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南楚人 图 | 彭南科
一
过完年了，朋友圈不少人晒回家过春节，有些文章描述的乡村十分颓废，破败不堪，一派末日景象。我相信那些令人窒息的地方一定存在，或许不少，却不是乡村全景。今年春节，凑巧也在山区过年，看到的景象没有那么暗色，有的甚至让人惊艳。
我去的湘西，湖南贫困地区。
大年三十先天，好友彭南科带我去邻县朋友家过年。当地土家族苗族过年比汉族要早一至几天，叫过赶年，源于战争形成的习俗。
南科家在古丈县红石林镇，朋友家在永顺县高坪乡，虽然两个县，相距不过十几公里，跨过酉水，穿过芙蓉镇就到了。
红石林和芙蓉镇是湘西两个著名景区，经济状况比许多地方强。我们去的寨子叫场坪村后溶组，一个土家族部落，由单一向姓村民构成。
或许离芙蓉镇不远，s229省道穿街而过，高坪乡行成了一个集镇，农业、商业、学校、手工作坊、医疗诊所样样都有，人气较旺。与位置偏僻的乡镇比，称得上繁华。这些没能引起我的注意，一直到拐弯进村道，感觉地面明显干净多了。打开车窗，自然风吹进来。大过年的，阳光温暖，心情格外舒畅。
二
我有意识观察村里情况。
进村路铺上了水泥，清清爽爽，没有纸屑杂物。与我见到的其他村寨区别最明显的应该算民居，这里的民居多为砖瓦与传统木结构混搭，有些村民家还用水泥修砌了低矮院墙，大多数民宅建在进村道路右手边。左边大面积空旷的田塅土丘，有些地块上立了许多水泥柱子，牵扯了铁丝和尼龙绳，偶尔可见到几片残叶缠绕着枯藤攀吊在丝绳上;一些田土上空空荡荡，细看土地被梳理得井井有条。
最令人惊艳的为村口几个游泳池，正在建设中，规模挺大。我轻轻啊了声，很想南科停车看看，拍几张照片。中午了，朋友家在等。转头看另一边，一栋老旧的吊脚楼古香古色，屋后一颗大树直冲云天，从距离估算至少几十米高，树干也不知多少人才能抱拢。
往湘西跑多了，大树见得不少，但像这样树楼景观相互衬托的不多见。我随手拍了几张，心想要是吊脚楼前站满了形形色色的村民该多美，有的端着饭碗，上面堆积如山的湘西腊肉，有的在抽一米多长的旱烟，有的背着小背篓，有的拎着小竹篮，有的站，有的坐在小板凳上，有的节日民族盛装，有的粗布素装，媳妇怀里抱着孩子，姑娘手里捧着书本，还有角落弯里那个女生在玩手机，爷们哥们端茶的端茶，抽烟的抽烟，一群玩童呼啸从人缝里穿棱。当然，吊脚楼前左侧停放的几台挖机也要入镜，司机趴在驾驶室窗口，若有所思。有的开怀大笑，有的深情凝视。
南科一脚急刹，到了。
朋友家房子很大气，砖房。屋前地坪里摆了两张大圆桌，上空搭了个精致透明雨棚。屋檐下堆放着许多包装用的新木箱，旁边有个棚屋，里面也码放着同样的包装箱，很显然这不是买年货的包装。箱子堆放整齐，像沃尔玛卖场里的货架，视觉上很愉悦。
这栋新楼是朋友老爸家，他在县城上班，回家过年。
大门和侧门上都贴了春联，檐下一溜挂了一排大红灯笼，年味十足。
地坪里的人越来越多，一个叫三三的漂亮女孩和南科他们在聊天，她叫朋友二哥，堂兄。
二哥老爸四兄弟，有的从文，有的经商，有的务农，村口那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游泳池是他二叔领头投资的，为农家乐配套设置。前期花了70万元，后续完善还要上百万元。
二叔听说我是媒体人，马上就带我们去看他的项目。三个异形游泳池很漂亮，两个浅的为不同年龄段孩子们打造的，深水那个从长度看，应该参照了标准赛道。
从游泳池一端走向另一端，猛然看见那栋吊脚楼和大树，莫名兴奋。
三
年饭十分丰富，大鱼大肉，好烟好酒，兴高采烈。
二哥四叔是笔杆子，当过县政协委员，对土家族民风民俗颇有研究，他刻意换了个位子坐在我旁边，介绍组里和他们家族的基本情况。
后溶组有72户，294人，2000多亩旱土，400多亩水田。村里有三颗三百多年的古枫香树，我见到的那颗正是其中之一。全组是一个大家族，三百多年前因躲避战乱从外地迁居于此。旱土种植了猕猴桃、葡萄、蔬菜等果蔬，还有烤烟、花卉等经济作物。后溶组以前也很贫困，穷则思变，他们不等不靠，就着政策扶助自谋发展，大多数家庭条件都不错，新建房屋比比皆是。后溶组还有个特点，重视对孩子的教育培养，二哥就是靠读书改变命运的典范；三三家姐弟四个全部考上了大学，她目前从一个小县城借调到了省城机关工作。
二哥告诉我，后溶组人均年收入达两万。这个数字在城市微不足道，但在湘西能让人惊叹，湘西是精准扶贫的首倡地，脱贫线为人均年收入两千多元。
四
吃完年饭，二哥陪南科去航拍村景，三叔四叔带我去看古树，说三四个大男人都抱不住。
我们飞一般到了大树下。两颗，大的那颗正是我从进村道路上看到的，另一颗其实也很高，可外面看不到，因为它躲在大树后面。我请三叔四叔并排贴在大树前，遮不住树干。他们说的没错，几个大男人也抱不住。
三叔家在大树后，绕过几栋小楼，远远可见高台上一个土家风格的院落，他老婆站在院子里。院子前是他家的葡萄园和猕猴桃园，三叔说可甜了，等熟了时一定要送给我们尝尝。
我想拍张全景，退到猕猴桃园外的树丛下，发现草丛中扔了一辆旧自行车，已与环境融为一体，别有味道。这说明后溶组的条件的确不错，这辆早点修修还能使用的旧单车，居然连当废品都没人捡。希望他们今后也不要动它，保留那种味道。
离开三叔家，又回到了村口，我站在那栋吊脚楼前反复叮嘱：千万莫拆了！
三叔说，好！
村口站了好多人，男女老少都有，一处屋檐下几个妇女在打牌。我问，能不能请村民过来，在吊脚楼前拍张大合影？
三叔说，没问题。
四叔大声喊，向村口的人招手，让他们都过来。
人群马上向这边移动，像深海的沙丁鱼，一片一片。这就是家族的魔力。
画面没有幻想中完美，也很知足了。
五
拍完照片，在村里转悠，猛然发现隔不远就有一个装垃圾的圆桶，被电了一下。环顾四周，道路和沟渠干净得让人吃惊，这里可是真正的农村。原以为可能过春节了才会这么干净，从垃圾桶的成色看，不是新购置的。抬头细看后溶组村貌，脑海里与一些画面重合，我曾经在网上见过一些日本农村图片，为画中的干净整洁赞叹不已，没想到贫穷落后的湘西农村竟有如此修养和美景。
路过一条小道，一辆小型环卫车堵住了去路，一个环卫工正将村民送来的生活垃圾铲上车。小车上堆得满满的，有不少破烂了的灯笼。
回到二哥老爸家，他们还没有回来。四叔说知道他们在哪里，带我去水库边看看。
水库在村子深处，我在参观游泳池时远远的望见了那片水，一条小溪牵连水库与游泳池。
小溪边长满了芦苇，午时吃年饭前，我独自去溜达了一圈。两只家鸭懒洋洋在太阳下散步，一边走一边交头接耳，间或停下来警惕望我一眼。到了湘西，我一直有些疑惑，那里的小动物不像城里的那么害怕人。比如城镇的鹅，那种晶体结构天生看人比牠要小的萌物，看见人百倍警惕，动不动就攻击却又缺少耐性；湘西的鹅不多见，偶尔见了也是温文尔雅摇摇晃晃走自己的路，让人看去。这不表示牠软弱可欺，一旦惹毛了，两翅一振，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不追得敌人落荒而逃决不收兵。一方水土养一方生物，湘西人的性格倒是与之蛮像的。
沿着小溪走，有的芦苇比人都高，经过了寒冷的霜冻，苇杆仍然那么挺拔，芦花仍然紧紧的依附在母体上。小溪的水潺潺涓流，水中的细沙和杂草肉眼就颗粒可辨。透过芦苇丛看稍远处那片水，没有料想到是个水库，不过一片湿地，一处沼泽。
六
四叔说，看左边。
我转头望去，好大的水面，倒映着翠山流云，如诗如画。
南科在水库边航拍，无人机的嗡嗡声忽远忽近折腾得起劲，估计被景色迷住了。
水库处于枯水季节，缓缓下降的滩涂很容易勾起了我童年的记忆，回到当年肯定会去水边嬉戏，脱个精光，呐喊着扑向水面。经验中，这种滩涂的水库安全性相对较高。当然，现在的父母绝对不会允许孩子这样下水游泳的。
我站的位置处于一个高点，回头看村庄，被夕阳涂抹了一层暖色，连绵的芦苇在晚风吹拂下，手挽手优雅浪摆，依稀听得到她们在歌唱。唱什么？《风吹麦浪》？《牧童晚归》？或者《在希望的田野上》。许久没有听到那首歌了：我们的未来在希望的田野上……田野上还有希望吗？我想有的，只要田野上的人们不放弃，不抛弃，也不指望神仙皇帝，因地制宜，奋发图强，一定大有希望。
春节期间，我在湘西停留了一周，去了两个村，另一个是古丈县的磨刀村。这两个村或许没有可比性。磨刀村处于大山之中，距离古丈县城只有约25公里，却是山路十八弯，年轻人基本都出去创业打工了，村子里多数是留守的老人，连孩子也不多见，估计也随父母去了城市。磨刀村新修建的房屋不多，保留了浓郁的苗族村寨风格，像未出阁的处子，安静端庄，开发民俗是个好地方。场坪村的印象完全不一样，或者说后溶组吧，像血气方刚的后生伢，一个全新建设的现代村落，收拾得如同一个高档大庄园，许多村民愿意在家乡创业和守候。
后溶组让我见识了一个不一样的新农村，依稀看到了希望。
这篇随笔最初发在《今日头条》“楚人说‘，三三转发时加了按语：“方言里，这个寨子叫后勇。直到十八岁第一次坐火车赴滇求学，三三都住在这里，这是一个可以忘记烦恼的地方。为了孩子上学共建连街灯，为了饮水方便共筑和心泉，为了发家致富共修通山路，为了文体娱乐开发游泳池。凑钱凑工凑设计，团结善良求上进，我们农民正走在时代的路上，感恩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方土。【转自楚人说，感谢几位哥哥远道来相聚，不亦乐乎】”
非常后悔来去匆匆没有过细了解，后溶组真是个有故事的好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