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乔薇给的地址在意大利广场附近，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还好这里离我住的地方也不远，这边是十三区和五区交界的地方。

我带着陆诗琪找到了乔薇的公寓，从门房那里取了钥匙。乔薇住在三楼，这幢公寓看上去很有历史感，电梯十分狭窄，只够一人带一个行李，我和陆诗琪分了两趟走，才把行李都带上去了。

我打开门，看着乔薇在小巴黎的公寓，跟曾经我在郊区租住的那个区别很大。之前那个公寓除了厨房和卫生间之外，几乎没有公共活动范围，每个人的私人空间都是划定好的，明显是用于出租的。

而这个十三区的公寓，整体来说面积不大，一厨一卫，还有一个相对宽敞的客厅，电器家具一应俱全，客厅外的小阳台上种着月季，十分具有生活气息。两个房间一大一小，出租给陆诗琪的是小房间。我猜想，这应该是乔薇和男朋友曾经住的公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连这套公寓也开始出租了。

我帮陆诗琪把行李都搬进房间，心想大概我这趟“差事”就结束了，就准备离开了。陆诗琪看我要走，立刻挽留了我。

“姐，你先别走好吗？我知道今天给你添麻烦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多陪我一会儿，我今天第一天到巴黎，不想这么快就要面对孤独。”一听被叫“姐”，心里膈应了一下，但她显得青涩和迷茫，以及带着对这个城市的期待，再加上想到一开始在机场跟她通电话时，她似乎哭过，我就更加不忍心拒绝了。

“好，我陪你再呆会儿。”

“谢谢姐，你是我在巴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虽然以她的年龄叫我姐也没毛病，但没有女生愿意面对年龄这个尴尬的问题。可是在一个十八岁的妹子面前，我也不能对此显地十分敏感和笨拙，只好顺着她的话说。

“好，那既然是朋友了，你就喊我的名字林安吧，在国外听你名字习惯了。”

“好，林安。”她笑着喊了我的名字，然后开始收拾行李。

她打开了两个行李箱，其中一个装着各种衣服和转换插座等小物件，另一个则装满了半箱书和四川火锅底料。

“上海人也这么喜欢吃辣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似乎提过妈妈在上海，还在上海学了法语的事，这让我感觉这姑娘是上海人。

“我不是上海人，我出生长大在四川，只是我妈妈住在上海，还在那里学了一段时间法语而已。”

我似乎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引出了不该提的事。在我大脑短暂空白的瞬间，她继续补充了这个我不好意思问出口的信息。

“我爸妈在我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那时候，我爸爸是公务员，工作相对稳定，所以我被判给了我爸。后来，我妈一个人去了上海…”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息了一声。“所以，我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四川，直到高考完去上海学法语，然后就来到了巴黎。”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爸妈离婚的事。”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他们两的生活方向已经发生分歧，离婚对谁都好。越长大，我越明白了这件事。好了，没什么大不了了，我们不提这个了。你可以帮我把书放到那个柜子上吗？我来整理衣服。”

她的话让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姑娘只有十八岁，一个十八岁的娘会说出“离婚对谁都好”这种话。她的青涩下居然还暗藏了一样一份成熟。

我不好意思继续八卦她的家庭故事，开始帮她整理书。看到她的书的时候，我感觉她就是当年的我自己。《走遍法国》第一册上下和第二册，《索邦语法》，安东·圣艾苏利佩克的《小王子》中英法三语，以及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

“你也学《走法》？”我看着这几本亲切的法语书。

“对，我才刚刚打了个基础，法国根本说不出口，我还要去索邦大学的语言班从最基础的水平开始学。你来法国多久了？可以给我一些学法语的指导吗？”

“我也没来太久，第三年而已。至于指导，也算不上，但这三本书…”我指了指《走遍法国》，“我出国前就都背完了，等你背完，肯定会有进步的。”

“背！！学姐你是学霸啊！！”她一脸崇拜的看着我，这让我觉得很羞愧，因为我知道其实自己根本担当不起学霸这个称号。

“没有没有，脑子笨，所以死记硬背……”

“你太谦虚了。那你考了那个DELF什么的吗？”

“我考了DALF C1。”

“C1！”她一脸惊讶的看着我，“那你还说不是学霸，快让我抱你大腿先。你知道吗？我这一年的目标就是能考出C1，可是我现在的水平A2 都很勉强，出国时的TCF都是选择题，所以才能蒙到A2的。”

“你高考完才学了不到两个月，其实已经很不错了。这一年努把力，C1没问题的。”

“得努力啊，好大压力，我好怕语言水平不到，明年都申不上学校。我爸因为我高考考砸了，对我各种讽刺，七大姑八大姨也是各种冷言冷语，我再也受不了那种氛围了，所以我跑得远远得，我就不信不能给自己开拓新天地。”

这个时候作为前辈的我，理应给她给多学习法语的建议，以及描绘进入法国的大学后她会拥有的光明未来。尤其像她这样高考完直接过来的孩子，面临着连至少一个本科文凭都没有的压力，我更应该 发挥知心姐姐的作用，让她感觉至少在法国的学业，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很多人念了多年语言也申不上大学、或是上了大学也被迫降级、再或者像我这样的：硕士最后一年了，未来依旧迷茫。她是一个读《小王子》和《月亮与六便士》的姑娘，会读这种书的人，心里有一方净土，还是个典型的理想主义者。年轻的时候活在这种状态下，其实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诗琪加油，我看好你。以后你有问题可以问我，我的电话你有了，也可以加我微信。对了，我住在五区，离意大利广场只有两站路，有空可以再聚。”

“谢谢你，今天遇见你，真好。”

我对她微微一笑，加完微信之后，我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