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暴雨的天气里，堂本光一总是会觉得浑身惫懒，哪怕上了闹铃也一样醒不来，等到他迷迷糊糊的从单人床上爬起来勉强的撑着身体洗漱出门的时候，已经比他上班的时间晚了许多。外面的雨却半点没有减少的意思，堂本光一撑着伞走在路上，只觉得自己的牛仔裤完全被雨打湿了，黏糊糊的粘在腿上很不舒服。

溜达到他工作的餐厅门口的时候不出意外的被老板教训了，不过老板是个外国人，讲话口音很重，日语说的快了根本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堂本光一只是装作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听着。毕竟这份工作的薪水虽然不高，却足够他付清房租和饭钱，最重要的是，这份工作不需要他提供任何的身份证明。

中餐馆的后厨向来油烟很大，饶是堂本光一只负责进出端菜都觉得呛得慌，今天的客人点了好几份的炒血豆腐，猩红的颜色让堂本光一更加觉得不舒服，心里止不住的犯恶心。偏偏老板是个性情人，虽然因为他迟到的事情骂了他，却看他不舒服的样子问他有没有吃中饭，说今天的血豆腐特别新鲜，要不要尝尝？

堂本光一连连摆手，他闻见血腥味都觉得不舒服，更何况是要吃呢。最后也敌不过老板的热情，吃了两个素包子才总算让老板放过了再给他安利血豆腐。

堂本光一他向来是在店里放着一身衣服工作的时候换上，走的时候肯定要换上干净衣服才回家。他在中餐馆打工的时间是从中午的11点到晚上的11点，如果再有客人拖的久了就会拖拖拉拉到12点才能走，所幸老板管饭也从不拖欠工资，他也只负责点菜送菜，不用多跟人打什么交道，这份工作倒也做得悠然自得。今天大雨，来店里的客人就少，下班的时候还不到11点钟，老板包了炒饭和一些菜给他，装了好几个饭盒放进塑料袋里让他拿回家要么当夜宵要么明早吃。

刘桑是个从中国来日本谋生活的人，和日本人的含蓄不太一样，是个嗓门大但是却从没有坏心眼儿的人。堂本光一在他这里工作，没有身份证明，没有朋友，没有亲属，话又少也不怎么热络的招待客人，他虽然总抱怨堂本让他店里生意都冷清了些，却从没强迫堂本光一改变，反而在生活上处处照顾堂本光一。

临下班堂本光一还陪着老板喝了两杯绍兴酒，比日本酒劲儿要大，他出门的时候都感觉有些晕乎乎的，便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趁着雨势比白天小了些想赶紧回去睡觉。

刘桑的中餐馆并不在正街上，堂本光一着急回家又绕了小路，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伞上扰的人心烦，空无一人的小巷子里倒是安安静静的，堂本光一也顾不得泥水溅在裤腿上，只拎着袋子越走越快。

快拐出去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垃圾桶后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堂本光一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听到这声音也并没有让他顿住脚步，只是过人的听力让他在雨声当中分辨出这是个小孩子的声音，这样大的雨里他再怎么样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个小孩子在这里淋雨，哪怕就近送到附近的便利店里呢。

他把手里拎着的袋子换到举着伞的那只手里，三两步靠近了垃圾桶后面的塑料布，伸手掀开了塑料布把伞凑了过去。

小巷子里的灯光灰暗，他也只能勉勉强强看清楚是个三四岁的孩子，正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他掀开了塑料布之后似乎吓到了小家伙，拼命的想往垃圾桶后面躲。

堂本光一是个生性淡漠的人，但这一幕却戳到了他心里不多的柔软，他小时候也是这般在路边没人愿意搭理他一眼，要不是老师把他捡回去，大概也长不大。

一想到老师，堂本光一心底蓦地一痛，赶紧摇摇头想压下脑海当中浮现出的痛苦的回忆。

“小家伙，你家里人呢？”

尽管堂本光一尽量的放缓了自己的语气，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孩子没有搭话，依旧蜷缩成一团低着脑袋，像是怕极了，只想拼命蜷缩着身体不让别人看到他。

“那我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绕是是灯光灰暗，堂本光一也看到了小孩子身上只穿了短裤短袖，随即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套到他身上。这会儿夜深雨大，在这耽误着也不是办法，他干脆单手直接把小家伙抱在了怀里，快步走向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

堂本光一想的简单，这么小的孩子是跑不了多远的，家肯定就在这附近，即便便利店的店员不认识他，留在便利店等明天巡警来巡街的时候，肯定就能找到他父母了。

但他却没想到，等到了便利店把小家伙放在地上之后，对方就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他跟店员说明自己路上捡了个小孩的时候，小家伙站在他身后拽着他的衣摆把小脑袋埋在他的后腰上，让店员怀疑的眼神来回的在他身上巡视。

那意思很明白了，哪有刚遇见的小孩能和你这么亲，别不是半路捡了个小孩，而是想抛弃自己的小孩。

堂本光一也管不了这么多，他一个孤家寡人的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惹麻烦，跟店员交代完了事情转身就准备离开，还没走出店里呢，他发现跟不上他脚步的小家伙摔在了地上，他听见声音回头的时候，小家伙正抬着头，一双大眼睛噙着泪水无辜的看着他。

但这对于堂本光一并不是重点，他刚才一直没仔细看过这个小家伙，只以为是个普通的三四岁的男孩子。此刻看清了正脸，让他惊得浑身的寒毛都倒立起来。

平心而论，眼前的男孩子长了张非常讨人喜欢的可爱的脸，身上没几斤肉脸上却圆滚滚的，另一双眼睛更是又大又圆黑白分明，走在路上肯定会被陌生的阿姨塞糖吃。但这并不是堂本光一观察的重点，他分明看到男孩子张开嘴呼痛的时候，露出来的那两颗尖尖的獠牙。那并非正常人类小孩会长的虎牙，而是属于吸血鬼的獠牙，成年的吸血鬼能自如的把它收起来让自己的外表看起来与普通人类无异，幼年吸血鬼却并没有这样的能力。

堂本光一自从来到这里，还没有见过吸血鬼，他原本以为这里是没有的，却没有想到机缘巧合在这样的情况下碰到一个幼年吸血鬼。他的目光重新转回到便利店店员身上，瘦瘦的男孩子看起来也就是20出头的年纪，此刻正一脸担心的看向他们这边，然后从柜台里出来快步把倒在地上的小孩子扶起来，仔细的检查他有没有摔倒。

这下堂本光一可不能把这孩子丢在这里，他既然遇到了，他的职责就是要消灭掉吸血鬼，哪怕它只是一个幼年吸血鬼。如果把这小家伙丢在这里，这个店员的安全就岌岌可危了。

想到这里，堂本光一快步的走过去把小家伙抱在怀里跟店员拉开距离，脸上挂起了礼貌的笑容。

“这是我家孩子，我只是跟他开个玩笑而已，打扰您工作了。”

店员此刻打量他的眼神就更加的充满警惕，但又不好直接去问究竟怎么回事，犹犹豫豫之间看向了他怀里的孩子。

“小家伙，这个叔叔是你的家里人吗？”

堂本光一心里一紧，正想打断话头随口诌些什么谎话掩饰过去，怀里的小家伙乖乖的被他抱着，漂亮的圆眼睛看了他一眼之后慢慢的向着店员点了点头，奶声奶气的开了口。

“tsuyo饿了。”

长得好看的事物总能引起旁人的疼爱来，听到小家伙这么说，店员的眼神里简直都能掐出水来了，立刻从货架上拿了面包和糖果扫了，一股脑的堆在堂本光一的怀里。

“哥哥请你吃的，快跟爸爸回家吧。”

说完还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堂本光一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一哂，还这么好心给人家送吃的，这种东西饿了可不是要吃食物是要喝血的，怕是命都要没了。

他心里这么想店员小哥却不清楚，摸完小孩子的头之后还抱歉地向他笑一笑。

“我是看孩子可爱，您别介意，这么晚了快些回家吧。小家伙我们下次见吧。”

“tsuyoshi！”

小家伙似乎很不愿意被叫做小家伙，皱了皱鼻子之后稍微放大了一点声音念了这个名字，这种自我介绍的方式显然更加戳到了店员小哥的萌点，两只眼睛都快要放光了。

“嗯嗯，tsuyoshi kun，下次再见～”

堂本光一却再没任何闲心在这里唠嗑，无论是他从小得到的教导还是他自己的所见所闻，都让他对于吸血鬼这个群族深恶痛绝。他此刻所思所想就只有把怀里的这个小玩意儿赶紧带到他家里去解决掉，长着一张这么有欺骗性的脸，要不是他遇到了指不定有谁遭殃。

堂本光一的住处离他工作的地方步行大约十分钟，此刻打着伞抱着孩子也没让他迈步子的速度慢下来，怀里的小吸血鬼却并不知道死期将至，还努力的拆开了面包的包装袋小口小口的啃着。

堂本光一的住处也在背街小巷里，他的房间是个凶宅，才能让他既无任何手续又房费低廉的住进1室1厅还算宽敞的房子里。也因为是凶宅，他的左右都没人住，这会儿抱个小孩回家也不会引起其他的怀疑。关门落锁把手里老板给的食物随手放在沙发上，这才把怀里的小吸血鬼放在了角柜上方便平视着他。

小家伙刚刚吃完了一个面包，嘴角还沾着面包屑和果酱，此刻被放下之后把空了的面包袋子放到一边，歪歪脑袋看着堂本光一。

若不是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獠牙，倒真的像是个三四岁还不懂事的小孩子。

堂本光一此刻手边并没有十字架和木钉木锤，也没有任何武器，但好在此刻他面前的只是个幼年吸血鬼，也不需要大动干戈，掐断脖子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瞅着自己，还露着一点害怕，却又似乎想亲近，一派的天真无邪，半点也没有堂本光一印象当中吸血鬼凶神恶煞的样子。

他的右手在裤缝边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要向这么个小家伙下手比自己想象的困难，堂本光一的目光落在小家伙嘴角的面包渣上，又想起了老师浑身是血的倒在自己面前的样子，本来泛起一点点柔软的心立刻冷硬起来。

吸血鬼刚出生的时候是不能吃普通的人类食物的，他们的父母会给他们喂食血制品，或者干脆用自己的血抚养孩子。等到孩子长到差不多两三岁，也就是人类小孩断奶的年纪，就会喂食人类的新鲜血液。自此小吸血鬼虽然依旧需要定时的吸人类新鲜血液，普通的人类食物却也是可以吃的了。

面前的小吸血鬼刚刚吃掉了一整个面包，却并没有透出什么不平常来，说明至少已经有一个无辜的人类遭了他父母的毒手。

想到这里，堂本光一便不再犹豫，看着面前一派天真的小吸血鬼，伸出自己的右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小家伙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蒙了，白嫩嫩的小手扒着堂本光一的手无力的挣扎着，堂本光一这下还没有使劲，只是固定住他的脖子，就已经让他圆乎乎的眼睛里起了雾气，额头上也冒起了冷汗。

堂本光一心下略过一丝不忍，这样年岁的小吸血鬼自然还没有做过什么恶事，只是自己今天不杀他，等他真的长大成人，就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要死在他的手下。

“疼……tsuyo好疼……”

堂本光一的手刚刚收紧，就看到面前的小吸血鬼疼的哭出来，软乎乎的小奶音，都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变得断断续续颤抖起来。他起先也以为是因为自己扼住它的喉咙，但他使力有分寸，哪怕害怕这也还不到痛到这种程度的时候，再仔细去看，却发现刚刚扒着自己的手的小手此刻捂在肚子上。

堂本光一恍惚间松开了手，失去固定的小家伙立刻倒在了角柜上，捂着肚子拧着小身体，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无力的哼唧着。

他这是吃坏肚子了。

堂本光一收回了自己的右手，向后退了一步。这样的反应，应当是因为刚刚吃下了面包——也就是说面前这个小吸血鬼还没有喝过人类的鲜血——还没有任何人因他而死。

堂本光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又去看看面前因为疼痛而蜷缩成一团的小吸血鬼，他太小了，脸还没有自己的半个巴掌大，他再也不愿意动恻隐之心，今天也是下不了手了。

为了了解自己的敌人，堂本光一看过很多文献记载，吸血鬼在幼年时期相当娇弱，这个时候吃了人类的食物就和人类吃坏了肚子没什么区别，剧痛难忍，非得全部排干净才是。

堂本光一抱臂看这小家伙在角柜上翻来覆去的疼得哭起来，在放任他就这么疼下去和帮帮忙的两个选择之间犹豫，最终还是伸手把人抱在了怀里。

想想他也觉得好笑，自己一个吸血鬼猎人，现在竟然把一个幼年吸血鬼抱在怀里替它揉肚子。

去了好几趟厕所之后，小家伙的痛感才终于减轻了。堂本光一把他丢在沙发上，心烦意乱的从冰箱拿了罐啤酒往肚子里灌，只能胡乱地安慰自己反正这个小吸血鬼现在在自己手上，今天不动手明天动手，今天不行还有后天，但凡他露出一点不好来，自己就有充足的理由拧下他的脑袋。

小吸血鬼大概是被他刚刚的动作吓得不轻，好不容易疼得轻了也不敢动，只是抱着腿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堂本光一。

被他看得越发心烦的堂本光一干脆也不去管他了，径直把老板拿给自己的食物拎到厨房去打算收拾一下放进冰箱里，刚一打开袋子就发现刘桑是把向他倾情推荐的炒血豆腐给他盛了一饭盒。堂本光一都不用打开饭盒，只看着这猩红的颜色就觉得犯恶心，毫不犹豫地整盒丢进垃圾桶里。

收拾好了东西再出来的时候，小家伙的脸还是苍白的，盯着他看了半天之后，小声地开了口。

“tsuyo……好饿……”

饿你饿着去关我屁事，饿死了才好。

不得不把一个小吸血鬼留在家里已经让堂本光一十分呕气了，压根也不愿意搭理他。可是这小吸血鬼似乎记吃不记打，刚刚还被自己拎着脖子差点掐死，这会儿又犹豫的靠了过来。

“tsuyo……饿……tsuyo饿了。”

堂本光一气愤地把啤酒瓶砸进垃圾桶里的声音吓的身边的小吸血鬼抖了一下，立刻又把自己蜷成了一团，只微微的抬着头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

“坐这别动。”

凶巴巴的吼过去之后，堂本光一站起身来进了厨房把垃圾桶里扔掉的饭盒捡起来，打开盖子之后随便拿个勺子插进去，就丢在了小吸血鬼面前。

也就是他命好，刚好的老板把血豆腐硬塞给他，要不然就是叫一晚上饿也只能忍着。

小家伙似乎不能理解这是什么食物，尝试着摇了一小勺放进嘴里之后，眉头立刻舒展开来露出笑容来，一口接一口把脸腮的鼓鼓的，没一会儿就吃完了一饭盒的炒血豆腐。

吃完之后还没忘记跟堂本光一报告，先是把空饭盒举在他面前，又拍了拍自己此刻圆滚滚的肚子。

“tsuyo饱了。”

堂本光一注意到他脖子上带了条链子，挑起来看了之后发现坠子上刻着Domoto Tsuyoshi。

居然还跟自己是一个姓，堂本光一又看了看面前因为吃饱了饭而露出满足笑容的小吸血鬼，既觉得气闷又觉得无奈。干脆也不理他，转身去了浴室洗澡，洗干净了一声粘乎乎的汗之后总算觉得气顺了一些。

他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小家伙看起来困了，小脑袋一点一点地眨巴着眼睛，看到他走过来之后又努力的坐直身体睁大眼睛，原本就软软的声音听起来越发甜。

“tsuyo不困……”

这都快困的坐着都睡着了还不困，饿的时候倒是知道说饿了，堂本光一走进自己的卧室拿了条厚毯子扔在沙发上，其他的也一概不管就自己回了卧室躺在了床上。

他到这里来之后的生活一直过得非常平静，平静的他都快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直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吸血鬼打破了所有的平静。堂本光一虽然躺在柔软的床上去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老师和伙伴们躺在血泊里的画面不断的出现在他眼前，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老师送他来这里一定有原因，但是这么久了他却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堂本光一感到无比的痛苦。他宁可自己不是那个独活下来的人，宁可和伙伴们一起死了，倒还落得个清静。

一直翻到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堂本光一起了身到客厅去，一屁股坐在了沙发边。小吸血鬼站着沙发的一个角，小小的身体都包裹在厚毯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堂本光一的右手再次覆在了他的脖子上，小吸血鬼的脖子这么的细，仿佛他稍微用力就能够折断他。

沉浸在睡梦当中的小吸血鬼却咂了咂嘴，借着月光能看到他的小脸上还带着泪痕，睡的却很香甜。

堂本光一最终收回了手。

下一次，下一次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掐断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