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看完一本有关魏晋三国的书,作者是日本作家陈舜臣。通读全书,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书中一些颠覆我传统观念的细节。书中写怒鞭督邮的不是张飞,而是刘备本人。刘皇叔受督邮刁难后怒不可遏,出了恶气便仓皇而逃。至于七擒孟获,那不是诸葛亮计谋高超,而是孟获一心归蜀又恐族人不服,故意与诸葛亮演了一出戏。
竹林七贤也不都是我想象中的偃仰啸歌、超凡脱俗之士,山涛、王戎都曾位至三公,在官场上也是一把好手。这本书虽没让人物立地成佛,却让他们成了人。刘备、诸葛亮都能撕下身上几千年来烙上标签,抖抖身子,走下神坛。
我平日读了些日本作家写的历史小说,总觉得新颖,最近听老师谈起讲谈社那一套《中国的历史》,便明白了是视角不同。一方面,对待我们熟知的历史,日本作家能从不同的视角去看,老故事能说出新花样,就比如陈舜臣写三国魏晋的那本《门阀乱》。另一方面,日本作家能以其独特的视角选一个几乎被我们忽视了的历史片段,如浅田次郎写光绪年间的《苍穹之昴》、陈舜臣写甲午时期的《鸦片战争》。
日本小说有趣,但读的越多,反是越知道中华文化的好。
陈舜臣算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历史小说泰斗,但读他的《门阀乱》却好几次中途释卷。以前读三国水浒,那是一幅历史绘卷在你面前徐徐展开。看说唐说岳,那是身临其境,血脉偾张。但读《门阀乱》,居然有些看流水账之感。明明是一段乱得风云为之变色的历史,却在作者笔下像是走过场一般匆匆谢幕。
我把四大名著当做日常,不理解外国人为何把他们捧得高高,现在方才知晓是我含英咀华而不自知。
自家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字,即便是现在的日本国民级作家都无法比拟。日本写历史小说的那几位巨擘,吉川英治写过《三国英雄传》,司马辽太郎写过《项羽与刘邦》,陈舜臣写过《太平天国》。
日本小说家以中国历史作为题材似乎已成常态,缘何?
司马辽太郎给了我答案。他说,日本历史自飞鸟时代往前无证可考,近代历史又被歪曲,值得一书的只剩下了战国时期和明治维新。原来他们不是爱写中国史,而是不得不写中国史。
当本国的历史三番五次地被搬上小说,他们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向了他们的邻居。老师说在古代日本人是把三国当成自己的历史的,我也是深以为然。战国时世人夸竹中半兵卫长于谋略,直接说是“卧龙再世”,可见他们没把自己当外人。由此观之,有了这层渊源,日本小说家多写中国史也不足为奇。但就算他们写得再得心应手,就算他们现在都没把自己当外人,依然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这是中国的历史。这段跌宕起伏,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是中国所独有的。哪怕外国作家笔灿莲花,他写的也还是咱们老祖宗的事。
他家人写自家事,考证可以细致入微,视角可以独辟蹊径,但气魄与格局难免有些不足。这不是别人能力欠缺,实乃中华人世的风景太盛。只有自家人,才能领会这种兴衰之间皆是八方风动的魂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