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肖景桐七岁那年,她的母亲把她送到戏班子,然后收了银两,头也不回就走了。按照行规,肖景桐自此再无家人,此生只怕是要生在戏班,死在戏班了。
其实,七岁,早已错过了练声的最好时段。班子里那些姐妹许多都是三四岁的时候便被送来了,日复一日的训练,如今早已能唱会跳,练就了一身的本领。
肖景桐唱得不好,管事就罚她去后院练声,她不像其他小孩子那般精怪,不知偷懒,管事让她唱,她便真的去唱,有时一唱就是一整天,嗓子都哑了。有时管事看到她直摇头,叹惜她白生了一副好相貌,奈何没有一副好嗓子。
所以,大多数姐妹们都不太搭理她,生怕被她连累,受了管事的责罚。只有大师兄张君陌不嫌弃她,每天领着她一起吊嗓子,练基本功。
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姐妹们在一起便只懂得玩闹,毕竟都还是半大不大的孩子。肖景桐生性内向,不爱说话,久而久之,更没有人同她玩耍了。每天除了吃饭睡觉,肖景桐都跟在大师兄身边,除了练功,依旧没有过多语言。
如此,一过便是九年。
【二】
陆府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富人家,逢年过节的时候,总要在院子里大摆筵席,还会请来戏班子唱戏。
今年有些不同,陆府的大公子陆安留学归来,说要亲自挑选戏班子。陆老爷自然是欣喜答应了。
这天,陆安领着几个小厮转了京城好几个戏园子,都不满意。最后,到了凤梨戏园。此时,肖景桐正在后院,对着一棵古树唱《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她正唱得难受,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好难听,不要再唱了!”
肖景桐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待回过神来,只见一个翩翩公子来到她面前,锦衣华服,眉眼俊秀,清澈的眸子里带着微微的怒意,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肖景桐的脸瞬时红个透彻,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陆安瞟了她一眼,挑着眉问道:“你是这园子里的戏子?”
肖景桐愣愣地点点头,陆安疑惑:“你唱得这般难听,他们怎么肯要你?”
肖景桐本就生得一幅粉黛娥眉的模样,此时,一张俏丽的脸不禁更红了,低声说道:“我,我已经来园子九年了。”其实,肖景桐自己也知道,九年的辛苦训练,虽然仍不能成为园子的台柱子、名角儿,可也并非像他说的“好难听”!肖景桐一边想着,心有不甘,却又无法反驳,憋得脸儿更红了。
陆安呆呆地看着她,心底流过一丝异样的感觉。略微愣了一秒,转身对一个小厮说道:“你去把园主找来。”小厮答应一声,便朝西厢房跑去,仿佛知道园主此刻就在西厢房似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谁都没有再说话,而肖景桐则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眼前的公子哥,暗自揣测着他的身份和用意。
气氛有点诡异,让人不安。陆安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盯着肖景桐上下打量一番,最后漆黑的眸子里竟流露出一抹狐狸般狡黠的笑来:“你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好看,还会脸红,下个月去我家唱戏如何?”
“可……可是你刚才不是说我……唱得难听吗?”肖景桐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小的好像蚊子叫。
陆安又跨前一步,低头问她:“你叫什么?”
肖景桐有些紧张地抬起头,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充满不解地望着他,回答说:“我叫肖景桐。”
“好,我记住了。还有一个月时间,希望你好好练习,下次唱得好听些!再见。”
【三】
第二天,陆安领着两个小厮来了园子,指名要听肖景桐唱戏。
肖景桐如临大敌,因为从来没有人指名道姓要听她的戏。以往,都是管事的按照当日排场安排她的戏份,虽然她唱的也并不差,可毕竟不是名角儿,没有人知道她姓谁名谁。
肖景桐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将《相见欢》唱出来,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唱戏原来可以是如此美好的享受,她第一次没有把唱戏当成是一种谋生的工具。
她唱完,台下立刻想起如雷般的掌声,更有甚者,吹着口哨,直呼再来一曲。管事见状,立刻安排她加了一场《思帝乡》的戏——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同样受到热烈的掌声。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陆安就这样天天带着两个小厮过来点肖景桐的戏,偶尔陆安会等肖景桐唱完之后,邀请她一同坐下来吃些点心,说说话。
人都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而肖景桐在过去的九年苦练,并没有什么显著的成绩。自从陆安来了之后,肖景桐仿佛突然开了窍,越唱越好,以往那些唱不出的曲,也被她唱得婉转缠绵,娇若莺啼。俨然有凤梨戏园的台柱子的风范。
【四】
一个月后,肖景桐第一次跟随园主出来唱戏,便到了陆府。这可不比自家的戏园子,陆府里张灯结彩,戏台子搭得也精美别致,戏台下高朋满座,她有些紧张,略低着头,缩紧着身子,旁边几个稍大些的姐妹便暗自取笑她没见过世面,唯有张君陌拍着胸脯说:“景桐别紧张,有我在。”
肖景桐使劲儿点点头,微笑着说:“嗯,有大师兄在,我不怕。”然后,肖景桐深呼一口上了台。
只见她水袖轻绕,唱着《两相欢》,声音清脆,且悠然婉转,引得台下一阵喝彩与掌声。一曲毕,肖景桐盈盈一拜,正要离开,台下却有人站了起来,高声道:“姑娘长得面生,唱得却是好生美妙,不知姑娘可许配了人家?”
只见那少年一身白色西装,眉目疏朗,面容俊秀,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倜傥之气。此人正是陆安!
然而,他方才说出的那般话,却带着轻薄之意。周围的人哄笑开来,有人调笑道:“陆大公子又调戏人家姑娘了。”
陆安也不气,只是含笑看着肖景桐,眼睛清澈,目光灼灼。经这么一闹,肖景桐气红了脸,杏眼一瞪,原来你那日请我来唱戏,为得是如此羞辱于我?心里如此想着,不争气的眼泪便掉了下来,扭头便下了台。
【五】
夜深,来陆府作客的人渐渐都散了,肖景桐也跟随园主回到了自家戏园子。
此刻,肖景桐正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对着铜镜卸妆,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只听见管事的喊道:“景桐,出来一下。”
肖景桐心里忐忑,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是否又要被管事责罚?不情愿地打开门,只见管事吸着长杆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丫鬟,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盘子。管事轻撩长袍衣襟,在桌边坐下:“景桐,你真是好福气!看看,这些都是陆府差人送来,指名给你的。”
“都是送给我的?为何?”
“为何?因为陆大公子看上你啦!”
眼前立刻浮现那个面容长得俊秀,言语却轻浮不堪的公子哥。肖景桐摇摇头,说:“劳烦管事为我退回去吧,我受不起。”
“是谁在说要把我送的礼物退回去呀?”
不知何时,陆安出现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盒子。众人见状,便自觉散去。陆安回身把门关上,微笑着说:“你还在生气?我这不是亲自来道歉了吗?”
“哼!”
“别生气了,看看这是什么?!”
肖景桐别过脸去,不搭理他,却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忍不住扭头去看。只见陆安正从盒子里取出一只碗来,那香味正是碗里热气腾腾的八宝粥,红红绿绿、青青白白的颜色参杂在一起甚是好看。
“今儿是腊八节,这是我特意为你熬制的腊八粥,尝尝味道如何?”此刻,陆安深情地望着肖景桐。
“这是你做的?”
“如假包换。”
“为,为什么?”该死,她怎么一紧张就口吃,可是,在其他人面前紧张却不会口吃!此刻,心里好像有一只小鹿在乱撞一般,七上八下的,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
“这,这万万使不得。”
“为何使不得?我对你一见倾心,这一个月以来,我天天来你们园子,为得就是看看你,你竟没有一点感觉?”
“我……”
“我不会勉强你,也不愿勉强你,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我先走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