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重庆人,时隔一年我们又回到她的家乡。外婆开心得不说话也是笑着的,转身进厨房忙活起来,一会儿工夫就端出好几个麻辣飘香的菜。我非常崇拜的姑婆,用最简陋的破灶头三两种淳朴的田间食材竟不可思议地烧出了地道川菜。
晚饭后,外婆抱出来厚厚一打泛黄旧照,指着穿蓝色工人制服神采矍铄的外公问我还有印象吗。两岁左右被他抱着买糖吃,傍晚蹲在椅子边注视这个老人漫长的洗脚过程,似乎还残存在时光深处的影像中。他去世的时候我才三岁,什么都不知道。以为记忆会随着年纪消逝,其实是守恒,几次在梦里见过他瘦长而沉默的背影。
乡下的亲人们为了表示心意,立马下地摘取刚壮美的黄瓜茄子,爬到树上捉一只高傲敏捷的土鸡,解冻冰箱里放了几天不忍食的鱼,风尘仆仆赶来只为送一袋新鲜的土鸡蛋。这些善良笨拙的爱,让人莫名地心酸。我们能做的只有一再感谢,各人的命有定数,旁人如何谈得上帮助和拯救。
去到舅婆家过夜。次日,舅婆叮嘱舅公抓几只鸡来,外婆半开玩笑说:“舅公好像不太愿意送”。舍不得是自然的啊,这些随意放养在自家门口的公鸡母鸭,围着半只轮胎喝水吃糠,活泼泼的,每天高兴就下几个蛋,没事儿爬树玩,跟宠物一样活得潇洒自在。老人在儿女外出打工的寂寥岁月里,悉心照料倾情而出,这些家禽就是他们最亲密的陪伴,也是经济的重要来源,如今要被送走宰杀,心中必是苦味杂陈。
外婆的姨妈已经老成瘦小的身板仅剩数颗牙,离开前紧紧握住我手的一刻,竟如此意味深长。天高地远,岁月隔几重山,不知能否再相遇,我们都清楚有多难。
每一次返乡,我发现更多父母变成如今模样的蛛丝马迹。了解父亲母亲的过去,最好的方式是回到他们成长的田野,儿时翻过的山丘,恋爱约定的老店,去见他们年少时的伙伴,聊聊相识的缘起,望一望那片似曾相识的土地。了解他们,也算是了解了半个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