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冒着腾腾俗气的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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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西南地区,面食不是主食。

我小时候呢,面条是稀罕物。因为我们这里并不盛产小麦,所以不像北方人那样家家户户都善于加工面食。有限的一点小麦收回家,只有经济条件比较好的人家才会送到“新光社”(一个专门加工面条的地方)去加工面条。

像我们这样的穷家小户,多半是用自家的石磨磨成麦沙蒸成麦沙饭,要是能挤出点闲钱,打点面粉(加工面条的价钱就比打面粉高多了),还可以多几样吃法:蒸窝头或者馒头,还有就是把面粉调成绸糊用筷子成团挑进沸水里煮食,大砣大砣的如砍下的鸡头,叫做吃“鸡脑壳”。这几种吃法我都不是很喜欢:麦沙饭太干硬、窝头和“鸡脑壳”都是死面疙瘩不好消化、而很难做一次馒头的母亲总是把握不好馒头的发酵和搭碱,做出来的馒头不是一股酸味就是黄黄的碱味太重,而且一点也不蓬松。

“要是能吃上一碗滑溜溜的面条,那该有多好啊!”母亲听了我的话,就叹气:“哪个叫你投胎的时候不找个好人家?除非你重新投胎,要不在我们这样的人家,有得吃就不错了,快死了你那挑三拣四的贼心。”重新去投胎好像是不可能了,可我那挑三拣四的贼心怎么也死不了。

琢磨来琢磨去,我先是试着把调来煮“鸡脑壳”的绸糊多加面粉和成面团,揪成面片来煮,果然味道比一砣一砣的“鸡脑壳”好多了。

后来经过多次实验,最终用父亲的酒瓶在吃饭的桌子上把面团擀得薄薄的,叠起来用刀一切,还真给我做出了面条。严格说起来,我第一次做的手工面,厚薄和宽窄都很不均匀,但我端着自己擀的那碗面,虽然口水直冒,还是好半天舍不得下筷子,直一遍又一遍地问母亲:“这面条是不是跟‘新光社’擀的面条一模一样?”母亲笑而不答,问得急了,答非所问:“真是个小姐脾性,丫头命。”当时我也不知道母亲什么意思,后来从她多次用这句话说我的语境中我知道了母亲的意思——这句话跟另一句母亲常骂我的话相照应:穷讲究!

我很是理直气壮:命是老天安排的,它要给我个丫头命我也没什么办法。脾性可是我自个儿调养的,没福拥有小姐命,有个小姐脾性也不错嘛。穷富由不得我,讲究不讲究,完全是由我说了算的嘛。

这都是老黄历了。现在超市里各种品牌的面条让人眼花缭乱、各种口味的方便面数不胜数。吃面条,差不多成了忙人、懒人为图方便而敷衍肚子,马虎生活的代名词。我不忙,也不算懒,但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面条,只不过我可没有打算敷衍我的肚子。

首先我是不买超市里的面条的。鼻子和舌头告诉我,那些面条没有小麦味。没有小麦味的面条怎么能叫做面条呢?我说了我的感觉,别人奇怪地望着我:面条就是面条味,小麦都做成面条了,怎么还会有小麦味?可我明明记得之前的面条是有小麦味的嘛,尤其是新麦子打的面条。新鲜小麦那种特有的清香,想想都叫人流口水。

不光味道不对,颜色也不对,现在的面条大都不是白得可疑就是黄得可疑,吃起来也过分筋道。别人觉得我有点白痴:面条筋道和白不好,难道黑呼呼没筋道的面条的才好吗?黄的那是鸡蛋面,这个都不晚得,跟乡下人一样。乡下人有乡下人的固执和办法,我要亲自看着新小麦变成面条,证实带点甜味的新小麦的清香并不只是我的幻觉。

可以将小麦加工成面条的作坊,我们这个小县城已经没有几家了。面条大多是从外面进来的,一些加工面条的作坊也是直接从外面进面粉,而不用本地小麦。可有些农民喜欢吃自家小麦打的面,就有两三家作坊保留了这个工序。

“本地小麦打出的面粉黑得很,擀出面来不好看。”作坊老板如是说。

没事,只要是小麦现打现做,没有添加剂的就好。

但做面条碱是一定要放的。

“你们家用的土碱还是白碱?”

“当然用的白碱,土碱二十块钱一斤呢” 我们这里布依族染布必需要用到土碱,我知道买土碱的地方。土碱是草木灰浸水熬制的,颜色是一种类似红糖的褐色。以前家家户户烧草烧柴,土碱是很烂贱的,现在土碱也金贵起来了。

“那我自己去买土碱来。”

“可以,但你还是得加点我们的白碱水,要不面条筋丝不好。到时候你还怪我技术不行。”

“土碱擀出来的面条没有白碱擀的面条筋道?你只好哄外行去吧。是不是你那白碱水中加了什么东西了?”

“我们加的是明矾,明矾是可以吃的,不像有的黑心人家,加的吊白粉呢。”老板一着急,实话就出来了。

“吊白粉吃了也不会一下就死掉啊,除了土碱,我什么也不加。”

“一点都不加,擀出的面条又黑,筋丝又不好。”

“黑点不怕,筋丝的问题,你给我多合两道皮就可以了。我可以加你工钱。”

作坊老板只管机器,其余往机器里喂麦子、喂面粉、晒面、切面、包面这些事全是面主的。忙了整整一个下午,弄得跟白毛女似的。面条终于可以跟我回家了。老板摇头:“豆腐都叫你盘成了肉价钱,做出的面条却比乡下人的面条还难看。”他哪明白我的那个喜不自胜:就是那个色,就是那个味。

临走时跟老板要了电话,有时候馋手工面了,让他帮我跟农民买点本地面粉。

现在的我不光会做刀切面,还会做揪面、扯面、刀削面。心情大好或者有点小郁闷的时候,做一碗手工面。水面的比例、揉面的力度、醒面时间的长短、甚至扑面的多少、煮面火候,一点都马虎不得。

调料的配制,更是大有讲究,青葱白蒜红辣椒贵州人是少不了的,花椒油、芝麻油、鸡枞菌油都在碗柜里放着呢。至于盖头是加清淡的小青菜、开胃的泡酸菜还是解馋的鸡鸭鱼肉,得跟那天的胃商量。

做面的过程,心不静也得静,如果你还真想吃碗满意的面的话。

面做好了,看看色、嗅嗅香,无论快意地大口刺溜还是悠然的小口品尝都是一种享受。

我很少到街上的小吃店吃粉面(有特色的风味小吃我会偶尔尝一点),我的胃不喜欢多多的味精和那些我叫不出名来的添加剂,更不喜欢地沟油。

我对方便面更是深恶痛绝,不要说什么防腐济、地沟油,单是想着一样做熟了的食品可能放了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才拿出来吃,我就禁不住的恶心。

这世界忙人太多,像我们这种跟科学技术不沾边、跟文学艺术不搭界、当不了官、赚不了钱的主,再连自己的胃也服侍不好,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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