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这首贺铸的《鹧鸪天》,是老妈吟诵最多的悼亡词。老妈说比之苏轼的《江城子》,老来失伴更是孤苦悲凉得令人唏嘘。我不懂什么诗啊词的,但一句“头白鸳鸯失伴飞”,立即就让我想到眼下的爷爷。
这才多久,那个鹤发童颜,走路干事精杠杠,说话嗓子大的像吵架,眼眸漆黑清亮得像小孩子的爷爷,一下子就变成了黑瘦黑瘦,无精打采,眼神茫然,沉默寡言的爷爷。可怜的爷爷,往后余生,无论天涯何处,他再也寻不到那个与他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奶奶了。
告别了大大婶婶和点点堂姐,我们回到了家里。少了奶奶的家,感觉好空旷好冷清。哥哥到外地上学去了,老爸老妈还有一周假。他们没有回自己的新家,直接住到爷爷家里陪爷爷。
平静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老爸老妈上班,我和爷爷在家里。那是怎么凄凉的景况啊。爷爷一天到晚茶饭不思,晚上七点不到就早早躺在床上,也不看电视,也不听收音机。唯一不忘的是每天照顾我吃喝,带我下楼两趟解决大小问题。爷爷经常呆呆地一坐半天。我好心疼爷爷,总是尽量地贴近他,把头枕在他的腿上,用小鼻子拱他的手,用温热的小舌头舔他的手心。爷爷有时把我小小的身子紧紧地搂在怀里,脸贴着脸对我说:“皮球宝宝,爷爷没有奶奶了,爷爷只有你作伴儿了。”
那段时间,老爸老妈忙于工作不能分身,但每天都会打好几个电话给爷爷,关心他的身体和情绪,嘱他一定要好好吃饭。不要闷在家里,要多带我出去转转。爷爷不想让老爸老妈挂心,就努力振作自己。他把家里所有照片都收了起来,不管照片上有没有奶奶。曾经与奶奶日日必去的赭山公园西大门,他再也不曾踏足。他刻意逃避与奶奶有关的一切,可夜半醒来,他又会翻出奶奶的照片,边抚摸,边任那些过往甜美的回忆,烈焰一样一舌一舌地灼痛他的心。
那样哀痛的时刻,唯有我,一个忠实柔软的小生命,才能给爷爷孤独寒冷的心,带来一丝丝真切的温暖和慰藉。
爷爷开始宠我,宠得无法无天。老话常说,“惯子不孝,惯狗上灶。”我上沙发,滚床单,晚上直接拱到爷爷怀里睡觉。只是灶太高,我的小短腿再蹦跶也上不去,且灶上也没啥好吃的吸引我。以前厨房是爷爷的阵地,爷爷随便弄弄,就能烧一大桌好菜。我最喜欢吃爷爷烧的红烧排骨,又嫩又香,连骨渣都酥脆酥脆的。老妈则最爱爷爷的酒糟鱼。
往年,爷爷每年冬天都要到鱼乡南漪湖去挑十五、六斤重的大铁青,买几条回来。不去鳞,直接从鱼背破开,掏去内脏,以粗盐腌制。待腌透后晒个糍粑干,剁块沾白酒入坛封口。来年春夏,饭桌上便常有一碗肉质晶莹,鲜香糯滑的酒糟鱼。老妈说,只要一闻到爷爷的酒糟鱼,连碗都舍不得放了。可是现在呢,爷爷是菜也不买,饭也不烧。一个馒头半碗粥,就这么混日子。
“十一”的时候,老爸老妈和哥哥都放假回来了。看到爷爷这般悲伤沉闷,老爸说不行,哪怕是来硬的也得把爷爷拉出家门,不然会把身体憋闷坏的。于是家人立即决定,自驾带爷爷到张家界去散散心。我则被送到大大家暂住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