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言说的秘密之爱别离

我艰难地抬起眼皮,一股浓重的动物体味扑面而来。尿骚味。

仰头看去,左边的铁笼子里,一只巨型田园犬冲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一低头,右边的笼子里,一只吉娃娃一边烦躁地胡乱跑,一边撒娇般哼唧。

借助反光的食盆,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只巧克力色的小型泰迪。皮肤,不,皮毛已经被血染红,现在已经变成暗红色,有的地方结痂了。有的地方被剃光了,可能是医生在这里动过手术。

我大惊,退后一步,直直撞上后面的铁笼子。

我的手呢?我的脚呢?我的头发呢?

不不不!

这不是我!

我肯定在做梦,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腿上传来疼痛。

我如同被打入万丈深渊: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此时才发觉浑身像火烧一般疼,不由得一下子趴在地上。

混乱中,过去的一幕幕飞速从脑海中闪过。

山、竹林、坠落、尖叫……

我浑身战栗。


那是2015年11月初,因为年底项目经费没花完,部门领导带我们去莫干山考察。我们一行8人,从北京南站坐高铁,到杭州。再打车去莫干山。

一路上周黑鸭吃着、牌打着,可乐雪碧喝着,不亦乐乎。

一群人说说笑笑刚出杭州高铁站,我便发现牛仔裤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低头一看,一只巧克力色的小型泰迪咬住了裤脚。

我回顾四周大喊:“谁的狗丢了啊!”周围人行色匆匆,没人理我。

我想把它放到路边,然而它死活不松开。大而温莹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有祈求,有忠诚,似乎不小心就要掉下泪来。身上的毛有几块胡乱拧在一起,已经有不少浮灰。

同事李琳说:“你把它带上吧。看样子已经丢了一段时间了。”

我犹豫一下,走在最前面的乌总声音已传来:“沛沛,咋了?”

我有点慌张:“有只狗跟着我”

乌总是个雷厉风行的豪爽女人:“送上门来的,抱走,哈哈!”

孙晴说:“沛姐,你看它多可爱多可怜啊!也没人管,抱走吧!求你了!我帮你喂!”

我咬咬牙,把它抱起来,带上车。它一路很温顺,小小的软软的身体乖乖地伏在我的膝盖上。不叫也不动。


我给它掰了点火腿肠。它迫不及待地吞咽,看得出很久都没有吃东西了,呛得直咳嗽。吃饱后,用细细的红红的小舌尖舔了舔我的手。我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大家要我给它取个名字。我很喜欢吃茄子,便叫它茄子。茄子大概只有3个月。是一只小母狗。它是泰迪里最优秀的品种——站直时,四只腿和躯干呈现完美的门型。

我们住在莫干山最好的酒店——大乐之野。我买了双肩包,把它放在里面,包口不系,脑袋露出来。从此,我便是它的脚。它得意洋洋地在我背上转动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

孙晴李琳时不时给它递个火腿肠。它最喜欢金锣王肉粒多猪肉味的。

我和黎磊说,回北京后,咱们家会多一个新成员,以后要增加狗粮的开支啦。黎磊先是不同意,后来看我坚持,只得作罢。


在莫干山,我们先后玩了裸心谷和裸心堡。最后一天,打算把莫干山好好玩一遍。一共7个景点——剑池、主席下榻处、滴翠潭、白云山馆、怪石角、天池、天桥,为了节省时间和脚力,我们用滴滴叫了一辆车。

开车的是一个老头,瘦骨嶙峋,抽烟极凶。讲方言。

他单手开车,一边开车一边看手机。在前后左右的弯道上,我往下一看,深不见底的竹林。我抱紧茄子,大声提醒他:“师傅,您慢点!”

他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有点洋洋自得。会车不仅不减速,还接我们的话。我心中腾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我让大家不要再讲话,以使师傅专心开车。他却主动和我们讲话。

我想下车,李琳劝我:“没事的,你一下车,让乌总多没面子啊。再说司机说他开了二三十年了”

我紧紧闭上眼睛。赶紧睁开,给黎磊发了条微信:“亲爱的,我在坐车上莫干山。司机开车很猛,如果我有不测:

一,照顾好我父母。经常去看他们,给他们养老送终;

二,东五环的房子留给他们,让他们安度晚年;

三,常营地铁站的房子留给你。忘记我,找一个好姑娘,生儿育女,幸福生活。

虽然我老和你吵吵闹闹,但我这一生,最感激上天的事,就是遇到你。

最幸运的事,就是嫁给你。黎哥,我爱你。

刚刚点完发送,我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胸口似乎受到什么东西的撞击,耳边传来同事的尖叫和茄子的狂吠。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过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中,我变得很轻很轻,飞上了天空。

从高处俯瞰,汽车残骸、人体血肉、满地狼藉。

我惊慌地迫降,所有人,乌总、李琳、孙晴,包括我自己,都已气息全无。只有茄子,许是被我紧抱住的缘故,一息尚存。

刹那间,有一股强大的推力迸发出来,把我往茄子小小的身躯猛推。再然后,我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周以后,黎磊来接我。他瘦了,显得更黑。胡子一周都没刮过。他简单询问清楚手术后的护理事项,一言不发地把我拎出宠物医院大门。我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烟味。

他是开着我的嫁妆来的——金色1.8T低配版帕萨特。这是我俩跑了5家4S店,等了一个月才买到的。

他把我放到后座。打火,拉手刹,换挡,开车。半小时后,到家了。

一开门,一股腌臜的气味迎面扑来——烟味、酒味、臭袜子味、泡面味……

我俩的结婚照散落在沙发上和茶几上。他把鞋一踹,也不换拖鞋,直接踩上木地板。把我和笼子扔在客厅一角,开始抽烟。我悄悄走出笼子,四处踱步。

我的睡衣窝在沙发上,貌似这一周他抱着我的睡衣睡沙发。厨房里都是泡面盒子。卫生间有异味,我皱皱眉,马桶旁的地面上有尿渍,踮起脚,我看到马桶边缘也有。餐桌上歪七扭八地倒着各种雪碧和芬达瓶子,还有牛二。

一只袜子掉在地上,已被踩上灰尘,我默默咬着袜口,努力把它叼到一旁。

烟灰缸满得溢出来了。

家里烟味弥漫,越来越浓,我忍不住咳嗽一声。

半晌,他才放下手里的烟,打开客厅的落地窗。新鲜的风扑面而来,我冷得打个哆嗦。

他看也不看我。他不喜欢狗。

他拿着手机,揭开被子,去床上躺着。他一边盯着手机屏幕看,一边叫我的名字,一边呜咽。

我在客厅,怔怔地看着他的侧影,看不到他的表情,心如刀绞。

结婚2年,我只见他哭过一次,还是因为我任性。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睛里涌出来,我默默蹲在地板上。开始琢磨以后的事,慢慢睡着了。


迷茫间,我被一阵浓烈的烟味呛醒,我飞奔到卧室。卧室的被子已经烧起来了。这个死鬼,睡觉不掐烟!

我跳上床,努力推他的胳膊。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他睡得很沉。

我先是蹭他的脸,后来忍不住大叫。他猛然坐起来:“沛沛!”

我才发觉,我刚才的叫声不是狗叫,而是人声。这声音,和我之前一摸一样!

他揉揉眼睛,看清是我,往后一缩:“你你你……狗狗狗……”

“咳……咳……先救火!灭火器在储物柜!”

他翻身下床,奔到储物柜,取出灭火器,一通环扫,火灭了。

他放下灭火器,惊异地俯视我。


“能把我放餐桌上吗?”

他把我抱到桌上,他坐下,我们的视线正好平齐。

“你是谁?”

“是我”

“你为什么是沛沛的声音?”

“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们在莫干山坠车了,我失去知觉。等我醒来时,我就变成这样了。“

“怎么会这样?“

我踌躇“……可能是灵魂不愿意离去,所以……寄存在茄子身上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

“你瘦了”

从他的瞳孔里,我看到自己噙满泪水的双眼。他迟疑地伸出手来,抚摸我,他的手在抖,然后把我抱在胸口,放声大哭。他把我挟裹得很紧,我快窒息了。

这一刻,我觉得他像我的孩子,弱小而孤独的孩子。


我们开始絮絮聊天。我的葬礼已经举行完毕。所有财产我父母无心处理,暂时搁置。他请了一个月假。每天在家抽烟喝酒睡觉,看我照片,沉默。

我先接受了自身发生的变化——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我要求他开车带我去通州运河公园晒太阳,因为我不晒太阳晚上就睡不好觉;

到了公园后,我让他找辆摩拜,把我放车筐里,我要四处看看;

我要求他带我去逛超市,给我买一个厚厚的无印良品风格的褥子,藏蓝和白色格子,因为我很怕冷;

我还让他买了全套白色的盥洗用品,因为我很爱干净;

我让他网购了一个小米盒子,晚上我们一起看大片。我喜欢战争片、缉毒片、动作片。

我甚至让他带我去看电影,我很喜欢看电影。灯光熄灭以后,让他把我从包里放出来,抱到座椅的把手上。唯一遗憾的是不能看3D电影。

我还让他给我做麻辣大虾,把虾皮剥好给我吃;

去钓鱼台的银杏大道踩落叶;

我要求他在冰箱储备好我最喜欢的七喜绿茶口味冰淇淋。

我让他一下子忙碌起来。

一个月以后,他好了很多,开始去上班。


每天上班前,他给我备好早餐午餐和水。晚餐则等他下班后回来给我做。我则在家里看书。我有一柜子书,还有KINDLE。看得书多了,又没有事做,便开始写字。

我一直是学霸,读到公费硕士,学习于我而言是一件乐事。我还修过第二学位,对学习英语颇有心得。我还研究过大龄剩女怎么把自己嫁掉的课题。我在网上有近千名粉丝,一点都不寂寞。

黎磊一下班便匆匆赶回家,系上围裙,给我做饭,时常给我带些零食。他一边在厨房忙碌,一边絮絮给我讲一天的新鲜事。饭好了以后,把我抱到餐桌上,我们一起吃。晚上我们聊聊天,然后他抱着我睡。

我慢慢地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2016年女生节,我要求他给我买了一颗水滴形的海蓝宝吊坠,5克拉,挂到脖子上,或者叫项圈?还有香奈儿的邂逅。

结婚时,黎磊倾尽所有,给我买了75分的钻戒,婆婆给我买了一条钻石项链。我很爱美。看网上说海蓝宝比钻石还璀璨,我忍不住心动。黎磊也依我。是的,他一直无条件地宠溺着我。

有时候,为了逗他开心,我会想各种办法——比如,微信运动特火时,我让他把手机绑我身上,然后我们去运河公园跑步。我跑,他骑车。晚上一看,3万多步,妥妥第一。

我曾经以为,这样简单而纯粹的幸福,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2016年端午三天假,我让他开车带我回河南,去看看我的父母。

我们给爸爸准备了伊犁特白酒,给妈妈准备了补脾丸,还有一只电动洗脚盆。

见到我妈的一瞬间,我的五脏六腑全部剥离——56岁的妈妈,已经老得像姥姥了,散发出暗沉的气息。爸爸头发全白了,往年气若洪钟的他,现在像泄了一半气的皮球。背也陀了。

家里养了30多年的一对铁树,曾被我爸很骄傲地宣布“岁数比我还大“的铁树,全死了。整间房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黎磊要接他们来北京住。被父母婉言谢绝了。在老家,尚且有舅舅叔叔们,情感还能得到一丝慰藉。

那三个夜晚,我一分钟都没有睡。等父母睡着,我便偷偷跳上床,依偎在他们头边,嗅着他们发间的味道。在他们睡熟的时候,轻轻蹭蹭他们手上的皮肤。我不敢蹭脸,怕把他们惊醒。在他们醒来前,又偷偷回到笼子里,盯着我生活过十多年的家。直到听到他们从卧室传来的脚步,我才赶紧趴下,假装睡着。



2017年除夕,我们回黎磊老家过年。吃年夜饭时,公公婆婆黎磊都喝了一点酒。

酒精作用上来,公公脸发红,低声嗫嚅,以近乎讨好的态度低声下气道:“儿啊……说句不当讲的话……那个,沛沛走了一年多了,你才31……也不能说一个人混过……啥时候看看考虑考虑个人问题“

黎磊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转身进了卧室。

我紧跟在后。他躺到床上,我跳上床。我们沉默一会儿。他大口大口喘气,刚刚喝完酒的缘故,又热又辣。

半晌,我说:“其实……那个……爸爸说的虽然我听了很不高兴,但仔细想想,你也不能一辈子和我在一起。你们家就你一个孩子,传宗接代也是要有的。况且,我也就活十多年,我死了以后,还有三四十年,你怎么办……”

他沉默。眼圈慢慢发红。倔强地翻身,转到一边。

我越来越觉得他像我的孩子。虽然我很小,他很大。可从内心来讲,我比他成熟。毕竟,我曾那么近地,与死神擦肩。

春节刚刚过完,黎磊便带我返京。

自从那以后,我们之间的相处,变得和以前不大一样。具体哪一点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


2017年5月,黎磊打篮球不小心骨折。婆婆从东北赶来照顾他。婆婆是个很勤劳能干的女人。她来了以后,我们家的木地板闪闪发光。

有次吃饭,婆婆见他心情很好,小心翼翼聊起相亲的事。他撑着桌子忽地站起来,声音像是被劈裂了:“再提一句,马上给我回东北!别在这儿呆了!”

婆婆惊呆了,嘴唇蠕动着,我见她拿手背抹泪,继而捂住脸,泣不成声。

她的声音是嘶哑的,那哭,不是哭声,而是压抑已久的哀嚎:“老虎啊,你怎么这么心狠啊!沛沛走了,你心里难过,我跟你爸都知道。沛沛那么好,我们待她跟亲闺女一样,我们心里也痛啊!看到你痛,我们更痛啊!”

婆婆抽了张餐桌上的纸巾,蹭了一把鼻涕,停一下:“我跟你爸都60了。姥爷80多了,现在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前两天心脏不得劲儿,躺床上还跟我说:眼瞧老虎现在这样,我走不掉啊!老虎啊,你不能光顾自己啊!”

黎磊一言不发,铁青着脸进卧室。


几天以后的深夜,北京严重雾霾。我半夜惊醒,听到茶杯猛然跌落地上的声音。次卧婆婆的痛苦呻吟传到我耳中。我拼命从笼子冲进主卧,大喊黎磊,去次卧立柜第三个抽屉找速效救心丸。

一通手忙脚乱,婆婆服药后平稳了。我们失眠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黎上班去了。婆婆起得很晚。我在笼中假寐。她在沙发枯坐半晌,径直向我走来。

“你到底是谁?”

我不做声。尽量让表情看起来无辜。

“你是沛沛对不对?”

我内心狂跳,强撑着波澜不惊。

“我知道你是沛沛,昨晚我发病时我听到了。我不会听错的。”

我僵住。

“闺女,谢谢你”

“妈……”我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十一

婆婆带我去晒太阳。就我们两个人在家时,也偶尔和我说说话。我请求她保守秘密---假装她不知道我是沛沛。即便在黎磊面前也如此。

婆婆这一住,再也没走。

2017年十一,黎磊的两个表弟结婚了,一个堂妹生了个儿子。

我开始烦躁不安。直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十一过后,黎磊上班。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婆婆一边晾床单,一边说:“沛沛,我把你带回东北老家好吗?和我还有你爸一起过”她说话时,背对着我。

我愣住。

她手上的动作停下来。阳光亮得像火,屋里却冻得像一团冰。

“闺女,我也心疼你。可黎磊马上都32岁了,不能一直这么过。他得过正常人的生活”

顿了顿,她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不是妈心狠,你能陪黎磊多久?他老了怎么办?总得有个人端茶倒水……”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个女人,我和黎磊结婚前,买了一万多块的罗莎床上用品;我生化,她第一时间请假奔到北京照顾我,半个月没让我碰一滴冷水。

我无言以对。

“妈,我不能和你们一起生活。我怕听到黎磊的消息。再说,黎磊也不可能同意。”


十二

又过两天,黎磊上班后,婆婆提出把我送回我的老家。

我不忍心:父母已经承受过一次打击,我怎么能让他们惊觉爱女变成这副模样?这不啻于另一重打击啊!等我十多年死后,父母怎堪承受!

我甚至觉得,哪怕我变成一个植物人或高位截瘫,也好过现在这样。最起码,植物人,可以让父母慢慢接受我死去的事实,也能为外人道。而现在的躯体,如何让父母告诉别人——他们的女儿变成了一条狗?

送到别人家吗?我是人,不是狗啊!让我以一个成年人的心,做陌生人的一条狗,于我而言,是怎样的痛楚和难堪!

茫然四顾,天下之大,竟无我容身之所。


十三

我很清楚,只要我愿意和黎磊在一起,他一定会善待我。因为他本性善良。

我曾因为任性,让黎磊很难堪。我们吵得很厉害,决定离婚。大冬天,我气得坐地板上喘。他冲过来搬我,把一个垫子拼命塞到我屁股底下。

后来我问他:都要离婚了,你为什么还在意我受凉?

他说:和离不离婚没关系,我看见就要管。看不见就算了。即便咱俩离婚了,我见你没饭吃,也要管你吃饭!

可是我不能。

我不能因一己之私,便捆绑上心爱的人的命运,让他承受余生孤苦。

真正的爱,是希望所爱的人得到幸福。

我绝不是一个圣母,甚至有点自私。

我和黎磊吃饭时,好吃的永远给我。

看电影时,好的位子永远给我。

吵架时,气头上他转身就走,以免我们再对对方说出更伤人的话。过一会儿,他再回来。

车祸前,他真心实意爱了我两年。车祸后,全心全意爱了我近两年。我心满意足。

我的自私在于:

我不敢心安理得地背负拖累他的罪名,让公公婆婆埋怨我。

我可以在很多事情上自私,但我不能数十年理直气壮地自私。

我想自私地永远活在他心里。永远让他记得我。

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十四

一夜未眠。

一早,黎磊走了以后,我把想法和婆婆说了。她从错愕到哭泣,最后把我紧紧拥在怀里。

三天以后,我父母来京。我和他们一同度过了十天。那十个夜晚,我一分钟都没有睡。等父母睡着,我便偷偷跳上床,依偎在他们头边,嗅着他们发间的味道。在他们睡熟的时候,轻轻蹭蹭他们手上的皮肤。我不敢蹭脸,怕把他们惊醒。在他们醒来前,又偷偷回到笼子里,盯着我生活过五年多的家。直到听到他们从卧室传来的脚步声,我才赶紧趴下,假装睡着。

送父母去北京西站时,我让黎磊把我抱起来,仰着脖子一直望着。一直到看不见他们佝偻的背影。永别了,爸爸妈妈,恕女儿不孝。

送父母走后,婆婆把我清洗干净,细致到睫毛、脚趾甲。给我系上了我最喜欢的海蓝宝。

11月17日晚上六点半,北京依然雾霾浓重,夜幕降临灯光闪烁,给这个城市涂上一层暧昧的色彩。

小区门前的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鸣笛声不绝于耳。我脸上凉凉的。

这是我车祸之前,不屑一顾的生活;

这是我车祸以后,梦寐以求的生活;

这是我现在,再也没资格去过的生活。

寒风骤来,人行红灯亮起,我快速奔上了斑马线。

一个冰凉而迅猛的黑色庞然大物疾驰而来,碾压。

撕心裂肺的痛楚之余,我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和惊叫声。

很快,买菜的婆婆恰好会归来,目睹这一幕,并把这结果告诉黎哥。

黎哥,找个好姑娘,生儿育女,幸福生活。

黎哥,你知道吗?虽然我任性,又爱胡闹。可是,我真的,爱你。

永别了,黎哥。


END

作者:黎沛沛。居北京。一息尚存,笔耕不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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