领导说不说除夕放假已经无关紧要，大家只是要个形式上的肯定而已。这么多年的机关工作锤炼，老王早已经心如止水，起不了任何波澜了。有些事情不说出来，反而大家更好办，一旦说出来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老王依然每天边工作边自顾自地刷着视频，偶尔点一点电脑上不得不播放的学习视频。

腊月二十九的上午，单位召开了职工大会明确了除夕可以自行安排，但根据当前形势又提出了新要求，节日期间所有科长轮流带班，其他人员轮流值班，都要24小时在单位守着。中午刚吃过午饭，编制值班表的小林找到老王，商量除夕的备勤人员安排，意思是让老王在除夕备勤，老王觉得备勤又不是值班，随口就应了下来。

腊月二十九下午，姗姗来迟的值班表在工作群发了出来。老王是除夕备勤，初一值班。这个结果老王倒也没有什么意外，但是老王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抱怨，这种“一人有病全体吃药”式的一刀切整治，是否有必要，在现代化的通信手段下，把值班人员固定在一个屏幕前也很不可理解。就在昨天的会议上，不同层级的领导都在强调“群众过节、干部过关”，要求每个部门都要落实好“叫得应、顶得上、处置快”的值班要求，老王从领导的话语里嗅到了不寻常的意味。

正在老王盘算着自己的过年安排的时候，新科长小崔让老王去他办公室一趟。老王隐隐地觉得奇怪，以往有什么事情都是小崔直接到他的办公室找他，辞掉科长以后老王没有再去过科长办公室。老王推门就进了小崔的办公室，正看到一脸不高兴的小崔，四目相对，略显尴尬。老王开门见山就问：

“叫我什么事？小崔。”

“王科，值班表上安排你备勤的事，小林说是你自己同意除夕备勤的。我把他骂了一顿，不管你有没有同意，他安排我们科室的人也要和我通个气！基本的办事程序都不懂，搞什么搞嘛！”小崔说。

老王听得出小崔的意思，但又不想小林被责骂，就说：“是我同意的，不是他的问题。春节期间我也没有外出安排，就让他安排了。你也别骂小林了，本身春节的值班安排他也难做。”

“王科，你做过科长，应该也理解我的难处，安排你备勤等于是我们科室拉进除夕值班，没事情大家都好，万一有事情，我们都得搅进去。该怎么排班我是建议他们按顺序排，不能谁有空就排谁，这是在胡闹！”小崔对备勤的安排很有意见。

“小崔，要不我去和他说说，改一下，还让他们按顺序排吧。”老王也没有想这么多，更不想去给科里惹麻烦。

“不用了，我已经和小林说过了，也和办公室主任沟通过，这次是领导同意过的，没有办法再改，下次排班再调整过来。”小崔说。

“行吧，说到底这个事还是和我有关，下次再有什么事，我让他们来请示你吧，这次也是我疏忽了。”老王说。

“这事不能怪你，是小林的事情没有办好，你别有压力。”小崔笑笑说。

老王没有再说什么，扭身走出办公室。他觉得自己没有错，是小崔有点小题大做了，值班或者备勤都是自己的事，不应该扯到科里的头上来。老王想，自己当科长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小崔以前的态度也不这么强势，难道真的是屁股决定了脑袋？

三

大年初一早上，老王吃过饺子就去了单位。路上相当冷清，商店全都关门了，街角一家号称24小时营业的店也关了。路上的车和行人都很少，路过的几辆公交车都是空荡荡的，只有司机一个人。老王不由地想，大家都在忙着过年拜年，这值班值什么呢？以前居家值班的时候也都平稳过来了，该处理的事情并没有落下，难道今年就不行了？

到了单位，老王和除夕值班的同事按程序做了交接，就算正式开始了24小时春节值班了。看着同事移交过来的一摞通知文件，老王心里直犯嘀咕，大过年的搞出这么多花样。老王有一个很好的习惯，他喜欢把文件的要求梳理成具体事项，记在笔记本上，心里踏实。也是这个好习惯让老王在当科长期间从未出过差错，连续多年年度考核都是优秀。

伴随着外面此起彼伏的烟花鞭炮声，老王认真地看着文件，他要自己看看到底值班要做什么。文件有关于加强节日期间值班值守工作的通知、关于进一步强化春节期间及节后复工复产期间安全防范工作的通知、关于落实“群众过节、干部过关”要求的具体事项的通知、关于进一步规范节日期间信息报送工作的通知等等，其中一个特别标记的文件，是关于落实“叫得应、顶得上、处置好”指示要求相关工作措施的通知，是上个值班员特意强调要做好落实的，老王进行了重点学习和理解。

值班的事情远远超出老王的预想。上午九点半，省值班领导视频连线慰问部分基层单位，好在视频连线也简单，时间也短。虽然是以慰问的形式抽查值班情况的，老王也觉得让他上级领导放心也是重要工作。然后是国务院值班抽查，老王应对自如。刚坐下准备看会儿手机，又接电话通知，市值班领导要到单位节日慰问。

正在老王正手忙脚乱地收拾值班室的时候，市值班领导带着检查人员就到了。老王看到跟着的两个人带着文件夹，就知道来者不善。慰问都会带东西来的，哪有拿着文件夹过来慰问的。老王不怕他们检查，所有需要掌握的知识他觉得都记住了，电话号码也都背熟了，自信满满地迎接慰问。

市领导很亲切，上来就和老王握手，满脸堆笑地问候“过年好！春节值班辛苦了！”简单问了下老王值班情况，老王对答如流，还顺便汇报了单位关于春节工作的安排，让跟随检查的局领导也点头认可了。

跟随检查的两位工作人员自顾自地查看值班记录本，调看了值班系统平台，又把值班电脑查了查。陪同的老王心里很不情愿，觉得这些人自己不好好过年，还要让他也添堵。临走的时候，其中一人指了指老王的鞋子。原来老王早上来到单位后换了棉拖鞋，因为着急没来得及换，这边领导就来了。现在被指出来，老王也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解释了几句。

下午，老王百无聊赖地在线看了会儿春节联欢晚会，然后在值班工作群填了一个情况报表，又把值班日报打开更新了下数据，确保与报表一致。中间去厕所方便的时候值班手机响了，老王干着急也没办法，手机响了三声“嘟—嘟—嘟—”就停了。老王急匆匆回到值班室，发现是省厅的值班电话，又不敢拨回去，就这么心惊肉跳地等了十几分钟，电话没有再响起，他觉得可能也没什么事情，如果真有事的话，肯定会再打电话的。

晚上七点三十分，老王接到消防大队转来的信息，下属单位一个地下室冒烟着火，老王登记了一下，因为不涉及人员伤亡，也没有引起舆情，未造成什么大的影响，一般情况下不用向上汇报。老王觉得冒股烟而已，报不报都没啥影响，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领导也能理解，就没有再向上汇报。

这一天下来，老王觉得值班怎么事情这么多！

四

春节假期结束后第一天上班，老王就被领导叫到了办公室，拿给他一份通报文件，指着其中三处圈出来的让他看。老王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原来初一那天值班被通报了三个问题，一个是值班电话抽查未应答，一个是在值班电脑上做与工作无关的事情，还一个是值班人员着装不规范。通报批评基层单位落实“叫得应、顶得上、处置快”指示要求不严格，作风不实，管理悬空，值班员履职不认真等。

老王觉得特别冤枉，但面对红头文件的通报，他又无力反抗。看着领导那不置可否的表情，他有点憎恨那天过来检查的人了，当面不说清楚问题，扭头回去就通报批评，自己辛苦这么多年，最终却是“履职不认真”。领导最后说，“老王同志啊，不管在不在科长岗位，基本工作要求还是要落实的，不能因为不当科长了，就放松自我要求，不认真对待工作了。”

老王愤愤不平，居然没有反驳理由，条条件件都摆在面前，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低头认错。最终，老王在全局春节后干部职工收心大会上做了检查，同时又写了一份问题整改报告报到上级单位。那一刻，老王像是战败了的斗鸡，灰头土脸，垂头丧气。他觉得单位里其他人看他的眼光都不一样了，不管大家见面还是在喊他王科或者王哥，但明显已经没有那么敬重的意味了。

一连多日，小崔没有找过老王，有时候更像是在刻意躲避他。老王并不后悔当初推荐小崔当科长，也许从省级部门下来的小崔更能适应现在的环境，他会有足够的资源避免上级通报。老王觉得自己这次被通报，小崔也许提前是知道一些风声的，只是没有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