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夜里的雨早已止息。昨天傍晚赶到镇上时正下着瓢泼大雨。我狼狈地敲开路边一间亮着灯的小店的门,一对慈祥的老奶奶收留了我,给我端上她们烤的面包和厚厚的大毛巾,还腾出一张小床给我睡。现在,阳光正从窗帘缝里照进来,该启程了。
走出房间穿过店面,木门轻轻合着,柜台上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们上山去了,如果你醒来,请用早饭。字条旁边摆着热牛奶和面包。我想了想,从背囊里翻出昨天在山里采的橡子摆在字条旁。
镇子很小,很快就又是山路。路两旁都是高大的树,浓荫蔽日。树下是茂密的野玫瑰,这个季节正开满白色的花。玫瑰丛后面不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大概是有什么小动物在赶路。不远处的树上黏着一张纸,我凑上前去看,上面写着:
招聘清洁,提供食宿
森林图书馆,前行,在木莲树开花的路口右转
这次旅行我已走了将近两个月,停下来休整一段也不错。山风不时轻轻刮过,我沿着路往前走,不多时就看到盛开的木莲花,大朵大朵开在枝头,像月亮。我朝右望去,一个小小的院子出现在眼前。木头门上写着几个字:森林图书馆。
“是来应聘清洁的吗?”一张大木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年轻女孩,穿一件格子衬衫,扣子一直扣到领口。我点点头。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图:“这是图书馆的地图。你住这里,”女孩用笔在其中一处打叉,“文学馆的阁楼,没问题吧?天气好的时候可以躺着看星星哟。晚上九点钟到这儿来,上一任清洁工会交待你要注意的事情。”女孩好看地歪歪头,冲我一笑。
我拿起背囊,按女孩给的地图穿过庭院。几间小泥屋散落在厚厚的草坪中央,西南角的一座上面钉着木牌,歪扭扭地写着:文学馆。拉开小门,一只狸猫闪出,钻进我身后的草丛不见了。房间里整齐地摆着望不到头的厚实书架,每一只上面都堆满着书。窗边的大写字台上放着几只布背包和一只盖着蓝格子布的藤篮,还有散落的纸笔,只是看不见人。
门的侧边有一条丝绒门帘,我小心地掀开,一张小小的木梯子躲在后面。就是这儿了,我沿着梯子爬上去,梯子上头就是我的宿舍。拉开门,出乎意料地干净,窗帘和楼下的文学馆一样是细亚麻布的,床单也是同样的花色。窗边还搁着一只牛奶瓶,里面插了一把晒干的麦子。门后是一只衣架和一个小藤箱。床边有一张小小的桌子,拉开桌斗,里面放着蜡烛和火柴。所有东西都散发出橡木的清香味道,下午的阳光正好看地洒在被子上。离九点还早,我决定先睡一会儿。
睁开眼已经是八点四十。糟糕,我心想,忙坐起身来揉揉眼睛。迟到了可太失礼了。我赶忙爬下楼梯,跑到早上和女孩交谈的地方,幸好还没有人来。
“等一下,马上就好了!”门后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我应了一声。过了两分钟,门后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刚才闷闷的声音喟叹一声。门开了,一只獾走出来向我打了个招呼:“您久等了!”
獾?之前的老清洁工竟然是一只獾?它长得和我带的贝吉獾紫草膏上面画的獾倒是有点像。獾看我惊讶的样子,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咱们去喝杯茶边喝边谈吧。您肚子饿了吧?有我自己做的三明治。”
“太好了,还是早上吃的面包和牛奶。”
獾等我坐下,转身走出门去。回来的时候端着一只大托盘,上面摆着冒着热气的大茶壶,两只杯子,和一大盘三明治。獾颤巍巍地放下托盘,茶从大茶壶里面洒出一点。我连忙帮獾在两只杯子里斟上茶,是热腾腾的红茶。杯子像是小作坊做的,粗瓷质地,形状奇特,但是却很合手。我不客气地抓起三明治来吃,面包烤得恰到好处,里面夹着火腿煎蛋和酸奶酪。沙发毯也是手工织成的,用了很多颜色,像彩虹一样铺在沙发背上。靠垫和坐垫是拼布,鼓鼓囊囊的。下午见到的狸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正蜷在沙发里睡觉。我拿一块三明治过去,它抽了抽鼻子,眼睛也不睁开。房间里很温暖,獾和我大谈特谈夏目漱石的小说和企鹅的饲养方法。
“刚才是什么东西翻倒了吧?我去帮忙收拾一下吧。”我提议道。
“哎,真是太不好意思了。”獾脸红了,不过看得出我的提议让它很高兴。我们走回它刚刚打扫的地方,我捡起掉在地上的笔筒,又把钢笔和毛笔分类插好。墨水瓶也扶起来拧好盖子。
“真是太谢谢您了。”獾看上去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介意地话,能不能问问您为什么离开图书馆?”我小心地问道。
“这个,说来惭愧。我是被辞退的。”獾脸红了。虽然他脸上长着白色和棕色的毛,但是獾的脸红是很容易看出来的。它的胡须全部立起来,鼻子一抖一抖的。
“被辞退?”
“是哦。因为我,我,喜欢吃书。”
“……”
“很好吃的哟!塞林格是苦杏仁味的,太宰治是栗子羊羹,川端康成吃起来像晨雾。”獾又高兴起来,“您也可以试试!”
“一页页地吃吗?”我又问。
“一页页地吃,像煎饼那样。”獾点点头,“我这里还有我自己做的枫糖蜂蜜,就留给您吧。”
“谢谢您,请等一下。”
我跑回房间,从背囊里翻出画着贝吉獾的紫草膏。又赶忙跑回厨房:“这个送给您!虽然用了一点,但是不错的哟,很好闻。”
“谢谢,谢谢。以后要在森林里生活啦,紫草膏肯定用得上。”看到罐子上面画的贝吉獾,獾不好意思地笑了。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前台,昨天见的女孩已坐在那里。
“嗨。”我招呼道。
“嗨。”女孩回应,“您起得可真早哇。”
“獾交待我夜里再上班,不过我想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我说。
“獾?什么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