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古芳魂在
南社同仁纪念明代爱国女诗人张乔活动记述
李国器
张乔（1615―1633年)，又名二乔，字乔婧，世称张丽人。乔天生丽质，能歌善舞，虽出身于歌伎，但清丽脱俗，品行高洁。她敬慕才华出众，悲歌慷慨的忧国忧民之士，因而和南园爱国诗人陈子壮、黎遂球、彭盂阳等来往密切，志同道合，文诵酬唱，其才华尽显，尤以诗画名扬于世。她的墓地被《广州府志》列入古迹，名曰“百花冢”，三百多年来，题咏不断。而她所作的诗及友人凭吊之作，由抗清义士彭孟阳辑成《莲香集》，时在南明弘光元年（1645），原书久佚，清乾隆三十年乙酉（1765），广东顺德人梁釪重新写刻，并增加清初以来诗文，都凡五卷，一向号称广东古籍中的珍笈。
上世纪三十年代，在蔡守的倡导下，南社诸公曾发起对明末爱国女诗人张乔纪念活动。为何要纪念张乔呢？著名学者、诗人、反清义士屈大均是把张乔与家国兴亡联系起来的，这在他为张乔墓图题诗：“北同青草冢，南似素馨斜。终古芳魂在，依依为汉家。”可说明。
一
明末，在陈子壮的发起下，黎遂球、曾道唯、高赍明、谢长文、区怀年、苏兴裔、梁佑逵等人，再结南园诗社，复兴南粤诗坛，称“南园后劲”，亦被赞为“翩翩十二子”。这些诗人，大都具有崇高的民族气节，为反抗清朝的血腥统治，他们投笔从戎，积极参加抗清斗争，尤其是陈、黎师生二人，力支危局，共赴国难，事迹十分感人。黎遂球率领两广水陆义师赴赣抗清，英勇阵亡。陈子壮在家乡南海九江组织义军，围攻被清兵盘踞的广州城，后来兵败被俘，慷慨就义，被列入“明末岭南三忠”。
南园诗社除十二子外，还有一不可或缺的女诗人张乔。《广东学海堂四集》中有咏古迹“百花冢”诗句：“难他一辈诸名士，只计流传张丽人。”从而可见，通过纪念张乔，广大民众思及南园诗人的民族气节，以及反抗外族入侵、宁死不屈的英雄气概，以激励来人。
二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军强占我国东北，开始了全面侵华的前奏。国民党政府不抵抗，大片国土沦陷，犹如明朝末年“胡虏正猖獗，明社累卵危”［一］。广东文人热血沸腾，“欲集忠义士，南天誓义师。”［二］蔡守、谈月色、古直、李桐庵等南社社员在国难当头之际，用明末南园诗社侍女张乔的史料联系到陈文忠、黎遂球等诗人宁死不屈的英雄气节，欲唤起民众抵抗日寇的决心。
1932年谈月色摹《莲香集》张丽人小影图，蔡守作诗《题张二乔小像》。诗中有“续写莲香残本足，借潘致中、汪憬吾、黄慈博藏三残本，抄成足本。重寻梅坳断碑昏。”蔡守经过十多年的搜寻，都未购到《莲香集》，1921年辛酉，他借得潘和、汪兆镛、黃佛颐三家所藏残本，让谈月色钞成了全帙。
1933年夏，蔡守、谈月色夫妇得区梦良、姚得赐夫妇之邀，前往广州梅花坳，凭吊百花冢。区梦良赋诗云：“隔宵商略过牟轩。齐挈朝云展墓门。幼妇独寻扪碧落，美人同对感黄昏。风情色艺空能道，文采笙箫久不存。莫向旗亭重画壁，短歌明月为谁温。”其二：“微行安步抵乘轩。同出东门访隧门。人在画图窥约略，花随开落自晨昏。扇余绘事香难灭，石刻妆台迹尚存。欲断情根还未断，更栽松子待春温。是日谈月色以云南寄来之亦赤松子，遍种坟上。”其夫人姚得赐和诗云：“潭观飞水正归轩。时予游鼎湖山甫回。道经广州。又得相随去市门。斜似素馨成冷落，碑从碧藓渐蒙昏。两朝苏岭魂应在，八艳秦淮迹莫存。最是白云环净土，深深埋玉更含温。”蔡守则和诗曰：“结言吊古并鱼轩。买夏双双出郭门。续写莲香残本足，重寻梅坳仄读断碑昏。释大䜣蒋山诗：吊古断碑昏。《莲香集·山中捐植记》有蔡元友。年刻弘光字半存。陆游诗：断碑零落苔俱遍，满壁微茫字半存。搔首人天五癸酉，妆台石上有余温。”谈月色的和诗是：“忽闻楼外驻高轩。旋有金钗轻叩门。言吊梅坳成俊约，相携兰袂步初昏。一升松子新分种，百树花枝已不存。为拓残碑为模像，两家晨夕瓣香温。”另外尚有何博謇、蔡为珍的和诗，一齐发表于1934年6月21日《香港中兴报》。蔡守还刊登了一则启事：香港诸大吟坛鉴：倘有和作，或题百花冢诗词，望径寄本港九龙城，打鼓岭道五十六号三楼，蔡寒琼收。畀转丽社，编入重刻《莲香集》。为幸。
丽社，是蔡守、谢英伯、黄慈博、陈铁儿、伍佩琳、李桐庵等人共同发起的，专为纪念张丽人的文学团体。因发起人中不少南社社员，可看作是南社的外围组织。一九三四年夏历三月十六日，是张丽人的生日，丽社同人曾开瓶花展览会以纪念。这次瓶花展览会由谢英伯、黄慈博、伍佩琳发起，由江霞公太史评定名次，南社湘集社员甄陶的“美人劲节瓶花”获评优等，他特赋词一首：
踏莎行 张二乔丽人生日谢英伯黄慈博伍佩琳诸子开瓶花展览会张其事余以美人劲节瓶花应征江霞太史评列优等倚声志趣
蕉号美人，柏原劲节。银瓶并着呈芳烈。为褒萏菡出污泥，喜蒙太史抡前列。 濠畔䢜魂，梅坳冷月。百花冢下珠江咽。彭郎恻恻百章诗，为卿呕尽心中血。
彭孟阳有《恻恻吟》百绝附刊丽人《莲香集》。（见于其词集《袖兰馆词甲稿》）。
1934年秋，蔡、谈夫妇又请名匠张金，拓得百花冢前稳心石上摩厓石刻多份，有诗为证：
小梅花坳小阳春，共喜摩厓发现新。冲雨驱车来阒野，毡椎竟有两痴人。
顿使荒寒生绝艳，纤纤手拓墨花新。稳心省识彭郎意，乞得梅坳葬丽人。
上二诗是蔡守所作《甲戌九月廿七日与月色访得百花冢上妆台石彭孟阳日祯遗刻越正日犯雨试拓》。谈月色则有《甲戌十月二日与主君寒琼冒雨试拓百花冢石刻和主君韵》诗云：
雨蚀苔封三百春，今朝初着墨痕新。埋香得地心才稳，讵为勤王负丽人。明亡，彭日祯与陈子壮、黎遂球起义师勤王。见《广州府志》
稳心两字足千春，风月梅坳亘古新。汉隶精严颜柳劲，彭郎书法亦惊人。稳心两字隶书，似张迁碑。欸字似颜柳，皆精劲绝伦。
两人将所见“百花冢”的状况介绍得一清二楚。
蔡守、谈月色决定筹备重修“百花冢”和重印《莲香集》出版。丘逢甲好友、南社社员丘复在《谈月色夫人重修百花冢印莲香集征诗寒琼书来属纪其事并序》一文里记载，“今春三月，社友蔡寒琼书来，言其夫人谈月色，将重修百花冢、翻印《莲香集》。征诗，以同社古公愚所作传，暨题莲香集诗见寄。”还有马小进、李澄宇、刘鹏年、田兴奎、吴梅、潘飞声、徐珂、王蕴章、甄陶、吴恭亨等南社社员则以题张乔诗词响应。谈月色又发起《私谥张二乔议》，谢荷香在《答罗夫人私谥张二乔议》中，“月师撝谦，嘱同人公定私谥两字。荷香不敏，仅拟谥‘淑都’两字。淑、著其德也。都、表其容也。”
1934年，蔡守在老乡黄晦闻家中见到三百多年前、明末广州南园诸公送诗人黎遂球孝廉赴京赶考的《送黎美周北上诗卷》中，第一 首诗为陈文忠进士，接着第二首诗是张乔。他将这首诗：“春雨潮头百尺高，锦帆那惜挂江皋。轻轻燕子能相逐，怕见西飞是伯劳。”拍成照片，盖上“蔡寒琼、谈月色”“月色”两印，送给忘年好友李开荣［三］。
作《莲香集》校注和张乔资料汇编的深圳大学徐晋如教授近日向笔者发来的南社社员参与纪念张乔活动的一些图片资料，弥足珍贵。有一九三五年正月初二日，谈月色应桐庵之嘱，据乾隆乙酉年《莲香集》所载明末学者赖俶所绘的《张丽人小影》，用绢摹写了一幅彩色《张乔婧抱琴小景》。（下图）还有北平、天津、上海等报刊、杂志发表蔡守等为张乔百花冢扫墓时的照片、和捐款重修百花冢的报道。
张乔婧抱琴小景图，图上有赵藩石禅老人所作《张乔小传》给张丽人作了介绍，又题赵藩写《张乔小传》的初衷说明：“石禅老人曰：余来广州，阅顺德蔡君哲夫所示《莲香集》并且乔墓志，新旧拓本。旧志漫漶已甚，新志则光绪甲午香山黄绍昌补书。未考原志，而据伍氏重刻《莲须阁集》舛误之本，遂与原志义相牴牾，于乔之身名，所关匪细。哲夫谓，汪君憬吾亦曾言，黄踵伍误，率尔操觚，更使乔蒙不白之冤，大是恨事。余以为当亟告此邦士夫，录《莲香集》中原志文，补刻一石，与漫漶原石并立，而径去黄误书新石。庶几事征于实，观听不淆，亦非独为乔洗冤而已。暇复撮《莲香集》中所述乔事，为立小传，以补忠愍志之所未及。订讹传信，人同此心，好事之诮，所不辞耳。”又说明此图是“桐庵社兄托嘱摹乔婧抱琴小景，复令写剑川尚书此传同装池云。乙亥上巳谈月色。”
谈月色还有壬申腊八月“歗篪兄钟属摹张乔婧小景”图。前更有赵藩题书、张倾城所摹《明丽人张乔像》在《艺林月刋》第十期发表。
曾参加过一九三六年清明节，蔡守组织的“凭吊百花冢（明代二乔）张丽人墓”活动的陈铁儿在《歌者张丽人》一文中记载：“中华民国廿五（丙子）春，国立中山大学校长邹鲁修其墓，广州市博物馆委员兼黃埔军校秘书蔡寒琼诸子约于清明节吊其墓，是岁百花生日是今朝也。余偕中山大学女生黃庆云女士、岭南大学生黃景星女士、广州市立艺术学校女生陈若荷以去，蔡寒琼先生复集南北文士命车共往。”“伍佩琳、黄剑豪两先生为照片，余赋长诗六十韵记其事，”“翌日，余辑《张丽人纪念专号》，题为黃宾虹女弟子治印名家谈月色女士书，来诗文者有朴学大师章太炎、广东省志馆总篡温丹铭、国立中山大学文学院院长古直、农学院院长黄枯桐。绘张丽人像者为苏曼殊上人弟子张倾城，与曾藏黄节先生家之张丽人自书‘春雨潮头百尺高’诗幅，客籍三诗家李绣子之孙李桐庵为小引，图片为摄影名家黄剑豪所制，士林许为图文並美。”
凭弔百花冢两幅照片，（下图）前蹲者为李桐庵，左一是蔡守、左三是谈月色。林立三戴礼帽站左二（下幅：左四）。
1936年4月24日《上海报》有笔名马二《白云山重修百花冢》募捐启事的报道，全文如下：
好一篇香艳文章。百花冢为张二乔埋玉处，在广东白云山麓之小梅坳。前年粤市名流，曾一度建议重修，以故障未果行。闻今复旧事重提，实行捐募，由各人负担集款，而修理之，使美人香冢不致于湮没也。云云。募捐之启，则为某风流名士所撰，词句浓艳凄清，今探录如次。启曰：“小梅坳里，佳人埋骨之乡；《莲香集》中，词客伤心之赋。是以钱塘苏小，穴连武穆忠坟；虎阜真娘，冢旁（傍）生公慧石。吊朝云之墓，事记东坡；访素馨之斜，艳传南汉。况复芳魂䢜垄，得依宝象之林；微步淩波，乃符铜雀之谶。今则江山依旧，花木无存。我辈钟情，谁能遣此？此本社同人，所以发起重修明彭孟阳所营张二乔之百花冢也。若乃江桥族姓，命薄如花，白下家乡，身轻如叶。碧玉本是小家之女，绿珠原住双角之山。乃仃伶母女，方憔悴以依人；而退（迢）递关河，竟凄凉而度岭。于是书校枇杷，名喧濠畔；歌迎桃叶，身隶章台。从此半篙春水，怅别恨于绿波；一带女墙，种相思于红豆者矣。则有陇西才子，岭南词人。具迈俗之姿，萍成絮果；遇倾国之色，藕结莲因。擘茧联吟，燃脂互写。当绮筵之未撤，蜡以成堆（深圳大学徐晋如按：本句当有夺字，或应为“聚蜡泪以成堆”。）叹觌面之何迟，已芳心之暗许。方冀鹿车载欢喜之缘，天无离恨；鸳牒乞氤氲之使，月是圆舒。无如秋魂销，春蚕丝浇（绕）。前身佛国，偶现优昙；此日神妃，遽䢜水府。呜呼！莲出污泥，心含净果；桃开露井，命短东风。当其时，陈秋涛之刚直，为别清讴；黎美周之端严，代铭幽圹。遍征名士，为葬倾城。洵前辈之风流，极一时之韵事也已。迄今陵谷变迁，沧桑迭换。剔藓寻碑，叹苍凉之触目；披荆觅径，弥感慨以兴怀。用敢吁恳多情，召集同志，采花酿蜜，集腋成裘。义高者慨掷兼金，力薄者亦栽一树。庶几晓风杨柳，百花复曩昔之观，残月棠梨，午夜有咏吟之魄矣。”咳珠唾玉，雅韵欲流，张二乔有知，其当含笑于地下乎。
徐晋如先生对《白云山重修百花冢》募捐启事一文加以点校，并提出见解：“马二系冯叔鸾笔名。据陈铁儿《歌者张丽人》回忆，丙子清明，蔡守约集南北名士，共吊芳冢。翌日，陈氏编《张丽人纪念专号》，谈月色署题，插图用张倾城所摹张丽人像，暨张乔手迹。来诗文者章太炎、温丹铭、古直、黄枯桐。李桐庵为小引。专号今尚未索见，惟此文见报，去其时不过二旬，疑即桐庵所作。盖叔鸾是资深报人，或曾获睹此专号。”如徐先生推断无误，此文应是李桐庵为《张丽人纪念专号》所作的小引。而文中“粤市名流”指的是蔡守、谈月色等人，“本社”应指丽社。
《香港中兴报》在一九三六年七月六日这期《牟轩边璅》连载中，（作者寒琼。）有《印林闲话》一文，其中：“比来与古教授层冰直、李公子桐庵放谋重修百花冢，复刻《莲香集》，遍征海内知交题咏。老友周养庵肇祥，从宣南遥寄象齿一方，‘茗战淡成醉’白文有边。印款：乔仙佳句，属蔡姌作。隶书八字二行。知系二乔遗物，特用把似。欣幸奚翄！所惜岁久，牙色已变深黄而黑，且多裂纹，幸印文未磨灭可钤。案是句见《莲香集》中，题为《夏日黎美周遂球招同何石闾马景冲彭孟阳黄虞六罗子开山园讌集雨后品茶》五言古诗。末二句‘茗战淡成醉，幽玄古与期。’茗而成醉，如马编纂小进过余茗饮，呼余之酽茶为五加皮也。亦可想见二乔是日茗饮之浓。余夫妇皆嗜茗，而雅重二乔之为人，尝私謚曰淑都夫人。（见本报日前所刊《私謚张二乔议》）今得其佳句之印，且为吾家女儿篆刻，惜蔡姌未可考耳。与乔倩玳瑁扇柄，元友贻画眉砚，同为珍弆。亦淑都有灵，以其俊物偿余夫妇为表扬之劳欤？窃以为厚幸！”从文中可见，南社社员蔡守、谈月色、古直、李桐庵等人为重修“百花冢”，复刻《莲香集》在积极筹划中。
南开大学图书馆藏有谈月色手钞《莲香集》本，［四］（下图）本书初钞成于辛酉（1921）六月初六日，经蔡守、谈月色前后十余年多次校定增补。已加入蔡守、谈月色新编《莲香集外编卷六》，内钞有南社潘飞声、徐珂、王蕴章、甄陶、吴恭亨等社员诗多首，又有近代文化名流赵藩、汪兆镛和至交好友的诗文等，如下是部分诗词：
题张二乔莲香集八首 汪憬吾
漫笑珠江荡子辞。低徊身世有馀悲。娟娟素素皆凡下，争似南园弄墨时。
陈黎座上尽奇才。忧国深心寄酒杯。太息仓皇春梦醒，霜吹碧血岭头梅。
琴歌剑侠契生平。未是青楼浪得名。一去不知亡国恨，年年花冢自清明。
载酒南濠烛影摇。追踪飞絮祝生朝。千金市骏彭郎意，却胜秦淮马月娇。
画兰题字足翛闲。学士高风不可攀。今日彩舟何处是，冷烟萧瑟锦袍湾。
一花半茗集词人。我读遗编为怆神。王李欧黎诗句在，欷歔都是老遗民。
小梅坳畔黯平芜。宫柳梨花剩几株。胜事百年犹记取，琴山词笔墨池图。
梁痴愿效兰亭殉，屈选都难艺苑搜。罗天尺《五山志林》云：梁麟生购得《莲香集》，酷爱之，寝食必偕。将殁，嘱其子必以此书殉。屈大均辑《广东文选》，遍搜此帙无存，梁宝之固其宜矣。岂独此编惜零落，故书谁问大桁头。
题清河夫人摹张乔小像 明季丽人张乔小像为瑞金山人赖耕南所写，刻于莲香集首，寒琼贤俪倾城夫人重橅。因赋五律四首题之 赵藩字北垞，号石禅。
乔家二美具，天上一星张。惜枉氤氲使，难为姽婳妆。楚魂招澧浦，汉曲咽河梁。莫倚凌波步，而今海变桑。
纸上惊鸿影，翩然是也非。何时明月海，是处彩云飞。阿母心知憯，天公愿总违。为郎憔悴尽，一福认崔徽。
美人黄土恨，遗冢百花香。题碣黎忠愍，挥金彭孟阳。洛神归缥缈，河伯聘荒唐。儿女英雄泪，双流到海长。
海应难贮泪，山亦不埋愁。此豸人千古，群公貉一丘。气吹兰郁郁，寒倚竹修俢。便惜瑶琴谱，哀音满指秋。
题清河夫人摹张乔小像 潘飞声讳老兰
素馨斜古月黄昏。那及梅坳韵事存。记得百花坟畔过，枝枝都是美人魂。
书画居然马守真。潇湘云水置全身。零缣今日争收拾，莫认天涯沦落人。余家藏乔倩写兰便面，自题云：盈盈秋水写潇湘。欲把闲情寄澹妆。谢却离骚怨公子，云边分得可人香。款署天涯沦落人张乔。
题清河夫人摹张乔小像 徐珂字仲可
画苑齐苏翠，针神继夜来。春回百花冢，家近越王台。莲尽馀香梦，筝残有剩哀。梅坳曾吊古，合荐白云杯。
题清河夫人摹张乔小像 王蕴章字西神
上元甲子醉流霞。小谪依然到蔡家。袖角裙边留墨妙，还从卷里忆簪花。
秋娘容与泰娘娇。图画春风未易描。新得丽人碑一纸，百花香梦小梅坳。寒琼以张丽人墓志寄赠
西子妆一阕 徐珂字仲可
铜雀春深，翠禽夜悄，锦瑟华年虚度。旧时月色认江南，照婵娟、澹妆眉妩。零歌断舞。是依约、庭花恨谱。晚风寒，幻水仙环珮，凌波微步。 怨盟误。愿作昙罗，不作随风絮。镜中倩影总亭亭，劫尘经、更谁侬汝。淋铃暗雨。有瑶怨、哀弦如诉。谢离骚、甚处闲情寄与。
寒琼赠张乔倩墓志墨捝因撮乔倩遗事为诗六首题㡧首 赵藩
瘗玉埋香土一堆。百花常绕墓门开。白云山涧清明节，时有游人上冢来。
江南娇小岭南行。妙舞清歌最擅名。罗袜凌波妖梦践，华年十九可怜生。
营葬营斋泪万行。小姑何必嫁彭郎。至今一卷莲香集，断尽人间侠士肠。
忠愍犹留墓志辞。文忠亦有画兰诗。圣贤仙佛皆情种，龌龊须麋那得知。
魂归清夜谱丝桐。宰树萧骚鹤背风。年纪犹书福王一，知应凄对月明中。
南园诗社冷烟芜。好事今推蔡哲夫。拓赠丽人碑一纸，箧中也抵岭南珠。
元月初四日伍子佩琳招集白云山麓倚云别墅席间畅谈明末珠江名妓张二乔故事及拟刊行二乔遗著莲香集宴罢夕归赋此呈谢并柬同座诸子 甄陶伯俊
莺啭报佳期。东风动游思。君驾过招邀，共驱白云陂。欣兹七贤会，何幸与追随。敲诗愧缘吝，新杨笑眼窥。浓情春酿洽，合欢尽一卮。南园溯风雅，莲香剩艳词。文字证缘法，乔仙应有知。醉魂乱归蝶，新月现纤眉。秉烛添清兴，停杯故迟迟。几辈尽神交，把臂慰心仪。
读张二乔莲香集因访百花坟有感而作 甄陶伯俊
一片孤坟日影斜。铜台云散怅天涯。生前小字传双璧，死后芳魂领百花。争得才人侍巾栉，不随商妇诉琵琶。休伤慧质凋零早，只恨瑶池别路赊。
慈悲侍女谪江乡。散作莲花瓣瓣香。曾伴忠臣供笔砚，更陪名士和诗章。三生有幸谐彭子，一梦无端嫔水王。天上若栽红豆树，相思落地恨难量。
循读瑶章恨晚生。南园不获证诗盟。十重天隔仙踪渺，三百年间世事更。冢上残碑馀落日，集中遗像见倾城。蚺蛇坑畔来时路，踯躅陂前为吊卿。
太息当年艳迹湮。思凭画里问真真。多情弄玉偕萧史，留眼陈王赋洛神。濠畔魂归虚旧约，梅坳月上认前身。几朝金粉皆尘土，一集莲香纪丽人。
伍子佩琳与谢子英伯黄子慈博于张二乔生日开瓶花展览会惠函征求出品赋此呈政 甄陶伯俊
鹃声唤断江楼梦。花欲阑珊痴蝶弄。兼旬小雨窒游兴，窗下狂吟醉拊瓮。无计留春思饯春，选花月旦君情重。佳讯传来我应征。采缀花枝上胆瓶。钩心斗角极其态，看谁姿色足倾城。岂渐嫫母陪西子，蒹葭玉树与有荣。去年君征莲香集。我搜一篇蒙采纳。今值乔仙是诞辰，征花拈拜心暗合。百花坟上百花凋。倩女魂归伤寂寥。前身应是南园士，几回同赋楚辞招。更愿移花千百树，复栽绿阴护娇娆。年年此日花盛放，与君载酒墓前浇。美人名士生同命。文君白首相如病。何况飘零遇合难，今古几人风节劲。乔仙小谪还诸天，污泥不染莲花净。三百年来几沧桑，代有词坛为题咏。不是世人偏重色。伯牙琴调子期识。从知阮籍本猖狂，五中肯与阳城惑。影园已矣风雅存。艺榜今添一状元。翻令群英归管领，不愿封侯愿识君。安得罗致天下之繁艳，置地经营万顷园。一一列植供品题，毋使草野埋没怅黄昏。更愿维摩化身千万亿，扑绝狂蜂浪蝶魂。
题百花冢石刻拓本蔡寒琼谈月色两雅伴拓赠明彭孟阳日祯百花冢碑字征诗作此呈教 吴恭亨弹赦
番禺白云山万里。金石尼能移一纸。百花冢打碑模糊，墨花遥带苔花紫。片氈天女散花来，人影倚碑相尺咫。直等索靖卧三日，精魂要唤钟繇起。何物彭郎昵小姑，亲卿爱卿卿卿死。两字张乔心坎埋，一现昙花看到底。心稳绵绵倩女魂，魂化坟头生连理。清明春洒浇百花，美人死醉诸名士。颠倒多情吊女郎，仙掌屯田亦如此。此冢经过三百年，一次重修遇钟子。镜台烟冷似琴台，人琴谁更痛倾圮。檀度闲情庵两般，消磨秋雨春风里。空山寂寞扫断云，中郎汉隶来相比。粵南黄绢递江南，迢迢一书剖双鲤。惊见唱和绝妙辞，翰墨因缘真赵李。吁嗟乎！荒冢片石有残碑，逆藩废邸空遗址。何人下马酬一杯，当时则荣没已矣。我辈犹知彭孟阳，无人更道尚可喜。
章太炎、冒鹤亭、叶公焯、林立三等人对百花冢石刻拓本也留下了珍贵的手跡。（如下图）
1936年5月马小进在《越风》第14期发表了《张丽人之死因及生日考》一文，近三千字的考证中，他得出的结论是：“一，张丽人不是病死，亦不是无病而死。乃不甘为清两王所辱，而自沉于珠江而死；二，张丽人生日（三月十九日），不是张丽人的生日，乃是明代遗民中之文人雅士不愿效妇女迷信祝太阳生日，失却了纪念思宗殉国的真义。乃假托此是一个节烈妓女之生日，私祭崇祯，以志其隐痛也。”马小进文中论述张乔的忠义节烈，宁愿自沉于珠江也不肯嫁清朝二王为妃，她和陈文忠、黎遂球等抗清义士同样值得后人的纪念。历史记载，清二王屠粤是在1650年，而张乔已于1633年就去世了，而张乔的生日，是三月十六日，也不是三月十九日。虽然马小进此文有历史硬伤，但仍可看出他对张丽人怀抱着深厚的景慕之情。
三
1936年古直写了《明南园诗社女侍张丽人传》分别在陈柱尊编的《学术世界》和南社期刊《南社湘集》等刊物上发表。1937年由古直鉴定、其学生黄纯仁主编、中山大学出版的《文学杂志》第十四期上，出了南园诗社专号。（见下图）
这时，日寇开始轰炸广州，在这最后一期《文学杂志》上，首选明初南园五子孙蕡、李德的两首诗。接着是明末南园诗社陈子壮、黎遂球的两篇文。及黎遂球《扬州同诸公社集郑超宗影园即席咏黄牡丹十首》和清中叶李黼平《南园诗社行》、清末梁鼎芬《南园诗社重开赋诗会者百数十人》、还有南社著名诗人黄节写的有关南园的两首诗：
南园诗社重开呈梁节庵先生
盛时台笠却难忘，一赋都人已足伤。高会及来随老辈，雅歌还得共斯堂。兴微国俗诗将废，俯仰前尘地亦苍。独使南园不寥落，参天林木起朝阳。
题南园诸公送黎美周北上诗卷墨跡
寥落莲须阁里诗，云淙别墅亦淩夷。十年旧忆南园会，留与伤心后辈知。
在专号中，有南社湘集社员李开荣用“梅县李放桐庵”之名写的《明南园诗社女侍张丽人传》注稿，用充实的史料为古直精警的张丽人传记作了详细的注释。在文中，先解释张乔与“南园诗社”的缘由：“黎忠愍《过乔故居诗序》‘念其周旋诗社，曾为志墓。’屈翁山《答庞祖如诗序》‘陈文忠尝于南园集名流开社，乔每弄笔赋诗。’案：陈文忠天启末夺官归，主盟坛坫，乔侍诗社，当始此时，集中《陈使君招饮越秀山》、送黎美周、李烟客诸诗，皆天启末年、崇祯初年作也。以后统前，故曰‘南园诗社’矣。”
在注稿中，李桐庵釆用了大量史实记载阐释，而重点则是引乾隆乙酉年梁釪重刻《莲香集》里的序文、墓志铭、纪略、跋、短引、传和集中诗人酬唱诗等来为《明南园诗社女侍张丽人传》作详尽的䃼充说明。引用得最多的是张乔好友、反清义士黎遂球所撰的《歌者张丽人墓志铭》《题辞》、南园诗社诗人谢长文、梁祐逵等写的序，吴江人陈上善《张丽人纪略》《恻恻吟跋》、钮玉樵《张丽人传》、彭孟阳的《诛文》《征诗短引》、屈翁山《答庞祖如诗序》和赵藩《张乔小传》等。对与张丽人酬唱诗人的人物生平介绍则引用史志、史书。如《广东通志》《南海县志》《明史》《粤东诗海》《广东诗粹》《粤台征雅录》《岭南画征录》等历史记载来点明出处。在引用上述史料过程中，发现有与事实不符或争议的，也用精确的记载来指出或提供其他旁证来解释。即使是著名的近代学者赵藩，在其所作的《张乔小传》有误的字句，也会用真实的史料来引证，以免讹传。对陈文忠在南园集名流开社，则详细䃼充之前明朝在南园结社，还有影响很大、被史称前、后五子的十名诗人。对南园诗社诗人和《莲香集》中酬唱的诗友也有引证介绍。
张乔殡葬之日，“孟阳葬之于白云山麓梅花坳，送者数十百人，下至缁黄，人诗一章，植花一本，以表之，号曰‘百花冢’。（屈翁山诗序）。”送殡之后，“孟阳懊悼无极，成《恻恻吟》百首，幽恨徘徊，上穷天际，下彻冥途，以写其无可奈何之哀思。而同社诸公辄复助哀，为弹至情之泪。于是孟阳编乔遗稿，合之传志序诔、题跋挽章，都凡四卷，刊行之，命曰《莲香集》。”（古直《明南园诗社女侍张丽人传》）屈翁山《题乔墓图诗》：“终古芳魂在。”桐庵在注稿中案：“《莲香集》明刊本，清初已不易得。汪憬吾兆镛《题莲香集》诗云：‘梁痴愿效兰亭殉，屈选都难艺苑搜。’”又自注：“罗天尺《五山志林》云：‘梁麟生购得《莲香集》，酷爱之，寝食必偕，将殁，嘱其子必以此书殉。’屈大均辑《广东文选》，徧搜此帙无存。梁宝之固其宜矣。”又案：“梁麟生，字灵长，顺德人。康熙中诸生。有《药房集》。罗天尺，字履先，号石湖，顺德人。乾隆间举人。有《瘿晕山房诗钞》。近年此集完本，殆绝天壤。广州檀度庵尼古溶，尝假三本，钞成一帙，其跋尾云：‘乾隆三十年重刻《莲香集》，版亦散佚久矣。’寒琼悬金市上，求之十余年，弗获，今假番禺汪憬吾兆镛、香山黄慈博佛颐，南海潘觯中龢，各藏残本，始成全帙。溶俗姓谈，字月色，善画梅，后归顺德蔡寒琼。”
桐庵注稿，洋洋洒洒近万言，有引诸家之论，以辨是非;因他家中藏有图书二万多册，又有珍贵的手抄《莲香集》本，可从书中提取“《墓志铭》《原序》《题辞》《纪略》《跋》《征诗引》《诛文》《小传》及南园诗社诗人等名士的酬唱诗词”。又可引用“史志”、“诗集”来注释，以核讹异。在对古直在传中所述之事，能详其委曲。而所无之事，能补其阙佚。对传中诗人，能䃼其生平。而对传中有关之人，加以补述。
古直阅后，大加赞赏，欣然为“注稿”题跋﹕“予为《张乔传》，桐闇好而注之，其体例似裴松之《国志》注，刘孝标《世说》注，忠臣丽姝，遗闻逸事，略尽之矣。乔侍诗社，始天启末，时陈子壮、梁元柱，皆以击阉罢归，集中有《卢给谏梁侍御招同胡太史王比部夜饮陈学士山院》诗可证也，于时乔年十二三矣。番禺潘飞声藏乔画兰，有自题句云：‘谢却离骚怨公子，云边分得可人香。’款署戊辰秋。戊辰，崇祯元年也。王秋薳《南园墨痕》，疑乔齿稚，未必能此，不知乔《送李烟客》诗在丁卯春，《送黎美周》诗在戊辰春，已先此一年矣。三诗美周所书，屈翁山亲见之，宁可复云赝作耶？乔艺事天擅，文学夙成，固不宜以常情测之也。桐闇谓文忠诗即因乔‘离骚’句而发，其见甚碻而未尽也，聊以所见益之，以附不朽云尔。丁丑春古直谨跋。”
由于《莲香集》罕见，因而有蔡守、谈月色、古直、李桐庵，准备“重修‘百花冢’、印《莲香集》”之举。
四
在南园诗社专号里，还发表了古直于一九三六年清明节后写的《莲香集小传》，他有感于“余读《莲香集》，见与二乔游者类，皆当时节义诸公，心焉异之，已为二乔传，复稍稍诠次诸公遗事，以资激发。黎忠愍云﹕‘忠臣孝子，无非钟情之至，斯倘其验耶。’”从而他把和张乔有交集的诗人，从中挑出了陈文忠公子壮、黎忠愍公遂球、陈子升、谢长文、梁佑逵、黎邦瑊、区怀年、黄圣年八位南园诗社诗人和名士邝露、李贞、李云龙、欧子遇、王邦畿、黃兆成、何颖、陈上善、屈大均、彭日祯、张裔达、曾暐等共二十人，为他们逐一介绍，写了小传。这些人皆忠肝义胆，为反抗外族入侵，抛头颅、洒热血、前赴后继、宁死不屈。这些小传可供《莲香集》读者参考。
生死相邻到二忠，情天芳洁欲谁同。忘忧蠲忿都须汝，一卷莲香似国风。
霎时变徵抗风轩，松柏謡传血泪殷。天为汉家完国色，先驱地下启南园。乔死一纪而国变，二忠殉国南园散”
这是“专号”中古直《题张二乔莲香集四绝句寄呈邹校长并序》的其中两首诗。序里“张二乔孤秀特出，不为利回、不为势屈，非惟才绝，抑亦志芳也。故为陈文忠秋涛、黎忠愍美周、彭文学孟阳诸名宿所珍，使侍南园诗社。三百年来，题咏纷如”，介绍张乔身世和南园诗社诗人的交往。此序有又能表微者，莫尚於屈翁山《答庞祖如赠画诗》，诗序曰：“友人庞子祖如有张乔美人画兰一幅，上有陈文忠公桐君所题诗，诗曰‘谷风吹我襟。起坐弹鸣琴。难将公子意，写入美人心。’公尝于南园五先生抗风轩集名流十有二人开社，乔每侍公弄笔墨赋诗，有《送黎舍人美周》诗云‘春雨潮头百尺高，锦帆那惜挂江皋。轻轻燕子能相逐，怕见西飞是伯劳。’又有《送李山人烟客》诗云‘子夜征歌特底忙，奈何花月是离觞。春江千折牵游舸，若个津头柳线长。’又云‘香作飞尘玉作烟，轻寒微月养愁天。梅花本是江南弄，一迭关山倍可怜。’皆清婉多风，得诗人比兴之旨。乔既工于诗，复美颜色，歌舞妙绝一时，故为诸名士大夫所爱。每有宴集，乔必与，年十九，病垂危。彭孟阳文学以数百金赎之，附于千金市骏骨之义，乔竟不起。孟阳葬之于白云山麓梅花坳，送者数十百人，下至缁黄，人诗一章，植花一本，以表之，号曰‘百花冢’。祖如尝至其处，以为可与花田相颉颃，云：‘文忠、忠臣。乔、丽姝，其书与画世不多有，祖如藏此四十余年矣。”又“文忠、忠臣。美周亦忠臣也。乔一女子，而三诗一画，乃籍二公以传，乔一何幸而得此。”古直引翁山序之后，还评：“翁山大节高名，不让二忠而慨叹倾慕如此。洵为乔身后知己哉。”因而有：“读《莲香集》，竟怅然成咏。並綴翁山诗序如上，事有旷百世而相感者，而不自知其然而然也。”
中山大学邹鲁校长收信，即回复古直，写了五言二十八韵诗及序（见国立中山大学日报第七、八版）（附图）
五
南社社员和国学大师章太炎、温丹铭、廖恩焘等在《南社湘集》和其他刊物发表了不少有关张乔的诗文，內中不少佳作，均可一读。如：
琐窗寒题明张丽人二乔《莲香集》 醴陵刘鹏年雪耘
绿绮鸣哀，红绡剪泪，写兰人去。香尘盻断，剩展画中眉妩。翳孤坟，寒芜乱烟，白云山下梅千树。怅南园翠箔，西陵油壁，墜欢如絮。风雨，鹃声暮，侭海涨桑肥，恨縈故宇。江皋燕子，应忆酒边歌舞。喜红妆、长映汗青，凤笺艳迹珍片羽。对亭亭、水珮风裳，宛共芳魂语。
谈月色夫人重修百花冢印莲香集征诗寒琼书来属记其事並序 丘复
“百花冢”者，明南园诗人女侍张二乔埋玉处也。当陈文忠公子壮，开诗社于南园之抗风轩，乔以歌女侍公，弄笔墨，已美颜色。复能诗，善画兰鼔琴、歌舞皆妙绝一时。每社集，非乔在不欢。乔亦它召不轻往，而乐陪诸名流游。高傲自许，尝诗以见志云：“朱门粉队古相轻，莫拟侯家说定情。金屋贮娇浑一梦，不如寒淡嫁书生。”又云：“自怜孤韵不投时，懒学逢迎惹世嗤。笔墨有灵偏伴我，风花无力欲依谁。空宵卧病禅心进，幽梦侵愁瘦影知。得遇梁鸿与偕隐，百年宁负住山期。”依母以居，豪华子弟，金挑不能动，则设机穽以招之，仗彭文学孟阳调护，得免，意颇属孟阳。尝偕行寻梅，赋诗云：“爱此孤根好，萧疏玉满林。低徊不知去，总为岁寒心。”年十九，病革。书一绝于红绡寄孟阳云：“吞声死别如何别，绝命迷离赋恨诗。题落妾襟和泪翦，终天遗此与君随。”孟阳得诗，痛绝。以数百金赎乔柩厝萧寺中，踰十二年，值行都陷没，留京阽危。孟阳从黎忠愍遂球招，参赞义师。乃乞地于苏山人稚恭，葬之白云山麓梅花㘭，忠愍为题墓碣。一时名流，曁缁黄辈，送葬者数百人，人诗一章，植花一本，号曰“百花冢”。孟阳更辑遗诗，并诸公之作，刻为《莲香集》。屈山人大均，尝有诗表其墓，其题庞袓如赠乔画兰有文忠诗诗序，颠末尤详，倾倒备至。今年三月，社友蔡寒琼书来，言其夫人谈月色，将重修“百花冢”、翻印《莲香集》征诗。以同社古公愚所作传，曁题《莲香集》诗见寄。《莲香集》予向未见，辛亥住广州一岁，未识“百花冢”，前岁甲戌再至，亦未得其详，兹承敦督，勉赋是篇。
天地灵钟真气骨，豈在名门与世阀。莲出淤泥倍洁清，三百年来香勃发。我生未读《莲香集》，粤游不识“百花冢”。层冰堂主摛鸿文，令人一瓣心香奉。当年诗社盛南园，有女侍砚抗风轩。读到轻云微月句，至今字里带愁痕。“轻云微月养愁天”，乔送李山人烟客句。精神意气深相感，愿嫁书生守寒淡。古今梁孟有几人，偕隠有心身墜窞。吞声赋恨泪双垂，血渍红绡绝命辞。市骏千金终买骨，由来忠孝本情痴。忠愍《莲香集》题辞有语曰“忠臣孝子，无非钟情之至。彭子此一片热忱，已足为君父用，余所以望彭子出而建忠孝大节”等语。谁知一纪沧桑换，玉骨未埋国土断。乔歿于崇祯癸酉七月二十五日，葬于弘光元年。义师慷慨赋同仇，转恐海枯石亦烂。白云山麓梅花㘭，送葬栽花地不墝。碣署弘光忠愍笔，明年碧血殉虔郊。丙戌十月忠愍募水师援赣殉国。慇懃更与刊遗稿，情深《恻恻吟》怀惱。孟阳作《恻恻吟》百首。诗篇藉附二忠传，文忠、忠愍。况复宴游尽遗老。相知不负美人心，文忠题乔画兰云：“谷风吹我襟，起坐弹鸣琴。难将公子意，写入美人心。”慧眼于今有赏音。搜剔荒烟残烬里，中郎焦尾办桐琴。寒琼夫妇雅好事，表章气节关风义。汉家国色荷天完，“天为汉家完国色，先驱地下啓南园。”层冰题诗中句。层冰题咏含深意。鯫生素有怜香癖，为敬名花手加额。雅人䪨事足千秋，高风永永推巾帼。
题张二乔莲香集用南山原韵 马小进
早于弱植饮香名，高妙宁惭倜傥生。春雨潮头深惜别，朱门粉队淡忘情。寻梅独爱孤根句，博簺频输五佩兵。三百年来芬未沬，万花如海想轻盈。
金菊对芙蓉 题明张丽人二乔莲香集 凤凰田兴奎星六
绡剪啼红，碣沉云白，浇杯一哭才人。问零香碎玉，梦渺烟尘。梅花本是江南弄，奈关山、唱出离声。怜琴护箑，娟娟影事，煞费推吟。铜雀愁锁春深。怨江帆雨挂，燕子风轻。又兰根兰叶，写入骚心。黄金满屋珠连斛，幸娥眉、认得书生。南园往矣，飘游老我，兀自钟情。
题张二乔莲香集二乔，明南园诗社女侍也。名乔、字乔倩，亦号二乔。事详集中。集蓋彭文学孟阳编也 李澄宇
生死情钟彭孟阳，兰心梅骨两堪伤。天憎文学非南面，一梦偏妃水二王。
情天义利剧分明，如今死别信吞声。谁知市骨燕昭又，花冢金台孰重轻。
剩水残山那抵钱，美人诗画可千年。伤心岂但明朝事，地转天回又眼前。
林立山南来雨中与游五羊市郊过百花冢与月色连句 蔡守
冲泥犯雨试郊游，寒。判日驱车遍广州。镇海楼看春色好，月。黄花冈对故人羞。方声洞、喻培伦等皆故人。少年同学多奇节，寒。立山与赵声同学。老大将军有隐忧。儿女都关家国恨，月。小梅花坳且勾留。寒。
题百花冢石刻拓本 ［五］吴梅丙子十月
青山埋骨野花秋。苏小真娘各一丘。重认彭郎稳心石，岭南遗老亦风流。
减兰题《莲香集》［六］广东蔡哲夫以重刻《莲香集》索题，成《减兰》一首。 吴梅
擘笺洗研。写出骚兰心一片。不染胡尘。留此莲花洁白身。 清明上冢。愧未南游樽酒奉。重展瑶华。终古芳心属汉家。近邹海滨为莲香修墓刻集，征文及余云。
满庭芳［七］吊百花冢同蔡哲夫黄慈博李蘅皋李履庵伍佩琳李健儿李野屋司徒怒涛诸子谈月色郑漪娜两女史用淮海韵 甄陶伯俊
吩咐啼莺，劝春且住，恰好细雨初晴。漫寻芳径，彳亍拾残英。徙倚妆台石畔，东郊渺、绿涨畴平。梅坳下、淙琤鸣玉，隐隐协仙筝。 红情。饶绮思，倾心环珮，敝屣簪缨。料百花散去，香满蓬瀛。知否沧桑劫换，又风雨、蝶冷鸥惊。空遥想、南园旧事，嘉话满佗城。
题百花冢石刻拓本［八］蔡寒琼先生偕夫人谈月色女士新拓彭孟阳百花冢题字蔡君及章太炎诸子有题咏刊登北平艺林月刊承书属和即次元韵率成四截呈政 甄陶伯俊
残碣仍留笔底春。百花冢畔拓来新。明诚伉俪耽金石，珍重天涯寄故人。
摩挲触手竟生春。拓本诗篇喜并新。悟澈彭郎心稳法，色空参透有谁人。
不访梅坳近一春。花魂应逐物华新。羡君剔藓寻遗迹，艳事流传吊丽人。
一坏长掩奈何春。碑字模糊雨洗新。南北艺林传咏遍，依然赏识是才人。
题稳心石拓并谢月色夫人治印之惠次韵吴蘧叟 吴恭亨弹赦
七十八乙亥印文一月白（日）。飞来三印眼烂纸。我石（名）印文二我字印文三历历见，赤文影出四山紫。金石刻画信能为，奏刀技神去天咫。土蚀苔没稳心篆，更新（亲）手拓示缘起。明代二乔妆台石，人去台空石送死。稳生人邪抑（稳）死人，镌者模糊莫（不）澈底。后三百年月色来，拓者细密悄揆理。佛家明心心印心，示色鲫鱼众名士。赤壁败战乔属人，老瞒懊丧事至此。何物彭孟阳、百花冢轶铜雀台，公然贪嗔痴忏自诡儿女子。假台无此石，桐棺三寸蚤随防墓圮。假石无此文，心稳不稳澌（埋）灭秋坟鬼唱里。假文无此拓，未央宫瓦不幸零落比。雅哉刻画变摩挲，一金一石捆载给付一一鲤。考据君续欧阳破碎集古录，解馋我快井上过半蟺（螬）食李。吁嗟乎！印人男身吴仓硕，月色女儿抗衡乃据老夫臣佗窃帝自娱（误）旧衙址。印不刓、石不刓，持此两两亦（抑）豪矣。绝学缪篆歧六书，斋名吾今牓滂喜。（括号內字是《南社湘集》第六期原文字，此诗经徐晋如先生点校改。）
题百花冢石刻拓本［九］章炳麟乙亥中春
西陵松柏与谁同。爱护终须属碧翁。岂有春深锁铜雀，好将鸡絮酎桥公。
和古公愚题张二乔《莲香集》四首［十］ 温丹铭
风雅南园韵事传，许教彼美侍吟筵。情天早种沧桑恨，洵国诸公竞后先。
岭海干戈叹擂迁，笙歌一云化烽烟。美人早死原为福，不见珠沈玉碎年。
北地臙脂亦化尘，南朝粉黛久沈沦。白云山北梅花壑，三百年来迹未湮。
集爱莲香意未痴，欲摹忠迹竪丰碑。流花桥畔君臣冢，惨雾香风各一时。
隔浦莲近题前明张丽人二乔《莲香集》［十一］ 廖恩焘
啼绡枯泪已久。痕在情依旧。故垒东风便，堪铜雀春深又。眉妩山梦秀。吴鸾杳、舞影怜身后。断肠骤。 干卿甚事，吹池一例都皱。落花沈恨，何况章台人瘦。遗集而今忍瓿覆。浇酒。愁灯飘下红豆。
题谈月色夫人百花冢石刻拓本用寒琼原匀［十二］周肇祥退翁
埋玉深深惨不春。残碑搜剔字如新。多君打本天涯寄，我亦岭南离恨人。
心似狂猿岂易收。孟阳题字太绸缪。觅心不得从何稳，参透禅机万念休。
谁向东风护落花。几人惜福爱芳华。（有护花惜福四字，不知谁人笔也。）彭郎自是多情种，筑得梅坳当梵家。
居然寒谷亦生春。墨本流得（传）姓字新。地下芳魂应感喟，百年重见素心人。
蔡哲夫谈月色伉俪征题张二乔莲香集率赋一诗示邹海滨古公愚二先生［十三］曹熙宇别署看云楼主
女儿花谢忠臣死。断璧零珠喜未亡。婉娈出泥终不染，高寒和雪共畱香。前朝韵事存南社，一老风情踵孟阳。（公愚先生为作小传。）修冢刊诗更征咏，冰心偏为丽人忙。
寒琼先生与月色夫人访得百花冢孟阳石刻赋诗索和依韵率成两绝录呈郢正［十四］ 许树枌画隐
裙屐风流访古春。墨华低衬藓花新。谁知三百馀年后，更见怜香选事人。
空山明月古梅春。遗石摩挲两字新。浊世莫愁风雅歇，钟情犹有惜花人。
注释：
［一］邹鲁著《澄庐诗集》卷七。
［二］邹鲁著《澄庐诗集》卷七。
［三］李开荣(1910―1995年)又名放、字桐庵。广东梅县人。南社湘集社员、国学会会员。
［四］徐晋如先生提供谈月色钞本《莲香集》。
［五］古直《明张乔百花冢资料辑略》
［六］吴梅《日记卷十三》，闰三月十八日。
［七］甄陶 《袖兰馆词甲稿》。
［八］甄陶 《袖兰馆词甲稿》。
［九］古直《明张乔百花冢资料辑略》。
［十］民国廿五年三月卅一日《国立中山大学日报》。
［十一］《廖恩焘词笺注》。
［十二］《艺林月刊》第六十三期，诗题为徐晋如先生所拟。
［十三］《皖事汇报》1936年16-17期。
［十四］《囯学论衡》第六期。
参考文献：
《澄庐诗集》邹鲁著。
《国学论衡》第五期、第六期。
《南社湘集》第六期、第七期、第八期。
《寒琼遗稿》。
《学术世界》陈柱尊编。
《文学杂志》中山大学出版。
此文刊载在《百年南社》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