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邱怡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
这个曾经在学校里夺走很多男孩子目光的班花,如今,沦落得不成人形。
她才21岁,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老出10岁以上。星星点点的斑附在枯黄的面色上,眼睛仿佛两潭死水空洞无神,干枯的头发随意扎成一蓬稻草支棱在脑后,穿廉价的衣物,褶皱、艳俗,遮不住隆起的腹部。
她把天赐的丽质随手丢弃,在堕落的土壤里,长成一朵罂粟花的样子。
此时,陷入悲伤的是我,她却形如槁木,反而冷静地安慰我:“你不要难过,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我也不得不认命,我那卑微、迟到的爱,被命运的黑手轻贱地埋葬。
01
邱怡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的暗恋对象。
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的场景:那时候,她正在挨个收作业本,那些男生对这个好看的女孩很配合,一个个交出本子,也有人趁机拉近点关系,嬉笑着说:“邱怡,我有几道题不会做,你教教我!”
她咧嘴一笑,樱桃红绽,玉粳白露,没开口就先腼腆起来了。她对自己的美不自知,夺了本子扭头走开。
阳光能照见她飞扬的马尾,有一层溶溶的日光,轻轻扫过她修长白净的脖子。
她并不曾看见,在他们班级门口佯装找人,却在偷偷注视她的我。
邱怡,这个名字,从此是一道咒语,放恣地操纵我的喜乐忧愁。
她不喜欢说话,父母离婚,各自组成新的家庭。她被丢给外婆养大。
邱怡的性格里有咸湿的孤独,她长期泡在缺爱的泪水里,活的像一只寄居蟹,躲在自己的壳里。
她没有什么交际,总是安静在角落里埋首做题。文科成绩还不错,但数学是她的弱项,每次考不好的时候,她总是趴在桌子上哭,肩膀耸动得像蝴蝶 颤动翅膀,呜咽的声音像清风。
是的,漂亮的她宜嗔宜喜,连哭的样子都很好看。
02
我在她的隔壁班级,暗暗地喜欢她,也总是想着法子接近她。
比如,在走廊上制造偶遇,只为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多瞥一眼她的芳容。
也会在操场打篮球的时候,故意把球抛向她的身边,对她故意抱歉一笑,向她示意把球扔过来。
但,我总是怯于表白,因为我只是个外貌普通的男孩,不阳光,也不帅气,我只有出色的成绩。
我害怕我的打扰,会让她的学业受到影响。
我决定了,高考以后,就会第一时间告诉她,她曾经是我每个梦里的女主角,我将大胆邀请她,成为我未来现实生活里的女主角。
思虑再三,我还是决定给她阴霾天空带来几抹阳光。我用行楷在一张淡蓝信笺上写了一行字:邱怡(小蚯蚓)加油!
趁放学无人,偷偷放进她的课桌里。当然,没有署名。
天知道那个傍晚我的心跳的有多快,那张蓝色的信笺,被我笨拙的手折成一只千纸鹤的形状,安静地泊在邱怡的桌肚,等待她的素手将它唤醒。
第二天,我故意迟到,经过早读课的隔壁班级,我看见了,她拿出纸鹤时的慌张和惊喜。
我装作若无其事快步走开,心里却在对她说:小心安放!你打开纸鹤里,有我的心!
03
我本以为我预留的伏笔将是美好的开端。可是我错了。
过了一个学期,全校的人都知道,邱怡恋爱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男朋友,是一个外校的小混混。
没有人知道一个混世魔王是怎么把漂亮乖巧的蚯蚓“骗”到手的。有人说,那个男孩用的是软磨硬泡的手段,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攻陷。又有人说,邱怡其实不愿意,她是被逼的。
我没有办法想象,一株百合花蒙尘破碎的样子!我远远的观望和呵护,到头来却只是落个拱手让人的笑话。
心碎成一地的玻璃渣,可怜又卑微。
我也想过出面“解救”邱怡,可是高考在即,隔三岔五的模拟考试让我喘不过气来。我不能因为分心而失利,否则,我又拿什么像样的未来给邱怡?
若干年后才明白,我再一次走错了。我的克制,实际上是把自己推向背离邱怡的路上,渐行渐远。
尽管,我一次又一次看见,那个流里流气的男孩,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只手牵着邱怡的手在学校周边下馆子、玩电玩。
她也许,真的是快乐的。
因为她脸上的表情,也会闪过一丝甜蜜和温柔。那些男孩不懂得,包括我——她极度缺乏光和热,所以才会那么渴望,另一个人大胆炽烈的爱,甚至可以忽略对方是谁。
邱怡的成绩直线下降。女生们背后嚼舌根,说她为了反抗妈妈,跟着那个小混混学坏,打架、抽烟、滥交、堕胎、吸毒。
这些,我都不会相信!
04
邱怡甚至连高考都没有参加,她在冲刺的关键时候退了学。
我则稳稳当当走过高考的独木桥。
我开始到处打听她的下落。他们说,她跟在那个男孩后面混迹社会,早已变成一个太妹。我也照着她的家庭地址找过去,可是她家早已搬离。
邱怡下落不明,我像一个失魂的人,心绪不宁地去离家去异地上大学。
暑假,我回到家乡。朋友告诉我:“你知道以前隔壁班的邱怡吗?她男友吸毒贩毒被抓了!她也染上毒品,被关了好几次戒毒所,戒不掉,总是复吸,真可怕,好好的女孩子堕落成这样!”
我只觉得一股寒风逼将着过来,刺骨的痛!记忆里那个甩着马尾的邱怡,阳光撒在皮肤上,那样静好的如同一枚落梅的她,现在却变成社会阴暗面生长的苔藓,一片触目惊心的惨绿……
那张淡蓝色的信笺,不是打开美好愿景的开场白,现在看来,更像是一场告别的结语。
悔恨和自责交织得密不透风,我比任何时刻都讨厌自己的懦弱。
邱怡的男友因为贩卖毒品被判刑入狱。邱怡则因在家中吸食冰毒,被公安机关现场抓获。因为怀有身孕,处罚不执行。
她回到了外婆家待产。
我提着水果和牛奶,迫不及待要去见她。
05
我敲门,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开了门,我表明来意。她颤巍巍地将门敞开了些,偏着头对里屋说:“囡囡,你同学来找你了。”
随即,一个女孩——不对,应该是女人,她笨拙地趿着拖鞋走出来。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辨认,眼前这个面目颓然的女人,居然就是我心心念念的邱怡!
彼此检索着记忆,费劲地辨认对方。她当然不会认得我,因为我总是远远地在暗处关注她,到现在才姗姗来迟地暴露在她的目光下。
刹那间,心中上下翻腾着酸涩和苦楚。
“我就是那个给你折了一只淡蓝色纸鹤的那个人!”我终于把迟到了几年的话说出口。
她顿了良久。
暗淡的眼睛里像是因为搜刮到久远的记忆,忽然明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沉寂。
她让我进屋坐。我们就这样,分坐桌子的两端。彼此不知从何说起,就有一搭没一搭说起她的健康状况,以及,肚子里的小生命。
她说:“他对我不错,我对他有感情!尽管,他用毒品亲手毁了我!”
她谈到他们之间因为钱的问题产生的争执和冲突,谈到每次在吸毒之后和好如初,也谈到被强制戒毒后的反复失败。
她苦笑:“毒品这东西,一旦好奇触碰了,复吸率几乎百分百!是心瘾,终身不戒!”
我无言以对。如果当初能勇敢一点,一切都不会发生。命这个东西,一个细微的疏漏,就会在两个人之间横亘一条难以填补的鸿沟。
我把脸埋在手掌里轻轻摩挲,不让她看见我滑落在指缝间的泪。
此时,陷入悲伤的是我,她却形如槁木,反而冷静地安慰我:“你不要难过,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我们之间无法继续攀谈,只好用沉默代替语言。我将营养品推倒她面前,起身离开。
末了,她让我不要再来找她,因为,她的世界,是个和毒品艰难抗争的世界,没有时间对别的人再起波澜。
我丢下了我的手机号,让她有困难随时来找我,她欣然一笑,用笔在手心里飞快记下数字,于是我转身告别。
她却没有打来电话,一直没有。原来,她根本没有记下号码,只是假装写给我看。
我那迟到的爱,已经死在了罂粟花下,一片残红……
不管如何,一个人借故堕落总是不值得原谅的。
我只是想要一点爱,哪怕一点也是可以的!
她摇头说:你迟到了,一切都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