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来到教室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黑板，上面赫然地写着57天。又往后看了看，班里还有几个没回去的，一看满地的狼藉便知。吴东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所以微微地向上翻了翻眼睛，看了我一眼后又埋头他的题海了。他的眼睛很浑浊，黑白不那么明显，他的眼镜也已经掉到鼻子上了，所以他眯眯眼的样子很像老奶奶。他的头发油光可鉴，乌黑发亮，上面还有片片雪花，我突然想到了熊文常说的一句话“你的头发油的可以炒几盘菜了”。又往角落里看了看，没看到头，只看到了交叉而坐的腿，秦静，应该是秦静。记忆中她像没怎么说过话，也没正而八经看过谁，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她那就是－为高考而生的。我们这些人平日里不怎么说话一到临近放假就原形毕露了，她不是，她永远都是那个样子，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其余的她想看见就看见想不看见就看不见。我不知道她是能克制还是本性如此。她学习成绩很好，是那种可以把第二名甩的很远的好。班主任曾经想拍她马屁，可不料她一冷到底。班主任满肚的哲理没处撒只好向第二名以后的嘘寒问暖了，末了，他定会说“革命尚未成功，姑娘仍需单身啊”。

    　把书放在了桌子上，又在班里坐了一会儿，我就向宿舍走去了。从班里到宿舍那是一段不短的路程，途中经过食堂，操场，最重要的是经过一个小花园，经过一条鹅卵石路。这是一段美妙的路程，每天早晨天还很黑很黑的时候，我从宿舍走向教室，途径食堂吃点饭然后一天就开始了。每天晚上也是很黑很黑的时候，我从教室走向宿舍，偶尔抬头看看天空，满天星星，格外好看。这段路是我井底之蛙的青春。我每天的生活就固定在这一条路上，是一条有限线段。最不健康的就是每天很少见太阳，班里的透明玻璃被报纸糊的严丝合缝的，谨遵两耳不闻窗外事。每天出发的时候天是黑的，回归的时候天也是黑的，在班里，那个有灯光照亮的教室里，我感觉不到有地球公转的痕迹。我们，学会了妥协，于是低头，低头胡思乱想，低头学习，低头说话，低头看小说，低头传纸条，我们会放松只是以老师不太喜欢的方式。我每一次在这条小路上走的都很慢，这就是我的放松方式。

    　宿舍在5楼，所以我们轻易不上去，轻易不下来。推开门见晓凡在床上躺着，这丫头晕车晕的厉害，每次来都得睡一觉。

    “小点，你来的那么早？见我开门进来她说”

    　“你也是啊”

    　“我是被我妈逼的，我在家里总是看电视，我妈让我来学习”

    　“好孩子”

    　“哪啊，形势所迫”

    　“我还陪我妈烧香去了呢，就昨天”

    　“烧香？你也信这个？”

    　“没有，我妈信”

    　“烧香做什么”

    　“求我考上好大学呗”

    　“嗯，挺好的，说不定真有神灵呢”

    　“咦，只是不想伤她老人家的心罢了，求神不如求己”

    　“那未必，三分还天注定呢”

    　“小点，还有50多天就高考了，怎么办，想想跟上刑场一样

    　“你还用愁吗？你学习那么好，应该呐喊的是我吧”

    　“正是因为学习好家里人的期待才越大，我妈逢人就说我，越说越高兴，而我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你妈也是望女成凤”

    　“我妈说要是考不上一本就复习，直到考上为止”

    　“那你还是好好学习吧，争取第一年就考上，复读太可怕了”

    　“嗯，但愿吧”

    　晓凡是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在班里挺招人喜欢的，吴东就挺喜欢她。她给人一种爽朗干净的感觉，没有留刘海，头发向后梳至马尾齐扎，五官长得又格外标准，一看就是好孩子。我喜欢好孩子但却不愿意做好孩子。

    　夜自习时间快到的时候，班主任拖着长长的鞋尾音神色凝重地来了

    “都别做了，都停下来”班主任劈头盖脸来这一句。

    　“天天学天天学，不知道你们都学哪去了，我来念一下大考成绩，看看你们都考得什么样子，照这样你们都等着滚回老家去吧”班主任恨恨道。

    　　班里像暴风雨来临前夕一样安静的有些异常，我们极力压制着一颗焦焦灼不安的心。

    　“第一名秦静621，第二名王晓凡，580，第三名，吴东565，，，，，，”

    　老师每念一个名字，我们都度日如年。

    　只念前十名的，实在不忍向下念啊，班长把成绩单贴在前面，下课都自己好好看看，反思反思

    　我们都一个比一个头低的低，恨不能被书埋着，班里连沙沙的写字声都听不见，仿若太平间。

    “咱班要加把劲了哈，你们看以前隔壁班不如我们，现在可是把我们甩在后面了。对吧，啊，就还剩57天了，我就算不吃不喝又能怎样呢？高考之后你想怎么玩怎么玩没人管你，考上大学了你想干嘛干嘛，也没人管你。我不知道咱们同学天天都在想什么，到底有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整天都在班里坐着，花费了那么长的时间，怎么就不见成效呢？对吧，咱们绝大多数都是农村的，父母都不容易，你们现在都在喝他们的血你知道吗？心痛吧，我就是要刺痛你，刺痛你的神经，小心别麻木了。”

    　我最害怕班主任讲话，他一张口，我就觉得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觉得我是一个没有一点价值的废物，连呼吸的权利都没有，呼吸也要围绕高考进行。我不再是一个完整独立的个人，我已不是我。他总让我产生罪恶感，愧疚感。

    　经过一节心不在焉的晚读后，终于下课了，同学们都冲向讲台看成绩。我看到熊文很急切，然后很失落，再然后趴在了桌子上。成绩之于我们就像大人们所追求的金钱一样赤裸裸，不用安慰，总是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先哭后笑，有人哭哭笑笑，还有人无动于衷。过了一会儿，只见花仙子走上讲台，推开人群，一把抓住成绩单，将它撕得粉碎，“一切都过去了，不用听班主任在哪神叨，影响心情，我们，不，你们，你们按你们的一步一步来”花仙子总是那么勇敢和乐观。

    　“对对对，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往心里搁”刘志看了看熊文说。

    　我终于知道我们这些好朋友的真正区别了，刘志和花仙子是真乐观而熊文并不是真不在乎。人和人看似一样，笑声一样，笑脸一样，其实还真不一样，这种不同恰恰可以反应出某种东西，性格或者家庭。

    　前不久学校派出去的去衡水中学学习的老师们回来了，这一回来不要紧，全校沸腾了。

    　衡水中学，这个缔造了无数传奇的学校，成了全国各地各大学校竞相模仿和学习的榜样。是的，每年这个学校考取清华北大的学生可以和一个市的相比了，更是我县从恢复高考到现在的总和都绰绰有余。学生们对于北大和清华的追求不亚于大人们对于权力和金钱的狂热。政治老师每天都在讲物质决定意识一切要从实际出发，历史老师也总爱说我们要开辟一条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不照搬苏联，要结合国情，事实证明，说和做的确不一样。

    　学校先是购进了大量的衡水讲义，虽然它只适合天才儿童做，但学校义无反顾。讲义的封面上印有当年考入清华北大的学生的合影照，意在激励我们奋发图强，而我们每次都会讨论谁谁谁长得帅，谁谁谁的裙子漂亮，顺便再嘲笑一下衡水中学的校长长得真像校长。

    　不光是学习资料学习他们的，连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学习他们的。好像只要我们和他们绝对一样，我们就一定也能考上清华北大似的。如果哪天学校知道了衡水中学考上北大清华的女生们所使用的卫生巾牌子，他们一定也会大量引购的，这一点，我不怀疑。

    　早上，学习他们跑早操，中午学习他们跑午操，晚上还要跑操。为了营造像衡水中学那样浓厚的学习氛围，学校的老师们规定我们每个学生都要随身带着小纸条，速记册什么的，跑操，候饭，候厕，候觉都要拿出来看看。我们要像衡水学生一样跑着吃饭，跑着做事以节省时间用来学习，一时间学校像陆军军演现场，整个慌乱忙碌的景象。我们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跑，只知这是规定，别人都在跑。

    　“演吧演吧，我们都在演戏”吴胖笑道“预备开始跑，预备开始吃饭，预备开始拉屎，预备开始睡觉，嗯，好，做的很整齐，表扬”。

    　规定就是规定，就是你必须要做的。每天学校的老师们都会不定时查，看我们有没有在吃饭前学会儿习，有没有在拉屎前学会儿习，学习成了我们每天必做的祷告。所谓学习就是你面前必须得有一张有关知识的纸或本。所以每天神经都绷了一根弦，生怕哪一秒被揪了出来被当众给予难看。

    　我觉得学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我们不应该做没有思想只知道听从命令的机器。学习是生活中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这样的生活搞得我压抑的不得了，大家都背的脸红脖子粗的，好像除了学习我们都不愿意多说其他的，对于高考的孩子来说笑脸和声音都是多余的。

    　日子就这样形紧而神不紧地过着，我们总是很安静，安静地让自己大吃一惊，原来所谓的本性难移是假的的，在一个大氛围下，我们其实很容易被同化，同化的规规矩矩，没嬉笑怒骂，也没要求，就像学校食堂里一大屉一大屉的包子，分不清你我，这就是修炼的至高境界。于是我们学会了隐藏，学会了自己倾听自己的心事，语文摘抄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那不是抄自哪位大家之手，那是我们的心声和心声。

    　这时候天生的快乐和后天的忧郁就可见一斑了，花仙子永远都是前者，真庆幸她不是教育体制下的试验品。她永远都活的像她穿的五颜六色的衣服一样多姿多彩，而我们多少都带点灰色调。

    “哎，小点，我今天看见尹书源了”

    　“看见他有什么稀奇的”

    “不是，他今天穿了一件特运动的衣服，好帅奥”

    　“我觉得你应该叫花痴子才对”

    　“哎，你和他这么熟，难道你就没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不一样的东西吗？”

    　“没有”

    　“哎，真扫兴”

    　“这叫距离产生美，小点和他太近了，所以没发现”晴空说。

    　“小点，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不许骗我，花仙子少有的认真”

    　“什么”

    　“你到底喜不喜欢尹书源啊”

    　“不喜欢，我张口便出”

    　“不喜欢？为什么？”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真的吗？真的吗？小点”花仙子异常激动。

    　“那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追求尹书源了”花仙子高兴地讲。

    　“不会吧，女追男？”晴空说出了我的疑问。

    　“职业不分贵贱，爱情不分男女”花仙子一向很勇敢。

    　“小点，你会帮我吗？”

    　“这个，我能帮上忙吗？”

    　“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喜欢什么颜色，讨厌吃什么，，，，，，”

    　“等会儿”

    　“算了，我来出一份他的调查表，等会你好好做哈，详细的，一定要详细的”

    　我从未见花仙子对什么事如此上心过，晴空和我面面相觑。仙子就是仙子，不追人则已，一追人吓死人。

    　花仙子的调查表整整有5页，详细程度直令人咋舌。

    　“花仙子，你不会来真的吧　”

    　“我什么时候假过”

    　“拜托，我和他只是朋友而已，又不是他妈，我怎么知道这些啊”我看着表说。

    　“这是你的事情”

    　“哎，我说大小姐，追你的人不是阔少就是阔少，你干嘛非喜欢他啊”

    　“喜欢他没道理，我喜欢他，我非常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我柳如烟非他不嫁”说着花仙子叫喊了起来。

    　“你行了，出门别说认识我们哈”晴空说。

    　沉闷的生活如斯过着，我们各有着大集体下的小世界，坐的累了上趟厕所，头低的脖子疼了抬头看天花板，眼睛涩了闭上眼享受轻松一刻，总之别停下来，加油，跑跑跑。课间班里的枯燥被一份报纸的到来一扫而光。

    　这是学校的校报，每一个月印发一次，我大致扫了一眼好像是关于前不久的春游的。

    　“哇，诗耶”

    《遇见》

    “天呐，这个许明浩也太有才了吧”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

    　“许明浩可是咱学校的大才子”

    　“是吗？”

    　“你翻翻全部的校报，几乎每一张都有他写的诗呢，哎呀，每一首写的都超好超好，我超崇拜他，哎呀，太喜欢他了”

    校报，那是我们一向鄙夷的东西，因为我们潜意识的认为那是领导们的生活秀。

    　我们这些个女生激动不已地悄悄议论着。想象着他的样子，应该是阳光帅气又带点忧郁的。女生们总是很容易被有才的男生吸引。

    　回到寝室我们才真正炸开了锅，话题全是围绕校园才子许明浩的。

    　下面我为大家朗读一首诗，晴空朗朗嗓子说。我们坐在床上笑脸看她等待她一吐芳兰。

    遇见

    　遇见是岸

    　你是临水自在幽兰

    　遇见是兰

    　你的芬芳如诗委婉

    遇见你是我美丽的意外

    　在这奇迹的光中

    　我如微珊瑚

    　幸福在澄蓝的海底

    　湛蓝是你

    　那片海是你最美的衣裾

    　终有一日

    　是的终有一日

    　我将苍老无声离去

    　但我决不会因此而忧伤哀叹

    　我会再梦着奇迹般的遇见

    　再听见你纯真的笑语

    　我会因这回忆时甜蜜

    　化为最美的那丛海石花

    　铭记你

    　直到海角变为天涯

    　天涯复为海角

    　晴空深情款款地朗读完了，她还沉在其中，我们亦浑然不觉。

    “哇，太美了”

    　“这是谁班的孩呀，恁有才”

    　“别急着评论，这还多着呢”说着晓凡拿出了一个本。

    　我们一看都惊呆了，上面工工整整的抄着许明浩的好多诗。

    　“哇，晓凡你太有心了”

    　“你，你什么情况？啊啊啊，哈哈哈，明白明白，暗恋”

    　晓凡脸刷一下红了欲急着辩解。

    　“甭解释，这门亲事，我们都同意了”

    　“嗷嗷，316要嫁姑娘喽””

    　“没看出来啊，你是深藏不露啊

    　我也随手翻开报纸，想细细品味这诗，随心一瞥的时候，脑子突然醒悟，理科二班许明浩，许明浩，我认识，春游陪我一块回来的喜欢文学的孩子，那次畅谈我记忆深刻，只是名字在这忙碌的高考有点模糊了。我不禁暗暗赞叹他好深的文学功底，也有些羞愧那日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全力以赴，用勤奋改变人生，永不言败，以执着成就未来”这是每天早晚上课前必喊的口号，每次都有老师来检查所以必须喊，必须要大声，如果老师发现哪位同学的嘴不动，就会把他单独叫出来，让他对着操场喊100遍。我们都死命的喊，试图想用声音划破这黎明前的黑暗。

    　喊完口号，接着就唱歌，每次都是怒放的生命。我班的唱歌声音很高，很大，飘荡在校园里，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汪峰的歌唱出了太多人的心声，尤其是将要高考的少男少女们的心声，我们平日很沉默，好像将力量都凝聚在了这歌声中，唱的老师满心欢喜。我们不是唱给谁听的，我们只是想说自己想说的话。后桌那位头发爆爆的同学总是高音拉不上去，于是用婉转尖细的声音唱，刚开始我总是有笑的冲动，可后来我竟有些感动。斜后桌那位性格粗犷的同学唱的倒大快人心，高音拉得很高，声音很洪亮，把我们想要表达的情感一吐为快，酣畅淋漓。

    曾经多少次跌倒在路上

    　曾经多少次折断过翅膀

    　如今我已不再感到彷徨

    　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就像飞翔在辽阔天空

    　就像穿行在无边的狂野

    　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

    　，，，，，，

    我跟着大部队似有若无的唱着，真的希望我们的梦想能够实现，得到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