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群人一直乖乖的活着,灾难却来得不由分说。
昭巧公路接近天生桥的半山腰上,坐落着一个名为甘家寨的小村庄,那儿气候宜人,土产丰富。朴实的人们,在得天独厚的环境下,自在的活着。2014年8月3日,一场大地震突如其来,山顶滚落的巨石,砸碎了原有的祥和安宁;崩塌的山体拽着一群无助的灵魂跌进谷底;新鲜的黄土趁势翻了个身,把厄劫的残酷掩盖得不留痕迹。
死里逃生的人们被安置在小寨一个农家乐的院坝里,整齐的白色帐篷下,氛围凝重。几个中年妇人坐在帐篷外,或杵着下巴,或抱着膝盖蜷成团,干瘪的眼睛不时朝大门外张望。其中一个较惹人注意,手里夹着一支烟,用力的吸了一口,就把头垂下,再抬起头,眼眶已噙满了泪,她用粗糙的手背随手一揩,继而望着天上,目光呆滞。刚到安置点的我,顿时觉醒,自以为是的小勇气,如何化解得了她们无助的悲恸与绝望。
在我们办公室的旁边,救助儿童会的简陋画室里,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带着纸裁的面具,跟着一堆小朋友上串下跳;就连和她不熟识的志愿者,也能打成一片,有着不合情理的顽皮。后来得知,她以前很怕生,是个安静的人。地震那天,她正跟两个要好的堂妹坐在父母劳作的地边玩,眼前突然裂开的地缝,硬生生的把她两个堂妹吞噬,在她没反应过来的瞬间,继而垮塌的山石包裹着两个年轻的生命朝河谷底滑去。她开始追,在暂时停下的沙石里拼了命的刨,嘴里喊着救命,嗓子沙了又哑了;衣服被滚下的石子划破,指尖渗着血。几个同村的人从她身旁跑过,她求他们,只是他们不听,一把拽住她,向着生命的出口开始狂奔。之后的几天里,她一直哭个不停,就说那两个妹妹还活着,吵着一定要把她们救出来。几经搜寻未果,她逐渐承认了失去亲人的事实,自此整个人性格就变了。
她家里人未寻见她爷爷的尸首,于是把废墟里找见的衣服,埋在了坍塌的山脚,立了碑石。她父母一直不许她去看,她的转变让家里所有人都害怕,又怎会让她踏足那片土地。在和他父母商量之后,我带她到了她爷爷的碑石前,她站在那儿哭了好久,真的是好久。后来她告诉我,她总觉得她再也见不着的亲人,似乎都还活着。
41号帐篷里,一个九岁的小男孩,在跟他奶奶争吵,没谁能劝住,满嘴都是些死了活了的话,说的瘆人。究其原因,竟是他奶奶没把他妹妹照顾好。旁人告诉我说,地震的时候,他背着一个一岁多的妹妹,抱着一个三岁的弟弟从死神手里逃了出来,但他母亲没能幸免。跑出来之后他一直抱着小妹妹不放,没人能从他手里接过来,一有人要去抱,他便吼着不让别人碰他妹妹。不难想象,九岁的他,如何受得起这般折磨。
某天我在办公室里整理刚送到的救灾物资,一中年妇女悄然进来,让我帮她洗一张从废墟里刨出来的他儿子的照片。我见他儿子也不小了,就随口问了句他结婚了么,她先是没回答,转而低下头,接着又抬起头哽咽着说本来打算到了腊月,亲朋好友回来的时候办……她没往下说,我看着她眼角打转的泪,我瞬时有一重深重的罪恶感,为何我要在她心里最痛的地方,又这么无情的补一刀。
还有一个能歌善舞六七岁的小姑娘,乖巧可爱,她跟我说,她妈妈很快就要回来了,还说回来要给她买好多好吃的。我问她母亲在哪儿,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问了问儿童会的工作人员,他们告诉我,她妈妈之前也是救助儿童会的一员,一直帮着救助儿童会照料灾区的小朋友,可是每天面对这么多小脸庞,她无法承受痛失爱女的打击,精神失常,住进了精神病院。
一位老婆婆坐在她家门前的小凳上,不时的抹着眼泪,我们工作人员看见了,就过去劝慰,她趴在我们工作人员的肩上,哭得撕心裂肺。看在眼里,很不是滋味。
还有那个每天黄昏在路口等她的丈夫的女人,也许她清楚的知道,她要等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只是她愿意等,她害怕一安静下来,就克制不住自己的想念,也或许以这样的方式,还能延续她忠贞不渝的爱情。
……
有时候,像小姑娘说的一样,我也认为那些没寻见的人依然活着,要不然坟冢里岂会没有他们的尸骨?要不然那些想烧寄点纸钱的人们为何不知道该朝着哪个方向?要不然那些理智的大人为何还如此固执的守候?
连一个大人都不愿相信的事实,却要让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理解,刚刚还和她玩耍的小妹妹、疼她的爷爷再也见不着了,她怎么会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