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大概是夏天，林林跟妈妈清理好在老家的书就搬到了北方。

沙发、空调、书柜，甚至连从小就睡的枕头都没一起带着。林林觉得她们更像在躲避什么。

她并不喜欢北方，觉得北方冬天的时候空气里总有一股肃杀的味道。你要说肃杀能有什么味道，林林会说：“就是有点儿烧焦的感觉”。还有就是因为她爸爸是个东北人。

她长大之后不喜欢她爸爸，因为她爸爸总是夜夜笙歌，外面彩旗飘飘，喝多了还会打妈妈。但是她小时候也挺喜欢她爸爸，因为她爸爸会给她买娃娃，圣诞节偷偷在她袜子里放一沓钱，很实在。

爸爸疼她自然是疼的，从小到大护着长大，一根头发丝都舍不得让别人伤着。后来还在书架上看见了一本叫《妞妞》书，是个父亲写给他夭折的女儿的。林林看见那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笔记，又圈又点，时不时还写点儿自己的感触。林林看见妈妈捧着那本书就好像捧着一个宝贝，轻轻地来回揩擦。

“这都是你爸爸生前的字，”过了好一会才蹦出这么一句，林林莫名觉得有点尴尬，“你保管着吧。”说完书就到她手里了。可能还是血浓于水，她每次只要一翻开那本书就止不住地哭，后来索性就让它在书架上安静地老去了。

扯远了些，反正林林不喜欢北方。她是南方长大的姑娘，普通话总是带点口音的，不注意就平翘舌不分了。长得也是小巧的南方姑娘的模样，每次走在街上看着那些大长腿都有点羡慕。

忘了说，那年林林才初中毕业，考了一个不好不坏的分数，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影响。她上得高中说好听点儿是国际学校，公立学校里的私立部门，以后要横跨太平洋出国深造的，说难听点儿，就是中考没考好正好家里有几个钱的纨绔子弟兜底儿的地方。林林觉得她哪个都不是，只不过妈妈让她干嘛她就干嘛去了。

学校的招生考试早就结束了，但是还是给她开了个后门儿，单独考试，别人没有的待遇。接待林林她们的是一个胖胖的男老师，一上来就用英语对话，林林有点儿手足无措，脸都涨红了才磕磕巴巴说了一个完整的句子。

男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得还不错，好好考试吧，噢对了，里面还有一个男生，你的同班同学。”

同班同学？还是男生？林林这下更紧张了，今天衣服穿得不是最好看的，暑假烫的头发还没来得及去新打理，怎么就要见同学了？

那时候老师的言下之意林林没听出来，就是无论考得好与坏，你都能进。少女的心思就是那么难琢磨，谁都不知道她这时候就开始想着怎么给男同学留下一个难以磨灭的印象了。

后来林林跟这个她费尽心机引起注意的男同学确实有点故事，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做了一番心理斗争，她也抱着忐忑和羞涩的心情去考试了。对面那个男生长得端正，浓眉大眼的，有一种正义凛然的气质。林林整场考试心思都不在卷子上，她想着对面这个男生从始至终也没看过她一眼，还是挺失落的。她后来总结，那时候的发型可能真的太丑了。

眼看着就开学了，第一天林林不怎么开心，因为妈妈叫她把头发扎起来，给老师留个好印象。但是林林从上初中开始就讨厌扎头发了，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扎起来不好看。

班级有点小，她初中的教室能前后各装一个空调。采光也不怎样，可能是那天心情不好，她觉得外面的天也阴沉沉的。林林选了个靠后的位置，她一方面不太喜欢得到太多关注，一方面也想保留一点神秘感。

前桌是个男生，特别活跃，有点话痨，黑瘦得就像一根棍儿。在座位上听他们聊天才知道他们以前大多都认识，是同学。听了一会儿林林不禁觉得有些落寞了，她的好朋友都在南方，这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于是林林在心里玩起了一个小游戏，把现在的同学跟以前的同学一一对应起来。

在林林思念老朋友老同学的时候那个黑瘦男生跟她搭话了。

“你从哪个学校的毕业的啊？”“什么？”林林一时没反应过来。

“哎！你不是北方人吧？”男生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声调变高了，一脸得意地看着她。

“对，我不是，我刚从南方搬来的。”林林老老实实说了，心里却犯嘀咕，她觉得自己普通话说得挺好的，也算是字正腔圆了。

男生，就叫他阿海吧。他这么一嚷嚷周围的人都好像突然对林林有了兴趣，七嘴八舌地问一些问题。这一来二去大家也都熟悉了，接下来的几天大家就开始考林林知道那些东北方言或者问一些南北差异，再或者让林林教他们一两句家乡话。

林林其实不喜欢教他们说自己的家乡话，他们说得不好，自己说完还笑，这让林林感觉有点儿被羞辱了。

反正这种对新事物的好奇一直到快毕业才慢慢消散。

关于女生们的事儿太多了，大家都知道，什么勾心斗角今天你怎么样明天她怎么样，说起来也没意思，这些事儿毕业之后大家也都忘了，所以就不赘述了。

说回阿海，他在班里人缘极好，没两天就跟一片人称兄道弟了。

阿海在学校除了跟男生玩，剩下的就是找林林了。他说他比林林大，身份证上的生日是假的。林林到现在都觉得这是在骗她。但是也莫名其妙地跟他成了兄弟，阿海天天弟弟弟弟地喊她。一开始林林觉得有点幼稚，后来关系好了也就由他去了。

男女生之间嘛，关系好到一定程度了，就肯定不怎么单纯。林林和阿海之间越发地暧昧，中间就像隔了层轻纱，这实在让情窦初开的林林的那颗少女之心蠢蠢欲动。

第一段：初恋

2014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65周年。

在这么一个跟爱情毫无关系，甚至有点红色的节日里，林林开始了她的初恋。

阿海是林林第一个男朋友。她第一时间就告诉了远在南边的闺蜜，闺蜜表现得比林林还激动，因为在初中的时候，那些男生林林连正眼都没看过。

北方的十月已经有点冷，下了晚自习林林和阿海就牵着手回宿舍楼，临别临了还要拥抱一下频频回头，但是一件出格的事都没干过。

他们俩的关系家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阿海的妈妈甚至在林林生日的时候特地送了一个蛋糕来学校。

关系不咸不淡的继续了一个月，终于在11月的某一天林林献出了她的初吻。那天晚上从小卖部回宿舍的路上，阿海对林林说：“就亲一下脸好不好？”还配着他标志性的坏笑。

林林也是害羞，后来看了喜剧之王才知道当时那个模样跟鹌鹑没什么两样。

亲脸不是大不了的事，顶多就是促进感情，林林心想着。她在心里策划了一个小剧本，打算飞快地亲一下然后娇羞地跑开。她往前微微凑了一下，没想到阿海突然转了一下头，下一秒林林的脑子里就好像有几百朵烟花齐放。

她觉得脸都红到耳朵根儿了，眼眶里还好像有泪在打转。阿海在一边坏笑一边调戏她：“哎哟，你怎么还亲人嘴啊，这可是我初吻呐！”说完拉起她的手，悄悄耳边低语了一句：“你要对我负责。”

林林傻愣在那儿任由他牵着走，等回到宿舍，程序一般洗完漱躺到被窝里还觉得脸热乎乎的。

他们俩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林林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也知道被吻到窒息是什么感觉。

就算初吻不那么完美，不那么浪漫，不那么尽人意，但是热恋中的小女生往往是神智不清的，特别是初恋。

阿海有点儿大男子主义，也喜欢吃醋，就算林林跟同性太过亲密阿海的脸色也会不好看。林林倒觉得挺好，吃醋说明他在乎她。在这种晕晕乎乎的幸福感下林林做了一个不是那么明智的决定：把自己当作圣诞礼物送给阿海。

16岁的少女，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对爱情的懵懂以及，愚蠢。

她不知道从今晚以后这个男孩会跟她渐行渐远，也不懂太容易拥有的都不会被珍惜。

那不是个美妙的夜晚。阿海翻身睡着了，林林却慢慢地清洗着那一点点血迹。只有一点点，少到阿海根本没有注意到。

他们的关系确实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亲密，林林变得很黏人，也幻想着以后可以跟阿海结婚。但是她却不知道每次阿海没及时回复微信的时候其实都在跟别的女生聊得开心。

但是林林被这种自欺欺人的幸福蒙住了眼睛。她以为阿海说爱她就一定是爱她，说听话就一定是听话，她从来没想过阿海会喜欢别人。

可能是上天可怜她，这种自欺欺人在六月初戛然而止——林林无意中看到了阿海的微信。北方刚刚有了些夏天的味道，林林却感觉一阵凉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底。

阿海没有把消息删干净，或者可以这么说，不舍得删。那个女生林林听阿海提起过，多次追求无果，他心中的白月光。一开始林林也是吃醋的，白月光意味着一种强大却看不见的威胁，你不知道他发呆的时候、睡前玩手机的时候、看到对方发朋友圈的时候是不是都在想她。这种无时无刻、无迹可寻的威胁。

林林一遍一遍看着他们的聊天记录，女孩在国外，快回国了，阿海买了零食邮寄给她，买了一大束玫瑰等着她回来送她。可是阿海从来没送过林林一朵花。最后阿海还说：“我喜欢你。”当然不是对林林说的。

那个女孩没做错什么，她什么都没答应，只有阿海一个人在自说自话，这种卑微到尘埃里样子林林从来没见过。准确的说是，阿海在林林面前总是意气风发，林林才是卑微到尘埃里的那个。

阿海回来看见林林拿着他的手机有点慌张，问：“你看我手机了？看到了什么？”林林吸了吸鼻子，摇摇头：“我不知道密码，没打开。”她不想跟阿海说，因为她觉得如果把这件事捅破了她跟阿海就结束了。

可是还是被发现了，阿海也翻了林林的手机。林林跟闺蜜哭诉了这件事，气昏了头，说了那个女孩两句不好听的。

林林仍然记得那天晚自习，阿海一脸冷笑地看着她，把手机扔到桌上：“不是说没看吗？还骗我？翻我手机就算了，你知道我最不能忍什么吗？就是说我喜欢的人的坏话！”林林差点脱口而出：“那我算什么！她是你喜欢的人我是什么？”但是林林没有说出口，她习惯了把所有委屈都默默放在心里，她对阿海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的。

林林想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因为她也不知道眼泪可以这么汹涌。阿海什么都没说，在林林后面那张桌子坐下了。晚上阿海还是牵着林林的手回宿舍，林林红着眼眶紧紧抓着阿海。

路上碰见熟人问阿海又怎么欺负林林了，阿海则轻松地笑了笑：“我俩啊，分手了。”林林听见这句话眼泪又下来了，那人看着他们牵着的手，叹了口气说：“能握着的就别轻易放。”阿海却笑着摇了摇头。

那一周林林瘦了8斤，除了睡觉就是哭，哭到睡着哭着睡醒。妈妈一开始安慰林林，后来跟着她一起哭。也是放在心尖尖上十几年的宝贝，怎么能被人欺负地这么伤心。

哭了一周林林就不哭了，她感觉眼泪好像快要哭干了，但是她还是没有放弃喜欢阿海。

之前说了，少女的爱情虽然青涩但也愚蠢。

学校组织去日本，兴许是太没意思，阿海又在很多个晚上偷偷拜访林林。林林以为阿海回心转意了，便也没拒绝。但是阿海也仅仅是晚上才找林林，白天他跟他的几个好哥们儿到处疯玩。

林林心里还是有些沮丧的，但是想到阿海可能会跟她和好她还是止不住地开心。白天陪着林林的是那个考试的时候林林费劲心思想引起注意的男生。他叫苏榕。

苏榕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林林身边转悠，在日本跟林林一起瞎逛，给她对比产品的好坏，甚至递给林林一瓶水瓶盖都是拧好的。林林之前没发现这些小细节，以为苏榕也是没人陪才跟着她的，直到他们去了大阪。

大阪有个很大的摩天轮，晚上的时候更是好看。那天等他们去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班了，林林给阿海发微信让他快过来，期间苏榕邀请林林一起上去，但是林林拒绝了，因为她觉得摩天轮要跟恋人一起坐才有意义，苏榕深深看了林林一眼，转过身的时候好像还叹了口气。但是阿海迟迟没有回复，林林看着缓缓上升的摩天轮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死掉了。

从日本回来之后林林感觉自己好像对阿海没什么感觉了，室友问林林：“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林林点了点头，“那你真的挺无情的。”这句话林林听着莫名舒服。

苏榕这边小殷勤却一直不断。刚开学的时候林林不是没想过跟他在一起，但是他那时候追班上另一个女生追得轰轰烈烈，整个国际学校都知道。

周五放学的时候苏榕跟林林说周六想带她出去玩，帮她熟悉熟悉环境，还要请她吃好吃的。一听有好吃的林林马上就答应了。

周六那天一天都很正常，跟普通朋友出去玩没什么区别，苏榕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林林有些困了，苏榕靠近她说：“靠我肩膀上吧，还有…其实…我也不嫌弃你比我矮那么多的…”

苏榕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干净的味道让人心安。林林一瞬间好像陷入这种味道里了，迷迷糊糊地说：“好，那我也不嫌弃你有洁癖。”苏榕本来紧绷的肩膀一下就放松了，吻了一下林林的额头。

但是他们的关系没有持续太久，等林林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并没有很喜欢苏榕。比如他穿衣服不合林林胃口、做事扭扭捏捏的，连抱一下都要提前跟林林申请。

林林不禁对这种温吞的性格有些恼火，于是马上结束了这场玩笑一样的感情。于此同时林林也认识了一个学长，世起。

第二段：游戏

跟阿海分手后林林又开始抽烟了。又开始，再一次。

林林初中的时候其实挺混的，什么叛逆的事都干过，除了谈恋爱。刚上高中那会决定把自己变成一个温柔如水的南方姑娘。

于是烟也戒了，与阿海谈恋爱的日子里俨然一个清纯的小女子模样。

林林其实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她痴情但是她抽离得很快，说她多情她也从来没有对感情不忠。

跟阿海分手后的一段时间林林都不怎么安分。去了夜店也跟同学混迹KTV，在学校跟几个男生偷偷跑到楼顶抽烟。

林林就是这个时候认识的世起。

世起比林林大一届，总跟着他们在一起吞云吐雾。其实林林对世起充满了好奇，因为世起跟这群人格格不入。比如世起每天穿得都很有讲究，什么衣服搭配什么裤子，什么袜子搭配什么鞋都规规矩矩的，像个英伦少爷。而且他有点儿不起眼，在一群高大的男生里他显得有些瘦弱。

林林就喜欢逗世起，因为世起从来没在她面前发过脾气。林林天天在他耳边学长学长的喊他，他虽说也烦但也是笑呵呵的。

他们确定关系那天是2015年的中秋节，八月十五，月亮很圆。

林林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她每次谈恋爱都要跟个节日扯上关系。

中秋节那天林林跟几个同学去KTV，其实很无聊，人多的局林林反而话很少。不知道聊到了什么话题，有人开始打趣林林和世起，还起哄说要把世起叫过来。

林林心想这儿都是女生，他肯定不会来。于是跟他们说：“你们叫呗，他来不来就不一定了。”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有人真的开始给世起打电话。林林心里突然紧张起来，她一方面挺希望世起来的，一方面又怕他来了之后尴尬。

电话还在拨通，林林觉得这是最漫长的一次电波声。

“喂，”电话通了，“怎么了？”世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林林叫你来跟我们一起玩啊！”打电话的女生一脸狡黠地看着林林。

“才不是我说的呢！”林林脸有点红，气急败坏地辩解给电话那边的人听。

“喂，你是不是喝多了啊？”世起对那个打电话的女生说，林林心想这下肯定不会来了，正有点失落，却听见电话那边说：“你们在哪呢，我去找你们。”话音刚落，一阵起哄声呼啸而来。

世起在电话那头笑了几声，问了详细地址就赶来了。

等世起到了局差不多也散了，他问林林：“想回家吗？”

林林正好那段时间也无聊得紧，想了想便说不想，世起笑了，“那我们去咖啡厅吧，能抽烟的。”

那天晚上世起跟林林的话很少，就坐在咖啡厅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世起冲着林林傻笑。

林林这时候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已经不那么懵懂了，隐隐约约明白坐在对面那个男生对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