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大至江,小至溪流,都很容易和自由联系起来,因为它一路向前奔跑,汇入湖泊、大海。
在河岸边、河道上、河中央也常会见到人工建筑,因为从先古时起,我们人类从未停止过对河流的利用和改造。
请回想一下,这些因水而修的工程或建筑可曾让“我”留下过一些回忆,曾给过“我”一些启发或思考?
红旗水库是我们县城的生命之源,是凭着“喝令三山五岳开道”的勇气,手挖肩挑石滚石夯堆积的人工水库,它是县城的骄傲。起码我爸是很以此为傲的,每次去总跟我比划,17岁的他曾在哪里挥汗如雨。
印象中我跟我爸来过很多次,每年我俩都比赛沿着石阶三步并作两步往上跑,跑上去以后已经说不上话,只是互相笑看着弯腰大口喘气。然后有一年,我爸笑着说,我跑不过你了。上了石阶,有一个大概1.5米高的堤坝。我爬上堤坝继续往前走,我爸则沿着堤坝跟我一起走。堤坝是小孩子的必经打卡之地。我敢说,没有哪个小孩子到了红旗水库,不爬上堤坝的。办法总是有的,请大人抱,搬一块石头,或者就请另一个小孩垫一下踩上去。走到另一头,再慢慢趴下去双腿探着爬下堤坝。而我向来是愿意耍酷的,纵身就往下跳,自以为比爬下来要帅。我爸也不说我,就在我身后呵呵笑。跳下堤坝,下了台阶,就是码头。码头停靠着人力船和电力船。人力船进水库深处的村子,电力船能去另一个镇上。再往前走一点,可以玩水,我们就在那捡石子打水漂。
那时候的水库,是县城老百姓的心头好。这么说吧,现在分散在鼎山环山马路的老百姓,那时候全聚集在红旗水库。清晨的时候,有人在大坝上压腿,有人环着大坝跑步,有人在水库对面练嗓子。县城有好几家武术班,每天早上,穿着整齐的练功服,围着水库一圈一圈地跑。我记得小时候跟邻居小男孩约了晨跑,有一次我俩跑到水库下,抬头望黑漆漆一片,始终没敢抬腿上去。两人决定在路边的棚子里等等,等天再亮一点,或者等别人一起上水库。感觉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有点怕,还有点冷,始终不见天亮,始终不见人来,我们就回家了。回来以后他妈妈说,呀,今早看表花眼了,看早了两小时。。
晚饭后多有全家一起来乘凉散步的,时不时跟对面的人打声招呼,停下来寒暄两句,县城里的人,基本都是互相认识的。走累了就坐上堤坝,晚上的堤坝上,大人却比孩子多。大人拿着蒲扇,肩并肩能坐满一堤坝,一边聊着天,一边用蒲扇赶蚊子。而孩子们,当然坐不住,在堤坝下你追我赶着。
慢慢地,水库的旁边有了溜冰场,有了游泳池,有了酒店。慢慢地,随着公路的发展,电力船不见了,而人力船成了休闲娱乐产业上的一环。最鼎盛那几年,水库深处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很多农家乐,坐着人力船去吃农家菜,成了时尚。叫花鸡,竹筒饭,竹筒排骨,烤水库鱼,大碗田螺,也成了返乡人的惦记。四五年后,因为水边餐饮业的污染,农家乐被政府强制叫停了。而随着县政府的搬迁,县城的扩大,去水库的人渐渐少了。
而我爸肯定常常一个人去水库。有一次我回家,发现墙上挂了很大一幅画,我爸得意地问我,能不能看出来他画的哪里。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水库,丝毫不差。就像是他去了千万遍,把那一幅青山绿水一遍一遍刻在了脑子里。我妈卖布,是一天也不肯休息的。听我妈说,我爸这位后勤部长,早上就做出一天的饭菜。帮我妈出摊后,自己就在楼上写写画画,到点了把饭菜热一热,给我妈送去。他跟我说,年纪越大,越发现有学不完的东西,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两半用。他说,我不好吃不好穿,就好游山玩水,就想到处看看。如今,他就长眠在水库后面的青山上,而我随身带着他的照片,陪他继续走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