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红墙的火,在言锦冰的心里,烧了不知道多少年,那些柔软、稚嫩的角落早成了灵魂罪恶的焦土。
猎人
陆荆踉跄着从网吧里走出来,阳光刺破他混沌的双眼,像一颗石子在脑海里激起巨大的涟漪。
“陆荆,发什么呆在这,要不要去吃点热乎的?。”
跟在他后面两个一高一矮的少年,高个的瘦子叫阿豪,矮个的胖墩叫阿文。
街对面,一个女高中生推着自行车经过。
她穿着纯色百褶裙,瀑布般垂落的黑发束在脑后,纤细的倩影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阿文推着陆荆的肩膀,一边吐槽着,“别看了老大,这女的你惹不起。”
三天后,台风“蔷薇”如期而至,海滨小镇笼罩在白色的雨幕里,淹没的街道一片狼藉。
陆荆站在教学楼的走廊外,除了他,靠窗的角落还有个熟悉的影子。
檐外的雨声渐浓,陆荆朝着窗沿望去,黑色的影子撕开雨幕混进无序的风暴里。
夜里,陆荆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拨通了胖子阿文的电话,忍不住打听她的消息。
“她叫言锦冰,高二四班的。”胖子顿了顿,放低声音继续说道:“老大,你要是对他起了贼心,我劝你早点打消念头。”
陆荆推开房门,客厅里一片漆黑,他走到玄关处,打开外檐的廊灯。
“唠叨!你那天说我惹不起她,是什么意思?”
“听人说,她把自己的同桌打成重伤进了医院,强制退学后才随她母亲搬来了南明。”胖子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栗。
“哦?警方没给她定罪吗。”陆荆走回房间合上门,这时廊外传来门锁转动的响声。
“这倒没有,说是属于正当防卫,加上未成年......”
陆荆蜷在床上,侧着脑袋望向窗外,“说不定,她是个聪明的......猎人。”
红墙的火
凌晨两点,言锦冰从噩梦中惊醒,无数个夜晚她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她靠在床头掩面痛哭,爆炸声、哀嚎声还有混合着母亲的哭声,世界在她眼前旋转崩塌。
翌日清晨的餐桌上,言锦冰和往日一样喝完牛奶准备出门。
言母叫住她,说晚上会有客人过来家里,让她没事早点回来。
“我会的,他呢?。”言锦冰冷冷地说,眼睛撇向玄关处的鞋架,上面杂乱地摆着一双男士牛皮鞋,鞋底沾满红黑色的泥。
“今晚他值班,我问过厂子里了......记得早点回来。”
言母弯腰收拾沙发上的衣物,她捂住鼻腔,手里的男士衬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酒腥。
言锦冰头也不回,似乎早就料想到了结局,房门砰地一声被合上。
下课铃响,言锦冰走出教学楼,望着屋檐外的雨帘,停下了脚步。
她扭过头,看见走廊外的少年,心头泛起了一丝涟漪,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檐外的水柱逐渐瘫软,风暴下的天空骤然明亮,稀疏的雨线被斜风拍打着飞入廊沿。
言锦冰小跑着闯入雨幕,少年见状,也慢步地跟在她后面。
走到一处巷口,言锦冰忽然消失,望着狭窄逼仄的过道,少年失去了方向。
“喂,你在跟踪我?”言锦冰从十字路口冒出来,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我叫陆荆,或许你不认识我,但......”
陆荆径直向她走去,流乱的水线在地面狂蛇般乱舞,缭绕着簇拥在他脚步的边缘。
言锦冰当然记得他,那个在废墟里哭泣的男孩,似乎也叫陆荆。
“记得,在红墙的废墟里,你抱着块石头,哭的像个傻子。”
女孩伸出手,犹豫着停着陆荆的额前,手掌点了点他蓬乱的头发,面带笑意。
陆荆也伸开手掌,里面躺着一只蓝色表带银色表盘的卡通手表,指针定格在了十一点半。
言锦冰接过,表盘后面刻着字母“Y.J.B”。她记得父亲冲进了火光燎原的红墙,就再也没有出来。
“这是你父亲的东西,物归原主。”陆荆蹲下来,将她散落的鞋带系好。
她再也按捺不住,对着放晴的雨幕沉默的痛哭,眼泪都流进心脏里。
蹩脚的人生
言锦冰回到家,客厅里多了个陌生的男人,他在父亲的遗照里见过他。
“小言,快叫人,这是你陆沉叔叔。”言母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言锦冰头一次觉得这里是家,不是个冰窖。
陆沉个子高、身材精壮,身上散发着木质的檀香味,穿着一件灰色T恤衫,说话时眼眶流露着明亮的光。
“锦冰是吧,一下子长这么大了,真是可惜......”
窗外小雨淅沥,屋内陆沉红着脸,边喝边抹着眼泪。
“嫂子,你们搬来了南明也不和我说一声,太见外了。”
言母撩起衣袖,露出青紫色的淤块,眼底最后一丝光芒如流沙般消散。
“陆老兄,这件事本不该把你卷进来,但为了小言,我没办法......”
“嫂子,需要我做什么?能帮的我一定会帮。”陆沉攥着酒杯,手指弯曲成诡谲的弧度。
“那个畜生,不答应和我离婚......还说我再有这种念头,他会要我的命。”
言母将脸埋在臂间,不断地抽泣着,墙上的时针刚好落在九点的位置。
“嫂子,你打算怎么做?”陆沉的酒气散去不少,幽色的瞳孔缩小成黑点。
言锦冰转身走到阳台,冰冷的水汽涌入她的瞳孔,黑夜在雨幕里涌着黯淡的波浪。
她转身回屋,树影下一个熟悉的影子,鬼魅般出现在转角的巷口处。
“开门,你敢背着我偷情,看老子不弄死了你。”外面传来男人猛烈的砸门声,铁皮震荡着发出嗡鸣。
陆沉站起来,在言母悚立的目光里,缓缓转动门把手。
男人站在门外,格子条纹衬衫从胸前隔开一条水线,袒露出自己健壮的胸肌。
“你好,我是陆沉。”陆沉站在门内,明暗线刻在他挺拔的脸上,让人不寒而栗。
男人越过陆沉闯进去,他绕着桌子,一把揪住言母的头发,用力地砸向沙发。
陆沉冲过去别住他的手腕,将他反扣住压倒在地,任他怎么挣扎也使不出半点力气。
“李长军,我真是瞎了狗眼,看上你这么个窝囊废。”
言母披头散发地爬起来,嘴角沾着血渍,原本平静的脸上绽放着阴狠的笑容。
“陆叔叔,别打了。”言锦冰靠着墙,瘦弱的身躯发出咆哮,打斗声戛然而止。
男人不再挣扎,陆沉松开他的手腕,他失魂落魄地站起来,瘫软着走向门外。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做了些什么龌龊的勾当,我不会和你离婚的,我要让你也尝尝什么是疼。”
楼梯口的灯向下亮起,又向下熄灭,李长军捂着胸口,幽暗的走道和他蹩脚的人生一样漫长。
氓
半个月后,陆荆从父亲口中得知言母的死讯,随即而来的,还有负罪自杀的李长军。
在言母的吊唁会上,陆荆看见穿着白色丧服的言锦冰,在接待前来吊唁的贵宾。
言锦冰在南明没有亲戚,丧礼自然由陆沉一手操办,怀着对老战友的愧疚之心,他主动提出了接纳言锦冰的想法。
“陆叔叔,您该先问陆荆的意见。”言锦冰低着头,扫视着陆荆脸上的表情。
陆荆笑了笑,爽快地答应了,言锦冰见状也不再拒绝,丧礼过后便搬进了陆荆的家门。
日子逐渐趋于平静,中秋节就在眼前,海滨小镇多了许多赏月的游客。
“锦冰,你父亲的祭日也在这两天了,要不要回去看看。”
陆沉的话像一块巨石,沉入言锦冰的心里,她强作欢笑,僵硬地点了点头。
席间,陆荆接到电话出去阳台,是胖子的呼机打来的。
“你上次让我打听的事,有眉目了,但是结果不太好......”
陆荆面带笑容,背身靠在栏杆边,言锦冰催促他抓紧进来,他敷衍着点头示意。
“你在言家找到的药,我拖医院的表哥查了一下,瓶子包装的是维生素,里面装的是抗抑郁的药,正常人长期服用会出现狂躁、幻听幻视。”
陆荆哑然失笑,嘴角僵直地抽搐,陆沉也催促他抓紧待会菜都凉了。
“胖子,再帮我个忙,查下她为什么殴打同桌,直觉告诉我言锦冰不对劲。”
陆荆挂断了电话,明天就是言父的祭日,他们打算自驾回言锦冰老家一趟,顺便去吊唁逝者。
凌晨两点,陆荆在昏沉中醒来,他头痛欲裂,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房门的夹缝里,一缕白烟钻了进来,伴随着烧焦的气味。
陆荆打开房门,火势在沉默的夜中间迅速蔓延。他用冷水泼醒了同样昏迷的父亲,等来到言锦冰房间,被子整齐地叠在床头,偌大的房间空无一人。
直到熹微的晨光升起,熊熊烈火才终于熄灭,天空笼罩着黑色的烟。
陆荆看着焦炭一样的废墟,焦急地寻找着自己的父亲,和红墙那场大火不一样的是,他没等到那个熟悉的影子从火场里走出来。
三天后,救火英雄陆沉的讣告登上了南明市的头版,在报道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十六岁花季少女殒命火场天台,蜷缩着身子死状凄惨,怀里紧抱着一只焦黄的卡通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