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清明,又到了慎思追远的时节。清明,是追忆与踏春同行,是悲伤和高兴交织,是在生机勃勃的油菜花的清香和召唤亡灵的追魂炮硝烟的羼杂里度过特殊的日子。
各种宗教信仰在中国民间百川归海,也都让我们相信先人不死,先人们以自己“灵异”的方式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所以,到了清明,每个家庭因此组织起来起来,成员从天南海北回来,为了祭奠先人聚在一起。清明的春意强化了一种盎然的情绪,家人们彼此交流着。因为地下的死者,我们生者比在任何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同根同脉,同气连枝的,是一家人。一个个不在世的亲人把我们亲密的联系在一起--或许这也正是他们所希望的,而这种联系方式是我们淡漠了的,或者根本难得去想起来的。
中国传统葬礼的基本信念是 “不死其亲”,具体行为就是“事死如事生”,亲人的去世,等于是人生中与家人别离,开始了另一场旅行的出发。曾子说“慎终归远,民德归厚矣。”慎终归远强调生者对于死者始终恭敬感恩的态度,这也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中国很多地方的丧葬风俗都不一样。江南地区的丧葬祭奠活动中,含有浓重的儒教、道教、佛教的信仰成分。其中佛教的轮回观、道教的神仙观、儒教的伦理观三者混合交织在一起,以各种形式体现出来。这边僧侣诵经超度、那箱道士登坛作法、现在有时还有天主教徒的祷告吟诵,场面混乱却有序,看上去颇有些怪异荒诞,实在经不起推敲。但没有人会对这些计较,这都是对死者亡灵的超度,是对死者的追思,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更美好。此外还与巫术、风水、信仰有关,形成了丰富多彩多元化的操作形式。中国的文化就是这样宽容,百川不拒,管他什么教什么家,本土的外来的还是进口的,只要能为我所用,就用自己的方法融合它,理解它,表现它。
孟子曰:惟送死可以当大事。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各种关于死亡的思考先后闪亮登场。一是儒家的不可论观点;二是道教死后归于虚无的观点;三是佛教死后轮回的观点。庄子提倡苦生乐死,死后没有烦忧即是快乐,他反对自杀,直面生死以达逍遥。老子在《道德经》里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家主张顺应自然与天理,万物皆有生有死,所以不必因生而悦,更何况因死而悲伤呢?
佛教对于国人的生死观也非常有影响,它认为人不只是一生,而是生生世世无限轮回,死亡是这个轮回里的一个节点。死不过是抛弃肉体躯壳,而灵魂却得以在下一个轮回中延续,所以只有超越肉体达到涅槃,才能进入极乐世界。
季路问孔子:“敢问死?”孔子回答:“未知生,焉知死。”儒教的生死观避讳死这个命题和为死而过度悲伤,儒家为此给生命确立了一整套的价值标准,理想规范,促使人为国为民为他去忠,去孝,去悌,去友,立功立德,杀身成仁,舍身取义。
“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身而取义者也。”“义”包含“诚”“信”“忠”,重名节,重承诺,是一种中国人的气节和信仰,中国人一直以来享受这种略含悲壮的“忠诚”的快乐,这是比生死更为重要的事情。
织田信长面对短暂易逝的生命感慨道:“人生五十年,与昊天相比,不过如一梦,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乎?”李白有诗云:日月终销毁,天地同枯槁。没有人能预期生命休止的节点,无论你的生命绚如烟花还是寂寂无名如野草,所有起点的尽头也是终点,所有相聚的归宿都是别离,所有的生只是死的开始。也明知所有卑微的生命留在这无常的世间只有黄土一抔,所有记忆将归于漫漫,只是不曾那样倾尽所有盛放过,又如何甘于凋残?如何在芳草萋萋的季节,淡然看着新绿满眼?生命中所有的绽放烟花易冷,终将归于凋零,太多的过程最后也是“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甚至根本没有存在的证据。不是贪心,只是真的不能强求所有的花,都可以一花一果。
其实所有的生命或许从未相聚,也从未分离。换言之,如果分离是永恒,那么相聚也是永恒--这也就是前世今生的“死生挈阔”,亦是我们绵绵不绝的“与之成悦”。清明,也让我们从未分离的永恒亲情传承不息,永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