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煤矿下的生活是枯燥的,铁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来这儿多久了,唯一能看得见的变化就是记着劳功的笔记本上数字的变化,因为只上了半年学,铁匠的账记得十分简单,只是数字的堆砌。
秀兰倒是很清楚地数着日子,已经六月份了,铁匠给村里小卖部打过四个电话,每次都说不了几句,只是报个平安,顺带着问问承志和慧慧,前两天麦子熟了,秀兰一个人收不回来,家里的弟弟还专门来帮了十几天忙。弟弟已经二十二了,还没找到媳妇儿,家里人都很着急,秀兰也时刻留意着庄里没嫁人的女生,想着让弟弟先成个家。
麦子已经全驼回来了,在专门打粮食的场子里堆积起来,在农村,几乎家家都有个这种专门放粮食,收粮食的场子,家里肯定堆不下,收回来的粮食堆放起来比较方便。
打小麦是个很麻烦的活儿,要把小麦在地上铺开,然后用竹板做的“连架”一下一下的把麦子从穗上打下来。这项工作很费力气,需要一次又一次拍打麦穗,秀兰和弟弟秀军身上已经全是汗水,正是一年里最热的天气,可是他俩好像浑然感觉不到这种炎热,他们的眼里,只有丰收的喜悦。今年雨水充足,一颗颗麦子流淌在麦场里,金灿灿地闪耀出动人的颜色。
慧慧在铁匠离家后,很称职地扮演着大姐姐的角色,小承志躺在张木匠做的摇篮里,睡着的小脸上满是幸福。慧慧轻轻的晃动着摇篮,不时看一眼麦场里的母亲和舅舅,小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忙碌了一下午,麦子终于全都打完了,秀兰细心的把麦子的秸秆都从麦场里揭开,然后堆放在一起,麦子秸秆是冬日里牛马最好的粮草,晒干后捆起来,就不用在冬天特意给牛马准备事物了。
秸秆全都捆好后,秀兰拿着家里的扫帚慢慢的把麦子扫在一起,不一会儿,就堆成了一座小山,刚打下来的麦子还不能马上装袋,因为里面还有很多小石粒里麦子壳,这时候还需要一道工序,那就是扬麦。
扬麦用的道具是一种特制的木锨,用这种木锨把麦子铲起来,然后甩到空中,风会把各种麦子的杂质吹干净,掉下来的麦子落在塑料布做成的单子上,就可以装进袋子里了。等有太阳好的天气晒干,就可以放在柜子里了。
秀兰的弟弟秀军,从生下来就承担了家里大人的期望,因为在他之前两个孩子都是女儿。秀兰的父母本来希望他能好好读书,出人头地。可是他偏偏不是个读书的材料,总是不愿意去学校,没办法,上了初中之后就退了学,为这事儿,家里大人没少生气。小时候,很多次他都是被秀兰爸爸用棍子赶着去学校,可是俗话说“好老子不打十五的儿”,面对初中已经毕业,个头比他妈还高的儿子,秀兰父亲再也没有勇气挥舞起他的棍子。
秀兰家里家境其实不坏,秀兰爸爸放着乡上的干部,妈妈在马营集市上有个卖衣服衣服的摊子,供秀军读书毫无问题,可是秀军就是不愿意。两口子没奈何,只好让他退了学。虽然秀军读书不成,可做农活倒是个好手,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对待庄稼已经像个老庄家汉了,老两口也就释然了,行行出状元,当不了文状元,那就当个好庄家汉,反正时代不一样了,这年头再也饿不死个人了。
装好了麦子,秀兰赶紧张罗给弟弟做饭,今天累了一天,人都饿坏了。自从有了小承志,秀兰对每一顿饭都特别上心,小孩子自己不会吃饭,当妈妈的一定要有充足的营养,这样才不影响孩子的发育。她每顿都吃的很多,怕营养跟不上,因此小承志被喂的白白胖胖的,肉嘟嘟的小脸充满着喜感,让人看见了忍不住就捏上两把。十几年后,长大了的承志却总是瘦瘦的,每次从外地回来,秀兰都总觉得他又少了几斤肉,又心疼又生气,经常埋怨他不好好吃饭。
夜深人静的时候,秀兰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铁匠已经出门三个月了,也不知道过的好不好,干活累不累,就那个干活不要命的性子,秀兰生怕他累出个毛病来。秀兰说不上对铁匠是什么感情,当初是秀兰的母亲非要把秀兰嫁给铁匠,那时候铁匠还是个穷光蛋,按理说,以秀兰家里的情况,他俩是绝对不般配的,可秀兰的母亲却偏偏十分欣赏铁匠,说他以后会是个有本事的男人。结婚之前,两人之见过一面,可是四年来的朝夕相处,早已经让秀兰把铁匠看的比自己还重要,这个倔强的男人现在被秀兰深深地关心着,以至于让她在一天的劳累后夜不能寐。
清晨的山村好像随着阳光一起苏醒了,正是农忙的时候,每家子都恨不得没有黑夜,鸡刚叫了两遍,村子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已经冒出了炊烟,青色的炊烟融进同样青色的天空里,像一副淡淡的山水画。铁匠家里在村子里主要道路的边上,路上已经响起了小孩子赶牛的声音,这是勤快的人家要去翻耕刚收过麦子的地了。
秀兰早上起来的比较晚,小承志可能是白天睡够了,半夜里突然哭着闹起来,把本来就没好好睡觉的秀兰折腾了好一会儿,加上麦子已经收回来了,秀兰也就没急着起来。
秀军倒是起的挺早,他显然明白姐姐的辛苦,早早起来生了火,又勤快地把屋子扫了一遍,衣服上沾满了土地上扬起来的灰尘。今天他也要回去了,麦子已经收完了,剩下晒麦子的活姐姐也能应付地过来。
吃过早饭后,秀军就要动身了,他谢绝了姐姐的挽留,父母虽然都还年轻,但家里有些活还需要他去做。临走的时候,他拿出了二十块钱塞到了姐姐手里,秀兰自然是不好意思拿的,可是秀军说的也很明白:“这钱不是给你的,这是爸妈给他们的外孙的,再说了,家里也不缺这些钱,你先放着,说不定那天有个用处。”话说到这份儿上,秀兰也就没有拒绝,只是脸上流下泪来。秀军看了看熟睡着的外甥,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来:“这小家伙还是个夜哭郎嘞,改天你让人给写个单子,贴在村口的大树上,过往的人给念念,也就没啥事儿了。”
在农村总是有些很奇怪的传说和习俗,秀军说的单子就是专门整治半夜里爱哭的小孩子的,谁也不知道这方法是啥时候出来的,反正大家一直都这么做,而且确实还有效果。
于是,六月的某一天里,村口的白杨树上就多出来一张红纸来,上面用毛笔写着:“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一遍,我儿一觉睡到大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