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救大清光绪皇帝公司——康圣人做得一手好买卖
1900年,在清廷持续压力下,康有为被迫离开日本,乘船前往加拿大温哥华,码头上冷清的海风并未吹灭他心头的万丈雄心,始终相信自己就是那个一呼百应,领袖群伦,开千秋大业的伟人,“康圣人”从未怀疑过自己。变法虽已失败,他要从海外卷土重来。
当晚有近千华人闻讯来到中华会馆,为师徒一行洗尘接风。海外华人们在西方生活多年,受西洋政法熏陶,普遍支持宪政维新。听闻国内维新时曾有过短暂激昂,又闻维新被镇压,转而悲愤。“古今第一传销高手”康圣人在船上憋了几个月,技痒难耐,趁势大发人来疯。言“三十年之积弱,我四百兆同胞兄弟之涂炭,皆因西后一人不愿变法之故”,“外合海外五百万为一人,内合海内四万万为一人,其孰能凌之?”一通演讲,点得现场群情激愤。末了,他大呼:“愿发愤齐心救中国否?愿者拍手!”台下掌声雷动。
邀请接二连三前来,演讲会场场爆满,康有为深受鼓舞。在日本期间,他曾幻想向英、法、美、日诸国借兵杀回北京,找慈禧那老娘们算账。外国政界普遍支持中国的维新变法,在变法被镇压后纷纷谴责,要求释放光绪皇帝。但动真格出兵,这种盼头恐怕过于幼稚。而在颐和园里那老娘们心中,康有为是比孙文更可恨的逆贼,挨千刀的孙文只是在谋划着推翻满人皇权,斯为国事;而康有为这头直该牵去熬阿胶的叫驴,居然敢管起老佛爷我的家事来了!她向日本政府施压,坚决要把康有为远远地赶走。
地球是圆的么?老佛爷不一定明白,但她一定料不到,用外交压力把康有为赶到地球对面,实在是让他如鱼得水。康圣人在加拿大华人圈里大受欢迎,一众门生也商量着要来点真格的,洋人政府靠不住;维新归根到底还得靠自己同胞。他们要在海外华人中建立组织。
算盘珠子一拨:海外有五百万华人,若每人在烟酒之余捐献美洲银元五块,折合龙洋十块,就是五千万。印成纸钞,就是一亿两千五百万。(这纸钞也忒黑了点)三千万办轮船,三千万办铁路,三千万开矿,五百万零头做杂费。这九千万算是捐款者入股日后的国营轮船、铁路、矿业公司,待维新成功坐取红利。剩下三千万,办“一切救国之事”,培养忠义、才能之士。
机构名称很快定下来:保救大清国光绪皇帝公司。
莫笑,这个名称很有考究,且容我道来:
成立流亡政府会引起各种不必要的外交纠纷,不可取;成立一个政党或者社团的话,会员大多已经取得了外国国籍,那究竟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筹钱建党或者社团,还要受当地国各种相关法律限制,也不可取;公司,是再妙不过的选择了,国外法律对商业公司的限制比党派、社团要少得多,而且到其它国家去开设分公司也非常方便。
这个名称还要为“保皇”定下论调:保的不是专制皇权,而是支持宪政的光绪皇帝本人。再加上大清国这个前缀,以示反对的是慈禧一党,而非整个大清朝廷,这个组织要在不推翻大清的前提下,力促实现宪政。
保救大清国光绪皇帝公司,简称“保皇会”,刚开始的时候运作非常顺利,得到加拿大华界的热烈支持,按梁启超的说法,很快,温哥华的华人有六、七成入会,维多利亚则过半,新威斯敏斯特则几乎无人不入会。会员缴纳两元会费,作为通讯、办报、开矿和开办工商业的起步资金。
有了起步资金,康有为自任会长,将弟子们分派到美、墨、澳、南非、南美、东南亚等诸地,建立分会。哦,不对,是分公司。总局设在香港,分会共11个,大有席卷海外华人世界之势,短期内竟然卷了上百万美元巨款。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哪!康圣人把钱紧紧攥在自己手里,坐上轮船周游世界去了。所到之处,俨然以中国未来的首相自居,几年间,他先后三次环游世界,历经三十一国,向全球都宣告中国正在召唤着他回去主持大业。一百多万钱自然经不起这样败法,门生们怨言四起,有识之士们认为经费应该用来网罗志士、训练军队,而不是去交好各国政要。但他迷恋周游列国,除了试图交好政要之外,亦游山玩水,世界奇观令他眼花缭乱,花钱流水一般:他见识过极昼,坐过热气球,据说两项皆系华界第一;膜拜过金字塔;洗过欧洲显贵们度假的温泉胜地……如果非要找出积极意义,那就是从此他无暇顾及保皇会常务,真正的领导权落到了梁启超身上。
尽管康有为紧抓财政大权不放,保皇会还是有很大发展。设在香港的总局非常开放,梁启超等人的促进下,淡化保皇气息,非正式地以“国民宪政促进会”为名,吸引大批有志于此的同道相互联络,无论是革命派、保皇派、反满派还是拥清派,只要拥护宪政,一律来者不拒。还请外国教官训练“自立军”,准备杀回北京。时人调笑说,若是潦倒没饭吃,就到保皇会总局,逢人称“同志”,必能蹭到一顿饱饭。
当时保皇会对未来中国的规划,有几大观点:最主流的一种认为要走多民族平等共和之路,与革命党无异,甚至比带有明显反满情绪的孙、黄革命党更加胸怀开阔,这种观点反过来影响着革命党,“驱逐鞑虏”一说也逐渐被淡化;第二种以和孙文齐名的杨度为领袖,认为中国必行君主立宪之路,满清亦必须推翻,未来的立宪君主该由汉人来当(后来袁世凯复辟,杨度以大国师自居);第三种是梁启超倡导的务实主义路线,他们不提具体的建国纲要,认为当前最重要的事是策动南方各省脱离清廷独立(后来辛亥革命的历史基本按这个计划发展,也足见梁启超的努力),梁启超作为“保皇会”实质上的领袖,他选择一条任何一个派别都可以接受的行动路线,用心可谓良苦;而死抱着迎回光绪,效忠大清的康圣人,已经沦为了最弱势的一派。
几年后,康有为已经渐渐丧失了未来首相的气势,原本在他心中玩过家家游戏的革命党已经压过了保皇派,投资的企业经营状况也一派惨淡。最惨的一次,他在墨西哥华侨建议下到墨西哥去炒房地产,把十几万家当一家伙砸下去,地价果然一路上涨。康圣人虽然是传销高手,真做起投资来却是大大外行。他象很多炒股票的菜鸟一样,总想着在最高点抛出,上涨的时候盼着继续涨,下滑的时候又舍不得出手,置投资顾问的建议于罔闻,结果血本无归。而在经营企业方面,明智的做法是分散资金,广泛入股那些有前途的私营企业,沾私营企业家的光来实现盈利而非自己创办。但最糟糕的事在于没有完善、严格的财务机制,财务开支全凭康有为一人调拨,非常混乱。眼见保皇会财政渐渐不支,机智的他又想出一妙招:卖顶戴花翎筹款。向那些发了财的华侨出售四品以下服饰,说是光绪皇帝赐的。这招对爱慕虚荣的土豪们确有一定吸引力,但很快,对他来说真正的灭顶之灾降临了:1908年,光绪皇帝死了!
维新派之所以有市场,是因为人们一厢情愿地认为老佛爷命不久矣,等老佛爷一死光绪皇帝自然会重新上位。因此,尽管保皇会经营失当、财务混乱,但仍可以吸引相当多的募捐。这些人无视了一个基本事实:他们一切主张之最关键——光绪皇帝,只是对手控制之下一个可以随意处置囚徒。
所有的政治幻想连根而断,同志们大多劝他;事到如今,唯有放弃保皇主张才是唯一出路。但康圣人已经歇斯底里,他把怒气全都撒到革命党头上,斗争的目标,已不再是清廷的守旧派,而是孙黄之流。先前虽然革命党与维新派素有争议,但本质上属于同志之间的观点分歧,大家有一致的敌人:清廷皇权。慈禧死后,清廷在摄政王载沣的号召下,放出风声要预备立宪,把康圣人希望的肥皂泡又一次吹大,他把保皇会正式更名为“国民宪政会”,开始幻想通过和革命派的斗争,获得清廷征召回国“主持立宪大局”。敌友关系已经完全改变:以清廷为友,革命党为敌。
师生反目已在所难免,梁启超多年以来一直致力于宪政各派团结一心,如今老师变成了内讧专家,分歧已非观点之争,而势成敌我。不久,心灰意冷的梁启超带着“自立军”,投革命党一边去了,大量会员纷纷脱会出走,剩下康有为孤家寡人一枚。不久,辛亥革命爆发。做得一手好买卖的康圣人,这下真的做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