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歳月
【6】破
是夜,林北澈深夜常会注视咖啡厅里的留言板,那年的六个人锐减了一半。
“王晋,我想我不会高兴起来了。”她坐在吧台上搅拌着果汁,面色惆怅地叹了一口长气。
“别想那么多了,你电话。”王晋将手机递到林北澈面前,“你弟的。”屏幕上林屿辙的头像闪烁。
“喂?屿辙。”
“姐......”电话中林屿辙的声音略显沙哑,“青木不是我的孩子......”
“什么?!”林北澈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没喝酒吧,说什么胡话啊。”
“我没说胡话,前些天去做了个亲子鉴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是不是弄错了。”林北澈不敢相信,“今天不是愚人节,你别跟我开国际玩笑。”
“我怎么可能看错,青木和我真的无血缘。”绝望都快要从林屿辙的话里渗出来了。
“啪。”手机从林北澈手中滑落,径直摔在地上。“怎么了?”看到她这种反应王晋很是纳闷。
“青木,不是屿辙的孩子。”她也不知道嘴皮是怎么磨出这几个音节的,支支吾吾含蓄不清地吐露出几个字。
“啊?不会吧。穆西不像是给你弟扣帽子的人啊。”
“你相信吗?我不相信。要是换作你我还觉得有可能。”林北澈突然把王晋带进了话题。
“不是你说你弟和穆西,怎么扯我头上来了。”王晋听了之后很不高兴,完全不知道林北澈吃错了什么药。
“你不是最喜欢没事陪陪妹子,左手右手各一个吗。”她也不知怎么了,突然想起以前发生的种种,随口说出这些。
“你能不能别没事就这些破坏人心情的话,有些事你自己知道就别说出来行吗?。”林北澈的一席话惹得王晋很不高兴,撂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妈,你和老爸又怎么了,刚刚不还好好的,”刚刚的一番争吵惊动了王灿和王景,“你俩能消停消停吗,感觉每月不干架就要生活不下去了一样,”王灿又说。
“没事,你们继续睡吧。”林北澈从衣架上拿起大衣,“我去找找你爸。我们就是说说,没大事。”
其实林北澈并不能对孩子们解释原因,最近的的一系列事情已经搞得她昏头转向,无论从友情还是感情。愈是深夜,雨愈大,四下里打不上出租,林北澈只能徒步去各个他可能去的夜总会找王晋,猜都不用猜,每次王晋离家出走便一定会去夜总会喝酒。
秋雨不同于春雨的温柔,夹杂着萧瑟的寒风,打在身上惹得阵阵寒凉。“久别bar”是距林北澈家小咖啡厅较近的一所酒吧式夜总会,她收起伞,整整湿漉的发梢,推门进入酒吧。四处打量吧台卡座上的面孔,不出意外地发现不远处的王晋,还有,林屿辙......
“姐......”正对着林北澈的林屿辙猛地发现对面的姐姐,推推身边的王晋,“姐夫,别烦了,姐都来找你了,快回去吧。”
“你姐这个人每次都这样,自己胡想那么多,惹得别人烦。”王晋顺势向林北澈看去,“总是把自己搞成这样。”
“王晋,回家。”林北澈走上前来夺走王晋手里的酒杯。
“不是你什么意思,别总是来烦人好么?”她这一举动立刻使得王晋更烦感,以前吵架林北澈从来不会出来找王晋,他们应该都很了解对方,即便是吵架,也不会冷战太久,其实他们挺不合拍,都是比较骄傲的人。
“没什么,就是来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想回了自然会回,不用你来找我也会......”
“林屿辙。”又一阵女声打断了王晋,林屿辙寻声看去,是穆西。她面色平淡,脸上并没有挂着悲伤。
“别来挽回了,还不明白吗?我们不可能了。”林屿辙没有给她回旋的余地,当着林北澈和王晋的面毫不留情,“我不会原谅背叛我的人。”
“我不想挽回,我也同意你和我离婚。”眼里丝毫不再流转似从前的温情,“依照法律依据,如果由我来抚养孩子,你是要交付一定的抚养费......”
“抚养费?醒醒吧。”听到这里林北澈突然忍不住了,没有再和王晋争执下去,拿起一杯红酒泼在穆西脸上,“白日梦做够了吗?做够了就回到现实。”林北澈夺过的酒杯沿上还苟延残喘的滴着红酒。
“北澈我......”穆西摸着顺着头发滴下来的红酒,霎时失去了许多言语。她对于林北澈的这一举动有点懵,面对自己几十年的好友想解释,又欲罢不能。
“你滚,立马滚,带上你的孩子滚,她不是我们林家的人,”林北澈指着门外,王晋见她情绪激化,怕她失控作出一些伤人的事,便立即上前拉住激动的林北澈,“别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没有你这种朋友。”她拼命挣脱王晋的束缚,总想冲上打穆西。
“林北澈你冷静点。”四周无关的人都寻声望过来,王晋不想把事情搞得众所皆知,“穆西,你赶紧走吧,别在这丢人了。”他不想再追加什么污言秽语讽刺穆西,虽然他在心底认为林北澈翻旧账是因为穆西,而且他也很清楚林北澈最近情绪特别不好。
“穆西,上学时你学习不差吧,现在怎么一点也不明事理了,法律常识懂吗?林青木不是屿辙的孩子,你是无权要抚养费的好吗!”林北澈又是一阵冷嘲热讽。
“可林青木就是屿辙的亲女儿啊。如果你们不信我,就再做一次亲子鉴定好么。”她恳求。
“别了。”一旁沉默许久的林屿辙抢先拒绝了,“还有必要吗?你还要不要脸,再做一次再丢一次人吗?就这样吧,咱们没什么关系了,你不要再来了,我不想看见你,更不想看见那个不属于我的孩子,我想开始新生活了,好么。”
深夜的夜总会灯火通明,屋外大雨倾盆而下。林北澈崩溃地靠着王晋的肩,现实的痛与离别勾起她很久很久之前的思绪。计算她们之间的友情,用手指加脚趾一起算都还不足。原以为人的感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更加坚固,实际上只会慢慢变淡。穆西和林屿辙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一个学医,一个摄影,看似走上两条不同的道路,却意外地又遇在一起。
“王晋,我想我最珍视的友情,就快要散了。”林北澈招呼酒保点了一杯酒,企图借酒消愁。
“别多想了。”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这半年,就半年,走散了那么多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称得上比感情还坚固。”她笑得自嘲,注视着酒杯里的烈酒,仿佛能映出朋友们的影子。
“我不会走的,别怕。”王晋说。
林北澈沉默,不知道她是不敢相信,还是太相信。
“你会吗?”他又问。
一滴眼泪无声地滑过林北澈脸颊,一句,“我不会走”始终没有响彻她的喉。
“王景,是你吗?”林青木在深夜拨通王景的电话。
“是我。”
“王景,我想和你聊聊天,就像以前一样。”林青木的声音很低,细细小小的,话里带着期盼。
“好。”
“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嗯,你说吧。”
“我和陈扬的事,你应该知道吧。”电话那头没了声音,似乎是等待对方的答案。
“我知道。”
“你怪我吗?”
“不怪。”王景回答的很干脆,“因为我不能理解,所以我也没有确切的答案。但我知道,爱是自由的,没有谁有错。”
“谢谢你。”林青木发自内心地道谢,“明天妈妈就要带我离开北川了,今晚我想把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你。”
“我听着,你讲。”
“王景,你是五个人里最了解我的人,我们这个年纪,难免会有喜欢的人,你们都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隔壁班的程树,思翎也喜欢了陈扬很多年。这么久了我一直在幻想和程树的未来,大概是我们都是五行缺木的孩子,所以注定不会合适。你知道的,程树拒绝我数次之后,我很渴望会有一个人出现,代替我生命里程树的存在,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陈扬。答应陈扬可能只是因为饥不择食,好不容易出现这样一个人,不想放走他了。后来再想想,无论程树怎么拒绝我,无论他现在和谁在一起,我都无法抗拒想起他的念头。大概是因为时间久了感情都融到血肉之中了吧。现在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思翎,真心的,我对天起誓。”
“都过去了,别纠结那些了,到了新城市好好学习,过去的就过去了,再也无法回流,把握好未来才是重要的。”王景淡淡的说,“对了,给你的那盘磁带带着了吗?”
“嗯,一直带着。”她一边听着王景说,手指一边摩挲着那盘红色贴条磁带。
“以后要是遇到了困难,遇到了伤心事,再听听这盘磁带。”
“嗯,我知道了。王景,你做了我15年的姐姐,只可惜现在不能继续了。”林青木的话语里带着些许苦涩,“姐,再叫你最后一声,你会同意吗。”
“青木,做你姐姐我很荣幸。”
我会一直记得你,所以你一直在我心里,现在的我只能将你放在心底,给你准备了一个一方小小的盒子,想将你关在里面,你不肯,拼死挣扎,最后逃出了心里。
我非要,将在心底波涛汹涌的你,快点忘记。
穆西在他们共住十几年的家楼下驻足良久。她从来没有在楼下像这样仰望自己家的窗。从前总以为只有自己家的灯火会夜夜通明,可是当自己有一天只身站在这里,才恍然发现,万家灯火皆点亮,只有自己家窗口黑的纯粹。
刚毕业那会,林北澈和林屿辙这对姐弟同在“秀场”杂志社工作,姐姐做编辑,弟弟做摄影。由于穆西实习的医院离“秀场”不远,趁歇班时段,常来“秀场”约林北澈吃饭。在林屿辙看来,穆西早已不如儿时那段稚气未脱,而蜕落成一个超凡脱俗的姑娘,她穿着鹅黄色的裙子,白皙的皮肤,修长的双腿,灯光映射在她身上,简直像是透了光。感情大概是在那时萌发的吧。
“秀场”里有一位当红名模,张澜。作为骨干的林屿辙经常与张澜合作拍照片,大抵是因为关系太近的缘故,杂志社内除林北澈外都以两人为蓝本,传一些他们的绯闻。穆西心里一直林屿辙保持着一个秘密,那便是张澜的心意,她从未和林北澈提起过这件事——她看到林屿辙桌上一张粉红色的卡片,上面署名:张澜。
看到这儿心里比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还要奔溃。
这场隐蔽的地下斗争最终以林屿辙和穆西的喜结良缘而告一段落。婚礼那天宾客们都走了之后,只剩林北澈和王晋留下帮忙处理后续的事,穆西不但罢工不做,还抱着酒瓶子喝得烂醉,一只手努力挂在林北澈的脖子上嘿嘿哈哈的没个正形,和往日的状态截然不同。
翌日,亲友们纷纷发来贺电:
“穆西,新婚快乐。”来自方念念。
“木木木木臭木头,新婚快乐祝久久。”来自洛瑛。
“穆西小公举和林屿辙小王子天长地久。”来自路桐。
“穆西林屿辙久久。”来自曲如依。
“林屿辙,姐姐命令你看好穆西不许再让她喝酒耍酒疯,否则......”来自林北澈......
大概只有穆西自己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一人喝到烂醉,可能是由于完胜了和张澜的这场战役吧。
而如今,时过境迁,天长地久却成了夙愿。
她还记得,很多年前的新年夜是万家团圆的日子。林北澈和王晋带着王灿和王景回到了清塘。林妈妈见儿子和女儿纷纷带着家人回来,便招呼着家人们打起麻将。于是大家兵分四组。林爸林妈、穆妈、穆西还有唯一的外地人——王晋。
“妈,您这是和穆姨合起来伙来欺负王晋吧。”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林北澈可算是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其实我和妈是一伙的。”搓着麻将的穆西戏谑地表明立场
“哎呦,你们可真行。”林北澈不由分说地上了穆西一个大白眼。
“姐,姐夫麻将高手你怕啥。”坐在穆西身后默默削苹果的林屿辙插话,“每次咱四个搓麻将,那次不是姐夫赢吧。”
“行,林屿辙,有了媳妇忘了姐。”林北澈爬到王晋旁边出谋划策,“我们王晋不行,赢不了赢不了,要是比德州扑克还行。”
“姐夫麻将德州扑克都稳赢啊!不信比比。”
“嗯,好,只要不比IQEQ低,王晋都可以比。”林北澈来了个大大的微笑,其实内心里想的是——呵,跟你姐斗,太嫩了......
一年一度的年终毒舌大戏在清塘上演。
大雨冲刷过穆西的记忆,将每一处都洗的透明,清晰地袒露在眼前。真实的眼睛是看不到过去的,所以我们每次的回忆,即是对刻骨铭心事情的执念。
那些生龙活虎的记忆,隔过黑暗,很近,很近,近到唾手可得时,便倏地消散了,也许这时的穆西猛然发现,自己曾经最珍视的友情,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金贵。
俗话常说,人心是易变的,就算是十几年的情谊逃不过消散的命运。她释然了,他并不怪林北澈的不理解,并不记恨林屿辙的离开,也并不埋怨朋友们的逐一离场。因为林北澈不了解很多事实,林屿辙相信报告也是人之常情,只有她自己相信林青木的父亲是林屿辙,但她又解释不了报告上的巨大偏差。
那是一种孤单无助的孤独,现实的残酷与美好理想的差距,充斥心灵,荡气回肠。凭着对旧时记忆的执念,也只能浅浅一笑,因为自己一个人太孤单,只得依靠日渐葳蕤的回忆,淡笑着与孤独做老朋友。
“屿辙,你在哪?我现在去找你。”一段清脆的女声从林屿辙的手机听筒中传出。
“我在‘久别’酒吧门口。张澜,你来吧,我在这里等你。”林屿辙回头看看背后的酒吧,“久别bar”,久别吧。
穆西,我们就此久别吧。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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