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8.13开战以来,中日双方在上海市区展开了海陆空立体争夺战,到了8月23日,淞沪抗战进入第二阶段,敌我双方 大量增兵,规模越打越大。
日本当局狂妄提出“三个月灭亡中国”实施“速战速决”的战略决策,为了尽快结束上海战争,担任淞沪战役的日本司令官松井石根要求日本统帅部大量增兵,到9月10日前,日军兵力已从开战时的8000人,增至10万人,增加大批战车、重炮、飞机、大小舰艇,全线由守势转为攻势。8月23日,日军攻克长江沿岸的防线在吴淞张华浜,川沙河口一带强行登陆,向我沿江的吴淞,宝山,月浦浏河等地进攻。
中国军队也不断增援已达40万人,与敌军展开了激烈的阵地战。在北站,江湾,庙行,罗店等地与敌人浴血奋战,前仆后继。而以罗店打得尤为激烈,中日军队在那里打拉据战,激战一个多月,全镇夷为平地,双方尸骨堆山,血流成河。
国军在前线浴血苦战,上海各家报纸记者不畏艰险到第一线采访,每天报上刊登战况和将土们捍卫祖国河山,寸土不让,万死不辞的英雄事迹。上海老百姓,不论老少群情激奋,踊跃投身到抗日救国运动的热潮中去,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连又小又贫穷的葫芦街也不例外。
首先是儿歌打头阵,兰娣、雪莲……等,十多个孩子把徐家汇街上学来的儿歌到小巷里传唱。
“月亮亮,家家小人出来白相相,拾着一箩钉,打杆枪,开杀两个矮东洋!”
“姐姐织布,哥哥卖布,卖着姐夫,姐夫上门,赶出苍蝇,苍蝇放屁,屁打蚂蚁,蚂蚁爬浜,爬出两根洋枪,打煞一排矮东洋!”
“矮子想要打上海,兵舰开到黄浦滩。八一三,飞机掼炸弹,炸死老百姓,炸坏火车站。我伲老百姓,大家一条心,打败东洋兵!”
“矮东洋,黑心肠,飘洋过海来抢地方。一把大火烧伲房,开枪打死我爹和娘,小妺拉去做花姑娘。血海深仇必须报,我去参军打豺狼。机枪哒哒哒,手榴弹轰隆响,步枪瞄准贼东洋,一排一排都杀光!”
孩子歌声此起彼落颇为热闹。宝花姑娘就教他们唱当年东北老家的儿歌:
“小日本,心不善,坐着飞机扔炸弹,炸死百姓千千万。”
“日本鬼儿,喝冷水儿,坐火车,轧断腿儿;坐轮船,沉了底儿;坐飞机,摔个死儿;露露头儿,挨枪子儿。”
“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离开了我的家乡,抛弃了那无尽的 宝藏,流浪,流浪,流浪,流浪!”宝花每当唱起这首歌时,美丽的眸子里溢满晶莹的泪水。
相比之下,孩子们更喜欢唱黄包车夫耿三宝教的《大刀进行曲》: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武装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看准那敌人,把他消灭!把他消灭!冲啊……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杀!杀!”
开战二、三个星期来,在徐家汇街面上,虽然东面的法租界还摆着铁刺网,拒马,堆了许多的沙袋,但中间开了一个通道,允许市民自由出入。法租界的福佑里,孝文里……等各条里弄基本上已恢复了秩序,因为难民受不了风餐露宿之苦,有家的大都回家,无家可归的都被收容进临时搭建的难民所。那里每人每天供应6两粥或馒头,由上海各界组成的慈善机构筹款分发这救命粮。这时,虽然上海四周炮声隆隆火光冲天,血肉横飞,但租界及其周围除了不时有人遭遇流弹送命外,尚算太平。可是老百姓还是忧心忡忡:“这仗不知要打多久,现在工厂都停工,没有工资收入,总不能去喝西北风?”
现在白福根参加了抗日战时服务队,每天早出晚归。雪莲娘失业在家,承担起大部分家务,早晨第一件事是买菜。徐家汇街上商店和菜场大都已经开市营业,雪莲跟着娘一同上菜场,学习生活经验。
母女俩常常在菜场里兜来兜去,篮子里还是空的,“当家方知柴米贵”打仗以来,物价涨了许多,家里只剩二、三十元钱,不知什么时候再有工作,所以一个钱要当成两个钱用。大鱼大肉吃不起,但每天二、三样蔬菜又少不了,丈夫天天在卡车上做搬运工,吃不好没有力气反倒要出事故,所以有时也买条小鱼,割半斤猪肉改善生活。
但每当雪莲娘走过那些老年乞丐身旁就忍不住丢一个、二个铜板在他们的破碗里。那时菜场里经常有学生们设立的捐款箱,号召上海市民参加“一元救国捐款运动”,口号是:“每人捐一颗子弹,打败日本侵略者”,她多少不论,捐个一角、二角钱,表表心意。一天母女两个走过捐款箱时,看见交通大学几个青年学生在那里慷慨激昂地宣传:
“各位伯伯、叔叔、阿姨、大姐:大家都知道,小日本多少年来就有吞并中国的野心。他们夺了我们东北,占了华北,现在打到上海,再打首都南京,还提出‘三个月灭亡中国!’,所以这次开来六七十艘兵舰,三百多架飞机,几百门重炮,十多万军队海陆空大军压境。我们是大国,但是个弱国穷国。我们的军队被敌人的飞机,大炮狂轰滥炸后,幸存下来的战士与敌人在阵地上拼刺刀,肉搏拼命!我们有的部队,每个士兵只有两枚手榴弹,二十发子弹,现在秋风索索,秋雨绵绵,但许多战士脚上还穿着草鞋,身上穿着单衣,吃的粮食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天气马上就要冷了,他们缺少寒衣,缺少子弹和粮食,我们上海人总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子弟兵受冻挨饿,在那里为国流血拼命吧?”
“现在大敌当前,国难当头,国家兴亡,人人有责。大家都有一颗爱国心、我们要求每个小菜篮子里少买一样菜,每人牙缝里省出一碗饭,就能捐出一元钱。‘众人拾柴火焰高’,全上海就能捐出三百多万元,购买子弹枪炮,打败日本野心狼!”
学生们的演讲,听得雪莲母女眼眶里都是泪水。小雪莲仰望着妈妈说:“妈,我们捐一点吧!”那天妈妈手里紧握着一个银元,想买个猪蹄和一条花鲤鱼给爸爸过生日。听了宣传后,她一咬牙,把这个捂得热乎乎的银元丢进了捐款箱。在场的许多婆婆妈妈都从口袋里掏钱捐献,有些家庭富裕的女主妇当场卸下金耳环,摘下金戒指捐献,这时群情激奋,场面十分感人。
这天白福根过生日,家里每人吃了一碗备战时买的咸肉面,奶奶和爸爸都夸雪莲娘做得对。雪莲当场表示,她也要爱国捐钱。说着捧出一个土黄色的扁圆形陶瓷小罐,这是小孩子储钱的“扑满”,是奶奶在雪莲5岁生日时给她买来储蓄零用钱的,为的是要从小培养她勤俭节约的好品德。雪莲逢年过节把长辈给的压岁钱,平时的零用钱都存在里面。现在打碎了,里面有许多小角子,也有铜板,一共有4元7角钱。雪莲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多钱,真是喜出望外。她用一个小布袋装了去找兰娣要她陪同到银行去捐款。
其实,雪莲人小心不小,她想打碎扑满的心思已有好多天,要把罐子里的钱一半捐款,另一半接济好友兰娣。
现在葫芦街里最穷的人家要算薛金康家,他做工的南市铁工厂已经被日本飞机炸平烧光,从此没有生活来源,但每天一家7张嘴要吃要喝。兰娣妈在分娩后得不到足够的营养,身体一直不好,没有充沛的奶水喂养新生儿,加上孩子不足月,长得又瘦又小,还得了软骨病,每天晚上哭吵,闹得四邻不安。兰娣妈请方先生写一些小字条到徐家汇的电线杆上去张贴,上写:“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啼郎,过往君子读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贴了许多也不见效。奶奶买了2斤黄豆,用家里的小石磨,磨了豆浆,烧好了送去,给兰娣妈喂孩子,几天以后情况得到好转,后来雪莲娘又买了几次猪骨头熬了汤送去,兰娣妈吃了奶水慢慢多起来,孩子晚上安静了。
薛金康见在战乱中,差不多家家铁工厂都关厂停工,要找一份工作比登天还难。在万般无奈下,就到旧货摊上买了铁墩、焊锡等工具材料,在孝文里的过街楼下摆了一个铜匠摊。他有一手精湛的金工技术,给附近的居民修补车辆,铝锅、雨伞,修配钥匙等,每天赚取几角钱苦度生活。不久铜匠摊越摆越多,一些摊主忌恨薛金康技术好、收费低,就联合起来排挤他,所以摆摊的日子也非常难过。
兰娣的日子也过得苦,她母亲生下小弟后,给她增加了许多工作量,为小弟洗尿布、洗浴、烧吃食,喂奶糕……晚上要几次起床给小弟换尿布,冲奶粉,加上小弟哭吵,更使她睡眠不足。更要命的是还得每天五、六点钟起床带着招娣去虹桥路上拾牛粪。当时的虹桥路非常荒凉,那是一条泥路,右边一条浅浅的小河,左边是农舍,牧场,耕地,再进去可以通到飞机场。在那条泥路上常有牛马来往,所以留有牲畜的粪便。兰娣姐妹就把这些粪便拾回来,拌上泥土和稻草屑,做成一块块饼状的东西,在太阳下晒干,可以当柴草使用,为家里节约一笔不少的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