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之死

安东尼·艾利安是一个忧郁又放荡不羁的疯狂的家伙。他住在克卢尼城。克卢尼城是一个充斥着烟味和酒味的地方,以及污浊的空气,还飘着腐烂的气味。当然,这地方对于人们是有害无益的,会使肺衰弱,记忆模糊,最终导致痛苦的死亡。但是古怪的是,克卢尼始终在人们脑海里是极好的印象,好似那地方很适合度假一样。所以,几乎每个前去休息的可怜人儿都难逃恐怖的死亡魔爪。

安东尼·艾利安住在克卢尼城的幽灵巷。幽灵巷又挤又小,下水道臭烘烘的味道令人恶心,时不时有邻居吵架的噪音,但是那儿租金很便宜,对于安东尼这种穷得叮当响的人,幽灵巷就如同天堂一样啦。安东尼·艾利安身穿一件祖传的破破烂烂的紫色斗篷,有点儿嘲讽的意味(要知道克卢尼的富人都买紫色衣裳穿),因为他破了三个洞的袜子里只有几块钱。

现在说说他的日常作息。安东尼·艾利安每天早晨睡一会懒觉,起床吃一点过期的肉肠当早餐,之后去自己的工作场搬砖;赚到几块钱后,已经黄昏了,这时他就去“消愁”酒吧喝上满满的一杯气泡啤酒,醉醺醺地溜达回“家”去,咚隆一声往脏兮兮的亚麻布床单上一躺,听着醉汉的歌声慢慢入睡。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

安东尼·艾利安知道自己的日子不长了。也就是说,他活不了几个时候了。他对即将的死亡很恐惧,非常恐惧,但是感觉有一股奇怪的麻木感。他知道,他知道所有,包括自己的状况。他的心似乎很麻木,感觉不到任何触动。每一次,当他往床上一倒时,总是感觉很害怕,害怕自己一躺,就永远不会再起来了。当他经历那种害怕时,他才会感觉到有某种触动,但是很痛苦,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在往哪儿去,很绝望,很恐惧。他感到,有个清醒的念头在一闪而过,是那种终于酒醒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奴隶,被坚硬冰冷的锁链捆绑着,被什么可怕的东西鞭笞着,很痛苦,而自己没有任何的办法挣脱锁链,甚至用自己的身子将冰冷的锁链温暖一点儿也不行,因为他本身就是冰冷的。

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晚。安东尼·艾利安哆哆嗦嗦地搓着自己的手指。即使裹着厚实的毛毯,他还是感觉到刺骨的寒冷。虽然这样,他想,至少我不用再被梦魔困扰了。是的,他这段时间一直做梦,做可怕的噩梦,梦到自己又被捆绑着,被“东西”鞭打着。安东尼转了个身,侧了侧身子。突然,他感觉自己的心被刺痛了一下。他疑惑地皱皱眉,不以为然。结果,这一次,一股钻心的疼痛让他打了个寒战。他仔细地检查自己到底怎么了。

是孤独。是忧伤。是被撇弃的感觉。安东尼平生第一次(至少他这么认为)感觉这么得无助与痛苦。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多么孤独啊!他是多么地沾满了罪恶!他再次进入了梦,是真实的梦。

他被捆绑着。被鞭笞着。他第一次这么清醒,完全摆脱了人们在梦里的那种虚幻的无助的感觉。安东尼抬起头,感觉有点儿奇怪,感觉自己不再沉重,轻飘飘的。是灵魂!他离开了躺在床上的肉体么?!!他看向捆锁他的那锁链。锁链沉重,结实,紧紧地捆着安东尼,即使他是灵魂也无法挣脱出来。这不是他想象的灵魂。安东尼想象的灵魂是透明的,能够穿过一切物体,嘴里不断哀叹。但现在看来,似乎和他之前想象的完全相反。

安东尼环顾四周。四周黑乎乎的,静谧得可怕,似乎没什么东西。安东尼没法儿向后望,锁链很短。所以他只能向后退,才能勉强转过身来。他一转身,看见了有史以来最恐怖的东西。是那个“东西”。安东尼惊恐万状地盯着“东西”。这是一双瞪得像铜锣一样大的眼睛,这“东西”的恐怖是无法描述的。这双眼睛似乎夹杂着人世间所有的痛苦、绝望、罪恶,还带着一丝邪恶的狞笑,光是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好呀。”这“东西”在安东尼的脑子里说到。这声音足以震破人的耳膜,但最让人痛苦的是那声音中带着的浓浓的邪恶。“你终于知道自己多可怜咯,蠢家伙。”声音不缓不慢地说,“知道自己无可救药。你的灵魂是属于我的,因为罪的工价乃是死——永远的死,蠢家伙!想想吧!谁会可怜你呢?哈哈哈哈!”一阵恐怖的笑声。安东尼突然感觉恍然大悟。“终于想清楚了没有?”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嘲笑,“看看这些锁链!你猜猜是怎么来的?是你从我这里要的,蠢材!你用我的铁,一尺尺一寸寸打造出来的!你捏着烧红的铁块,仍然麻木不仁,即使手指被烫得起泡,也没有感觉!刚开始我还有点担心你会发觉,但是后来我发现,根本没有必要担心你上托马斯那儿去,因为你是个蠢材!”又是一阵戏弄的邪恶笑声。

托马斯?安东尼有些疑惑。“托马斯是谁?”安东尼情不自禁地问道。“东西”犹疑地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声音刺耳又尖刻):“我干嘛告诉你呢?”安东尼想了想便说:“反正我已经被你抓住了,你告诉我有何妨呢?”“东西”不耐烦地说:“说来也有道理。不过,你可别以为你就很机灵,因为你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蠢材。”“东西”又停顿一会儿,说到:“托马斯嘛——他也是个蠢材(说时不像说安东尼是蠢材一样那么一口咬定了,似乎有点害怕)。不过不像你这样的蠢,是不一样的,你明白吗?他本来是个整个宇宙城的国王的儿子(说这话时,“东西”板着脸孔,似乎很不愿意承认的样子——虽然“东西”是双眼睛,但似乎能做出所有动作)——”“整个宇宙城?”安东尼不小心说出了口,显得战战兢兢的。“蠢材,真是蠢材!就是你们那些蠢材的那个地方,还有我们灵界呀!咳!”“东西”仍然板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语气带着一股厌烦:“他,托马斯——他的父亲,那个大笨蛋(语气又是更加的不确定了),是个暴君(一样畏畏缩缩),所以我们从他手中叛乱了,迟早,克卢尼是我们的!我们已经在其中霸占了很多啦。嗯哼,托马斯呢,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说这话时发着抖),他很喜欢你们这些蠢材,所以他也受到他父亲的赞同,舍弃他的荣华富贵,穿上你们那种寒酸的衣裳到你们那里去当穷人,以为这样就可以帮你们。咳!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反正他想替你们这些蠢材死去,以为这样就可以帮你们。哈哈哈,我们最想要他的血了!他一死啊,我们就可以霸占克卢尼了!”

“东西”一说完,爆发出一阵狂妄自大的笑声,继续说道:“一会儿,我们就把你放到煎油锅里,让你尝尝我们的厉害!”说完,“东西”狠狠地抽了安东尼一鞭子。奇怪的是,安东尼感觉没有多痛。过了一会儿,时辰到了。“东西”揪着安东尼,打算把他放进一口大煎锅里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暗的地方突然充满了光明,几乎刺瞎了“东西”和安东尼的眼睛。“东西”尖叫着。“托马斯!”“东西”吼着,“这是属于我们的!”“我知道。我是来替这些可怜人受死的。”一个令人惊奇的、仁慈又充满公义的声音传来。“我的殿下!”安东尼充满敬畏地双膝跪下。托马斯所发出的光明融化了锁链。“起来吧,我的朋友,离开这里吧。”托马斯慈爱地说,但是语气中带着一丝痛苦。瞬间,安东尼·艾利安“惊醒”了。

安东尼惊愕地跳了起来。他回到了他的幽灵巷!但是,他感到十分沉重,十分忧伤。他知道,托马斯死了。是为他死的。

安东尼稍稍洗漱一下,吃了一点东西。他感觉自己有感觉了!他的心不再刚硬了,而是充满了活力与感恩。但是,他还是无法从托马斯的死这件事中自拔。他卧在床上嚎啕痛哭,心变得像铅一样沉重。托马斯多么地深爱他这个顽固不化的蠢材啊!他一边哭泣,一边又沉沉地陷入了真实的梦。

在梦里,安东尼不再被捆绑了。他自由了。他悄悄地躲在“东西”的身后,听着“东西”的话。“托马斯死了的——我确定我杀死他了的!”另一个“东西”愤怒地大吼大叫:“你真是个蠢材!你根本没有杀掉他!现在才知道,他的邪恶的阴谋!我们都忘记了,最古老的法典上明明地写,如果他为那些没有价值的废物死,第三天他就会复活!这完全符合那个老仇敌的‘公义’和‘仁慈’!”

安东尼惊讶万分。“托马斯?”他嘟哝。“是的,朋友,我复活了。”托马斯的声音出现了,“东西”们夺路而逃,东窜西窜。安东尼激动地结巴着,哭了。“因为你对我来说,就是‘安东尼’(Anthony——拉丁语:无价)。”托马斯微笑着,“‘蠢材’们逃跑了。他们不能理解,爱是什么。尽管他们很聪明又很邪恶,但是还不能明白这一点。”安东尼笑了。他已经明白了。


 露西·李

2022年4月15日受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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