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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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帝姓叶,十五岁开始跟父亲学制琴,他天赋异禀,学习了整整五年,二十岁的时候,他父亲已经没什么好教他的了,只好叫他出师。琴帝年轻时挑着一担行头走街串巷,足迹遍布全国各地。那年头兵荒马乱的,江山倾颓,人心惶惶,赚口饭吃不容易,也幸亏有这手艺。用琴帝自己的话说,整整制了十数年古琴,从他手中出世的古琴少说也得有有一千来架,也对得起“琴帝”这个称号了。琴帝确实是一把制琴好手,制作的古琴不仅经久耐用,音色醇厚,余音清纯,缭绕不绝,而且经他手的古琴,仿佛多出了一缕魂,有一股特殊的韵味。

琴帝不只是制琴好,听江湖上的传闻,他弹琴也好。早些年的时候,琴帝在那名传帝都的“洛神”戏班子中做过一名琴师。说起来这“洛神”戏班子也要感谢琴帝才对,自从请他做了琴师后,不仅修好了戏班子的一众残破古琴,而且修好的古琴比之以往,似乎多了些什么,仿佛更加与戏曲契合。“洛神”的班主也曾经好奇的问他,他却只是笑笑,敷衍的说,这是家传秘法,我们叶家就靠这个吃饭呢,不能说,不能说。班主也没说什么,只得干笑几声,尴尬的走了。

后来“洛神”名气越来越大,许多戏曲名家慕名而来,当初所剩下的老人也不多了,唯独琴师这个位子一直都是琴帝的,无论来竞争角逐这个位子的人有多出色,但却无一人能胜过琴帝。他们来的时候都信心满满,走的时候却是失落懊悔,但又无不充满对琴帝的敬仰和佩服。

就是从那个时候,“琴帝”这个称号才真正传开,渐渐的,知道“琴帝”的越来越多,而他的本名却被人忘记了,世人只模糊的知道琴帝姓叶。江湖上还有一句玩笑话:你可以不知道当朝天子,但一定要知道琴帝。“洛神”一路往帝都发展,所唱的戏,也越来越繁杂。有趣的是,每场戏,琴帝都会有专用的一张古琴,或是富丽堂皇,或是简谱黯淡,总之,每张古琴都各有特色,音色上更是差之千里。琴帝是听过每一场戏后,细细琢磨品味,最后才敲定选择哪张古琴,选定古琴后,他一定还要亲自改动一番。所有人都惊叹,能把古琴制成这样,天下也就唯独琴帝这独一号。

琴帝名气之大,甚至传到了皇帝耳中,略带惊讶的皇帝一纸诏书册封琴帝为御琴师。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天下人听了都羡慕琴帝,只是也会偶尔惋惜——怕是以后再也听不到琴帝弹琴了。

令天下人都无语的是,琴帝非旦没有进宫,反而拒绝了:能得到陛下的肯定,是我莫大的荣幸,但我在外自由惯了,无拘无束的,进了宫怕是要添麻烦。

琴帝终究是没有进宫,皇帝也没有多去追究他,只是他从此退出了“洛神”,班主苦苦挽留他,琴帝却只是挥了挥袖子,没有丝毫的眷恋之意,轻轻的说,他去意已决,可能也不会再弹琴了,留在“洛神”也没什么用,以后只潜心研究制琴,凭借这手艺,也能勉强养活自己。不过他离开帝都的时候,还是给“洛神”留下了三张崭新的古琴,来报答当年“洛神”对他的知遇之恩。这三张古琴皆是精品,只是“洛神”自己只保下了其中一张“飞瀑连珠”琴,剩余的两张全被皇室逼迫收走。

琴帝逍遥离去,走遍全国,朝游东海,暮宿昆仑,四处寻找上好的制琴木材,尝试用各种野兽的筋制成琴弦,要知道,从来没人会想用野兽的筋制成琴弦,这简直匪夷所思。可是琴帝做到了,他开创了制琴历史的一代先河。制琴有一道工艺是上漆,为了得到更好的漆,琴帝亲自跑到深山老林,许久不出来,一刀一刀的划着树皮,割着漆。常言道:百里千刀一斤漆,何况琴帝是在寻找适合的漆木,每种漆木,都要割上一小瓶。甚至,就算是同一种漆木,十年的,百年的,千年的,都不尽相同。琴帝辛苦了大半年,也只带回来几十小瓶纯漆——各种漆木,各种年份的都有。出来后,琴帝在远离帝都的北方定居下来。各种事情刚踏实下来,琴帝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先是潜心研究了半年,才郑重动手。又是整整一个月,他终于制好了这一生中所能达到技艺的巅峰的古琴——金龙吟。

他用上好的云杉木制成琴身,从东北山林中的老虎身上割出七根虎筋,用草药浸泡许久,才制成琴弦。琴身雕刻成一条龙的形状,按理来说,古琴的形状就决定了音色,所以世间的古琴都是一个模样。而琴帝不同,谁都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制出这样一张神武非凡的古琴。这张古琴弹起来,琴音时而醇厚,时而清脆,余音袅袅,久久不绝。

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愿意当琴帝的徒弟,但是琴帝一直没有收徒的意思。忽有一年开春,琴帝突然宣布收了个徒弟,那徒弟年轻,才只有十七岁,人很聪明,许多活儿一点就通,琴帝对这个徒弟很满意,是个制琴的天才。他逢人就夸自己收了个好徒弟,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制琴技艺会带进棺材里去了。

不久,琴帝又收了一个徒弟,本来琴帝并不想再碰触琴弦,但看到这样一颗好苗子,却又不忍心看他埋没,于是他破例了,亲手教导小徒弟弹琴。

琴帝教两个徒弟教得很细心。自己制琴,让小徒弟在一边练琴,大徒弟则边看边学制琴的整套工艺。琴帝不怕浪费材料,有时候大徒弟一练习,就把许多上好的木头制废了。可他一点不觉得心疼,眉头皱都不皱。这些上好的木头与琴漆可都是他辛辛苦苦跑遍各地才得来的,就照这么练习,过不了多久,就又要去开采了。他却从不在乎,后来去开采原料,他也带着大徒弟一起去,把所有的经验尽数教授。

琴帝制琴精工细作,一丝不苟。按照传统技艺,刨、铆、钉、削、勾、雕、画、漆,大大小小十数种工艺,不来半点虚假。琴身必选上好的老杉木,还不能有疤节,有疤节会影响琴声余音绕梁的回音效果,出现杂音,这是制琴行当最忌讳的。上琴弦定要用野兽的筋作为原料,配以草药泡制加固,那才坚实有韧劲,不易折断。就算一般的琴身都需制出一定的弧度,这就需要在备料时就掌握一定的弧度,精雕细刻。琴身制好后,就要在琴身上细细雕刻。

琴帝家传雕刻的妙法,上手飞快,一口气连下来,不能有一丝含糊。琴帝说,雕刻前的纹路需要先用脑子想好了,雕刻时就全凭直觉,脑中不能想任何事,一气呵成。上弦时是绝不能用铁线或篾条辅助加固的,必须先在古琴琴身的一侧用手工锥凿出七个小孔,小孔大小根据情势而定。

琴身做好,得让太阳暴晒三天,以防木料回潮,这样才不至于会收缩开裂。接下来一道很关键的工序就是上琴弦,琴弦是先用碱水泡软,然后用草药熬制出一锅药汤,将琴弦泡在里面,等待了几天,将琴弦拿出,紧紧嵌入琴身的小孔中,另一面也固定好,绞紧,待水分蒸发干后,用手轻轻的拨弄调整。接下来就是抛光,打理,上漆,对于上漆,琴帝很严肃的告诉大徒弟,上漆的重要性不次于上弦。必须要自己去割漆,自己动手割出来的漆,才最为纯粹。

最后琴帝还要试琴,拨、弹、点、刮,一样不能少。琴声或轻或重或缓或急,琴帝边弹边听,哪怕有丁点杂音,都不满意,必定返工重做。琴帝还告诉大徒弟,制琴得有个规矩,就是现定现制。他从不先制好琴来等买主,一是买主需要的规格不一样,二是琴帝认为他这辈子制琴有定数,不能滥制。三是他名声在外,许多人来买琴,都不是一样的音色。对于琴帝来说,古琴是有灵性和生命的,每张古琴都得有它的主人。一般一个很简单的古琴,琴帝从备料到交货都得花整整五天,更不用说名贵一点的古琴了。有时买主等得急,经常会催他。琴帝从不理会,他有自己的说法,制琴是精工细活,不能粗制滥造,我前半辈子风风光光,不能因为挣钱而坏了自己一世名声,你要等不及就到别的地方去买。买家也无奈,毕竟人家琴帝可是曾经皇帝都钦点的,不买他的,又去买谁的?

大徒弟学得很用心,不到五年,大徒弟竟能制出像模像样的古琴了。又过了三、四年,大徒弟制出的古琴从外表看起来和琴帝制的古琴已分不出两样,可奇怪的是琴帝就是没有让他出师的意思。小徒弟已经出师几年了,他简直跟琴帝年轻时候一个样,弹琴的气质,情感,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仿佛琴帝再生。

大徒弟看着不由得心中着急,琴帝看出他的着急样,劝了几次都没劝住,看到大徒弟那心急的样子,只得叹了口气,道:“你走吧,只是但愿以后你不要后悔。”大徒弟就走了,琴帝也不送,只是看着大徒弟的背影轻轻又叹了口气。

大徒弟像曾经的琴帝一样,走马山河,一路不停。不久他就有了自己的名声,制琴生意非常火爆,他打着“琴帝弟子”的旗号,制出的古琴也的确非常棒,很受追捧,而且比琴帝制出古琴的价格低得多。大徒弟的生意很红火,没几年就红透大江南北,银子当然没少挣。暴富的大徒弟没忘记师父,经常隔三差五地带着名贵的药品来看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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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帝却没显出丝毫高兴的样子,甚至都不如小徒弟来看他高兴。每次他总问大徒弟同样的问题——你两天出一批古琴能行吗?大徒弟说行;琴帝又问,那琴能弹两年?大徒弟答,坏了再买呗;琴帝再问,你卖那么点银子,用的粗劣的料吧?大徒弟答,这样子卖的才好,那么贵的古琴谁买啊,而且这坏得快,咱古琴才卖得快。

问的次数多了,大徒弟也见怪不怪了,师父真是年纪大了。琴帝再问,大徒弟就笑笑,不再答话。琴帝心知肚明,从此不再过问,只是隐隐有些滋味难明。

自从大徒弟出师以后,琴帝的门庭就冷落了。有人开玩笑说琴帝教出徒弟,却丢了饭碗。也有人反驳说琴帝的徒弟可是出了名的孝顺,琴帝现在是落得清闲,日子过的可美着呢。琴帝听了也不答话,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那棵枫树下,每天灌自己酒,迷离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巅,显得有些空空蒙蒙。

可能是上了岁数了,琴帝老得愈来俞快了,原本浓密的满头黑发已变成一片花白,背也驼了,越来越瘦,身子像根弯了的竹杆,偶尔也做做古琴,可也没以前的风风火火了,显得慢条斯理的样,手哆哆嗦嗦,再也做不出那样好的古琴了。

可能是经常喝酒的缘故,琴帝咳嗽的越加厉害,更加孤独。偶尔小徒弟带着他的徒弟来看师父,都觉的心疼。的确,琴帝老了,以后啊,怕是再也听不到那厚重而清脆的琴声了。金龙吟,还摆在琴帝屋中的书架上,那上面落了一层尘土,小徒弟没用过那张琴。看着那张曾经傲世巅峰的古琴,他不由的思考:琴帝到底还有什么过往依旧隐瞒着世人?恐怕琴帝的故事,还有许多。

不必多说,这个真相,也只能被琴帝带到棺材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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