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芷仙终于松了一口气，工作圆满地找到了。她家境贫寒，族中并无可依靠之人，大学期间埋头苦学，馒头咸菜的日子很多，幸亏学习成绩不赖。

        来招聘的蕉城教育局还是识货的，毕竟成绩单上优加的成绩，发光的cet—6级证书也不是每一个学汉语言的学生都能拿到的，毕竟这只是一个三流学院，四年找了对象，打了游戏，做了生意的学生一大把啊！

        芷仙所在的汉语言文学1班，很多同学其实她都不熟悉，因为她虽然人在1班，可是宿舍却分在2班，四年的时间，除了上课在一起，与别的同学真的没有太多的交集。

      芷仙是一个独来独往的学生，因为没有搞社交的资本嘛！时间都用来学习看书了，金钱都用来吃饭了，没有时间陪女孩子聊男朋友和化妆。

        也没有女孩子能和芷仙一起过这样的生活，每天12点之前从没有睡过觉，每天6点准时起床，天天泡在自习室或者图书馆，从不厌倦，好像也从来不敢厌倦。

        当然，这样过了四年的好处就是找工作的资本雄厚，虽然在即将毕业之际，学姐们的讲话渲染了现实处境中背景、家庭、金钱的重要性，而这些是芷仙统统没有的 。

        在听完报告的暗夜，在5月的西北的春天，风还是有些硬，芷仙的泪水很快就变得冰凉，滴答在她抱在怀里的书本上，她不敢发出声音，因为路上有很多下了自习的学生，她也不敢停下，这样容易引起侧目。幸亏暗淡的夜色帮她影藏了这无力的泪水，在到达宿舍楼前的前面灯光圈时，她已经调整好了表情，擦干了泪水。

        现在，找到工作了，芷仙心里真的充满了感激和庆幸。终于免了被乡人耻笑，那一年，她刚考上大学，当亲戚听到芷仙被录取的那所三流院校的名称时，有的亲戚很轻蔑，“那样的学校出来也找不上工作”，母亲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那一瞬间，芷仙还是感受到了歧视。

        芷仙的父亲在芷仙高考前离世，死于肺癌。母亲带着芷仙四处漂泊打工，芷仙上寄宿学校，暑假和母亲一起打工，寒假没有工作，就和母亲租住在镇子上破旧的土房子里。

        母亲从没有在芷仙面前埋怨过什么，她把房子收拾干净，把夏天做的西红柿酱放在窗户外面冻起来，低矮的平房到了冬天格外昏暗，就像一个窝棚一样，白天也得开着灯，母亲说这样的房子保暖性更好，生了炉子，热气也不外散。

          开学的时候，二月的冰雪开始融化，芷仙去上学，母亲就退了房子去打工，就这样度过高中和大学的芷仙，太明白学习意味着什么了，更明白找到工作意味着什么。

        现在，芷仙算是扬眉吐气了，工作就这样找到了，没有金钱交易，没有任何的关系和势力，就凭借着自己这四年来的优秀成绩和刻苦精神，清清白白找到了工作。终是上天眷顾了芷仙着四年来的努力，终是没有让那些亲戚看了笑话。

          来蕉城上班的第一天，芷仙充满了焦虑，城市的生活经验虽然有一些，因为高中是在城里上的。可是，工作中充满各种芷仙不熟悉的事情，还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芷仙真的是，经常不知所措。

        那时候，十项规定，八条纪律还没有下发，学校的同事领导经常聚会，每每领导同事围坐一桌，谈笑风生之际。

      芷仙总是有一种错觉，仿佛父亲还在，仿佛这是家里父母主办的筵席，叔叔伯伯们正在聚会，自己还是哪个玩耍的无赖小孩，总是乘着这样的聚会哭几声，父母就爽快的给几毛零花钱，比平时爽利的多呢！ 那时候，小时候，几毛钱握在手中，就可以豪迈地在商店的玻璃柜前自信的徘徊，因为里面的小零食任何一种都可以选择。

        恍惚之间，同事就讲起了隐隐约约的笑话，又有同事制止，说芷仙还没有结婚之类。大家都笑了，芷仙也就跟着笑了。其实，男女之间左不过就是那些事情。可是，大家的这种照顾让芷仙觉得很无聊，她也没有想到，这些搞教育的人聚在一起也是不能免俗的。

        KTV里唱歌的时候，芷仙特别不能适应那种昏暗的灯光，暧昧的气氛。大学四年，埋头书本，何曾到过这样的场所，况且作为一名老师，芷仙觉得到这样的地方真是不太合适。

        可是，她是没有办法的，她只恨自己经历的太少，连这样的地方都不曾去过。在蹦迪的重低音的锤击下，她感觉心脏有一点不适应，她走出房间，想透一透气。

        走过直直的长廊想去小厅的沙发上坐一坐，不想在T字型的回廊深处，她看见学校的书记正在搂抱一位英语名师，书记环着手臂，名师小鸟依人，二人言笑晏晏。

      芷仙觉得她看到了不该看的，她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过去了。其实心里翻江倒海了，名师和领导不是应该行为世范，德艺双馨吗？怎么会是这样的，他们的家人看到这样的情景，该怎想呢？ 怎么与芷仙想象中的老师、教育领导的形象完全不符合呢？

      芷仙心里充满挫败感。她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被自己所受的教育欺骗，被书本欺骗，明明领导和名师坐在红绒桌布后面发言时，芷仙感觉到了光辉的照耀。可是呢，怎么是这样的呢？她真的不知道该相信什么，她以前是相信书本的，可是书本和现实怎么相差这么远。芷仙像在大海中飘摇，连最后的救命稻草都没有抓住。

        秋天的清晨，天亮的晚了，芷仙和在同一幢宿舍楼里的同事小C一起上班，同事的容貌是同来的这一批人中最为出众的。她的美是天生的，微笑时常挂在她的嘴角，她的美是充满了阳光的，天然具有一种吸引力。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明明可以靠颜值，却偏偏要靠才华”。工作之后，给她介绍对象的人真的很多，可这位同事在大学时就有了男朋友，男朋友家庭普通，也是一位普通的化学老师。小C面对很多媒婆的游说，始终没有改变 ，终于走进婚姻的殿堂。

        从校服到婚纱，芷仙真的很羡慕，大学四年，不是没有男孩子对芷仙表示过好感 ，但芷仙回绝了个干干净净。如今想来，青春是如此的苍白。

      有一次同来的一批新教师聚会，小C说：“你们知道吗？招聘成功后，我们政史组的学生当天晚上还被电话叫去蹦迪，陪着那些领导。当时我心里，这些领导的形象就像玻璃一样碎了。”

      芷仙默然，因为他们的感觉一样。芷仙真的很后悔为什么当初选择了中文系，现在成了一名语文教师。芷仙不爱说话，尤其与别人聊天，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她是更不爱，平生最不爱和长舌妇来往。可单位真的就是一个闲话圈子。

        芷仙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实在无话可说。闲话她也不想说，也不想附和。虽然讲课的时候她也能侃侃而谈，毕竟学科知识还是很扎实。引用诗句也能随口就来，课堂语言颇有文采的。

        可是与人相处起来，就很尴尬。芷仙张口就是文话，书面语太多，招人不喜欢，别人以为她是卖弄，其实芷仙自来就这样说话的。而这些老师入职后就不大读书，话语通俗，也有粗糙的时候。

      大学四年，独来独往惯了的，现在在人际网中的芷仙就像个傻子。有的同事给她起了外号——“古代人”。其实内心深处，她真的希望像陶渊明一样过一种自给自足的生活，与人世隔绝来往。物质生活是简单的，精神生活是自足的。

        芷仙的人生能量来自内心而非外界。人际活动让她感觉力不从心。虽然工作了，当了教书育人的先生，跟学生打交道反而比跟同事打交道让芷仙放心，开心。

          一起参加工作的人中，有一个叫尚百洁的女孩，是教数学的，芷仙教语文。尚百洁很活跃，话很多，她在班级里凡是有什么作为，一定会嚷嚷的全年级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很多人都觉得尚百洁很优秀，芷仙不好，太高冷。

      芷仙的少话，芷仙的认真，芷仙的很不愿意自我宣传，不爱说闲话。此时都成了不利条件。尚百洁因此就很得年级组长谢顶的认可，谢组让她管理组里的一些收支，组里聚会付账之类，尚老师都一应承担了，她很开心做这些事情，因为做这些事情，她和谢组的关系处理的特别好。

      每次KTV,谢组都叫她陪莫副校长唱歌、跳舞，她也得心应手。在KTV昏暗的灯光里。芷仙坐在沙发拐的角落里。看着男男女女咬着耳朵聊天，尚老师陪莫校跳着双人舞，四步还是什么。

        芷仙上学时曾听说学校食堂的二楼有舞厅。但她是从来没有去过的。她好像打心里从来没有什么享受生活的概念，而且呆书读多了，总觉得舞厅之类，不是什么正经的去处。

        在这些方面，芷仙不仅落后，可以说得上迂腐了。芷仙吃着果盘里的果子，缓解尴尬，她不知道怎么和那些领导聊天，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尚老师和莫校你进两步，我退两步地跳着。每一次，莫校长弯腿进一步时都会碰一下尚老师的膝盖，次次都不落空。这时芷仙就想到刚来不久，无意间见的一句闲话，“莫校很好色的。”

        这样的聚会还有很多次，每一次都大同小异，芷仙也终于适应了那种让人莫名其妙的氛围。暂时忘掉自己的身份，教师身份。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谢组长喝酒喝醉了，拿着自己的钱包非要芷仙去付钱。

        芷仙一向是真心跟尚老师在一起的，每次有什么，她也帮着尚老师，芷仙没有嫉妒过她，傻乎乎的，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跟自己较劲呢。

        而尚老师已经有了职场的概念，她经营的人际网络也越来越大。那次付钱，芷仙当然叫上了尚老师，可是钱却已经被人付了，是谁付的营业员也不认识！

      然后尚老师就上蹿下跳得引导着芷仙在谢顶面前猜了一堆人，谢顶呢，一一否定之后，也觉得摸不着头脑。

        最后，尚老师才志得意满地说：“我已经付过了！哈哈哈”。那种笑里有得意，有嘲笑。芷仙顿时觉得被戏弄了，她惊讶的发现原来尚老师竟然是这样的人，为了显示自己的好，竟然可以这样愚弄自己。

        她不知道谢顶是不是这件事的共谋者。想想平时，谢顶经常和尚老师对刚上完早读或者第一节课的芷仙撒谎，说：“校长要来听你的课。”芷仙就会吓一跳，忙忙地去准备，然后他们就哈哈大笑起来，说骗你的。

        芷仙的人生真的没有碰到像谢顶这样的师傅，更没有碰见过像尚百洁这样的同学。后来芷仙就明白过来，尚百洁根本或者从来就没把自己当朋友，只是能利用时就利用一下。不能利用时能拉就拉，能踩就踩。 

        那时候，学校每年举行青年教师基本功大赛，芷仙字写得好，毛笔也好，在比赛中中得了二等奖，学校的奖品是一支钢笔。

        尚百洁的字是拿不出手的，领完奖，下班回宿舍时，无意听见一个同年级的老师对尚百洁说：“她怎么得奖呢！”语气里都是尚百洁应该得奖的感觉。

        后来，芷仙终于觉悟了一点，那就是早早远离尚百洁这种人，不知道哪一天，她会卖了芷仙，说不定芷仙还帮着人家数钱呢！

        后来的后来，听说尚百洁请莫校长的夫人来家里打牌，陪着没有上班的莫校长夫人各种消遣。哪一年，学校出了点钱，让整个年级组都出去旅行！尚百洁人前人后护送着莫副校长的夫人，真是犹如袭人之于宝玉，鸳鸯之于贾母。真的算得上是贴心大丫头。

      当然，后来尚百洁从莫副校长哪里捞到了不少好处。她还经常与谢顶“咬耳朵”，说一些秘密，故作神秘，说完之后，哈哈大笑！其实，有时候，办公室就只有芷仙一个人，他们就这样避着芷仙。现在想想，芷仙那时候真的很窝囊。不过那些终究都过去了。

          芷仙也并不羡慕。尚百洁真的成了所谓名师，只不过她势利眼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谢顶是芷仙的师傅，但他经常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他从来没有听过芷仙的课，更没有教过芷仙什么。

      芷仙经常听他的课，但是真的很枯燥，他上课一讲到底，几乎每句话都要重复两遍，他自己觉得是在做强调。其实听者的感觉是非常乏味的。真的不用奇怪，这样无聊的语文课为什么没有学生打瞌睡，因为谢组长打起人来是很厉害的。

        他能把学生从第一排打到最后一排，主要是拳头和踢小腿。他曾经在打学生方面给别人传授过经验。他教导尚老师他们打学生的后脖颈，板子抽小腿。我亲眼见过他最愤恨的一次打学生场景。

      那学生大概学习很差的，很影响了谢组长班级的及格率和平均分，他本来在办公桌后面坐着抽烟。和那学生说话，“记住了没有？”连问了好几遍，那学生没有回答，谢组长扔下烟头，站起来，左右开弓，把那学生打得就像被海浪摇晃的船只。

      接着连着又在身上踏了几脚，那学生退到墙边，就站不稳了！芷仙看到这样的场景，心理真的在暗暗骂这个姓谢的不配为人师。但是芷仙真的不好出头，本身自己就是格格不入的，加之，谢顶又是组长，平时打学生也是常事，而且办公室也不止芷仙一个人。

      可是不阻止，今天谢顶恐怕真的把这学生打出个三长两短来。就在这是，办公室里的一个老油条出来拉住了谢顶的手，把他推到了办公桌边，一边说着：“算了，算了，不值得，别把自己气坏了！”一面叫那个学生到一边站着去。

      老油条是教数学的，其 实教学真的一般，学的是物理，最后看教数学更得些利益，更被家长重视，变成了数学老师。

        在莫校长的面前也是卖了不少好处，加之，莫校长又是数学出身，虽然当官不带课了，但是处处维护提携数学老师。

      记得有一次，芷仙去学校图书馆借书，莫校长也在借书，不过他借的是《金刚经》和《圣经》，芷仙想莫校长真的悠闲啊！老油条不仅巴结莫校长殷勤，巴结谢顶也是不遗余力，这次总算做了些好事吧！

        关于谢顶。有一次，一些人说起了莫副校长的偷偷摸摸的色相。小C说：“谢顶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一次我去听公开课，谢顶坐在我的后面，当时教室里人多，谢顶就在我身后，坐得近了一些。谢顶拍了我的背。我转过身。谢顶嬉皮笑脸地对我说：小C，我都闻到你身上的香气了！”

        小C说：“当时，我特别无语。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说这样的话。真的让人恶心兮兮的。”芷仙听着，想起谢顶在办公室闲聊时说过的一些话：“男人就要争取功名，三妻四妾，你不知道，那些市上有头脸的人物，出门带的都不是自己的老婆。”

        芷仙听到这样的话，就觉得自己仿佛在外星球，谢顶还经常对一个或者全体组内的教师说“你们要为我分忧。”这样的话莫名的让人想到土皇帝。

        如此看来，谢顶骨子里的封建思想是多么浓重！芷仙在心里真的感到不齿，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竟然碰上这样一位所谓“师傅”。跟他学什么呢？学什么，芷仙都觉得不屑。芷仙觉得社会很黑暗，人性很肮脏。打心里看不起谢顶，谢组长。

        可是尚百洁就像一条嗅觉灵敏的狗，她立马捕捉到了谢顶的需求和爱好。她竟然把全年级十个班主开玩笑似的，都起上了绰号，因为班主任队伍中，有八位女教师。谢顶是组长自然是大哥，尚百洁就按年龄让九个女老师当：大嫂、二嫂、三嫂，一直到八嫂。我以为其他人都很反感，没想到他们都玩起了暧昧。

      仅剩的一名男班主任就说：“真羡慕老谢，左拥右抱的。”有些女班主任真的有投怀送抱的架势。尚百洁又赢得了一波好感，几乎就要叱咤风云了。

      芷仙默默地，尚百洁看了看坐在远处的芷仙，可能想要芷仙当九嫂，看到芷仙嫌恶的脸色，最终没有说出口。芷仙总是默默地，除了上课。她有时候觉得这世界怎么总是和书上写的那么不一样呢？

      从小，老师就教芷仙不要谄媚，奉承，讨好，总是把《变色龙》中的主人公挂在嘴上啊！而现实世界几乎到处都是“奥楚蔑洛夫”。

      芷仙就是这样的人，好像她的生活更多的时候在书里，而不是在这滚滚红尘之中。她常常想起一位哲学家说过的话“他人就是地狱”。

      她真的想不通，像这样的谢顶如何教学生读圣人文章！像这样的尚百洁怎能在教育学生时头头是道，大道理一大把！这件事太奇幻了！

        还有当莫副校长坐在主席台上讲师德师风时，芷仙就觉得很跳戏，很奇幻。现实的荒诞感犹如曾经读的喜剧《等待戈多》。

        李芷仙入职终于到了三年，她的学生也顺利毕业，成绩还是不错的。尚百洁也成了小有名气的班主任。李芷仙却再也不想干班主任，谢顶当了学校的教导主任，动不动就拿芷仙的班级开刀，凡是要杀鸡儆猴的事，就是没事也能给芷仙寻出个事情来。

        干个什么事情，发个什么通知，结末总是威胁：将对做的不好的班级，通报批评。但是谢顶是极其油滑的。他从来不批评那些班级。他有一次对芷仙说：“小C的舅舅是一中的老师！”又曾经聊天时说：“某个同事的父亲是政协高官什么的。”

        芷仙的父母出身都很寒微，她就渐渐明白了谢顶为人的原则了。加之自己性格有些怯弱，真的在充满了旋涡的班主任队伍中很难有出头之日。与其年年为别人作嫁衣裳，不及早抽身退步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