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侠是在北京读的大学,他铁了心想留在这座时髦的大都市。
大三暑假实习的时候也特地选在了北京,他不想回家,虽然很想看到母亲,但是一想到父亲一副高高在上、不容分辨的表情和言论就把想家的念头压了下来。
刚实习的第一个礼拜,夏侠刚忙手上的一个采访,母亲就打电话问为什么还不回家,隔壁的小胡、小郭他们都回家实习了。他们的父母给他们找了当地的事业单位实习着,慢慢熟悉。以后就在家里工作,各方面都好运作运作。夏侠知道这是父亲逼着母亲打电话让他回家,微微叹了口气说,知道了,可是现在他实习的这家传媒公司很好,每天都能接触到很多人,对自己的业务很有帮助,而且还给他们这些实习生补贴。正当夏侠说的眉飞色舞,电话那边母亲的口气变得迟疑,忽然一声炸雷从话筒砸进来,养儿子有什么用,还指望他养老,算了吧!还不如养头猪,养猪过年还能杀了吃!
养儿子还不如养头猪,过年还能杀了吃;养儿子还不如养条狗,通人性还能摇尾巴。这是父亲经常挂在嘴上的话,小时候夏侠不以为意,后来年事渐通越来越觉得自己倒不如一个孤儿,什么叫杀了吃,什么叫摇尾巴。他曾几次问母亲自己是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母亲嗔怪道,你爸嘴巴坏而已,你不知道你爸多心疼你。于是开始了漫长的回忆,说夏侠小时候掉河里,不会游泳的父亲跳河救人;救上来之后夏侠发高烧,又是父亲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照顾,终于从鬼门关拉回了夏侠的命。从此父亲断绝了小夏和水的一切关系,夏侠也最终没有学会游泳。
夏侠的感动仅限于少年,后来他会回嘴道为什么当时救我呢,都说我不如猪狗,不如那个时候就死了。或许在父亲的心目中我还是个好孩子,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总是让他看不顺眼。不善言辞的母亲恨恨的说道,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夏侠不想跟父亲隔着电话还在吵架,于是说,爸,下一年的学费我这边做兼职赚到了。刚听到母亲“真好”两个字说出口,就听到“多稀罕啊”盖了过来,有本事你就别回来,死外面,外面有什么好的,你回来我给你找工作,怎么了?我还对不起你了?你以为你挣得那两个钱多大啊,迟早是饿死。养的你多大能耐了。
父亲骂人的功夫与日俱增。夏侠的火气噌的上来,说饿死就饿死,再没能耐也比你大!你自己没出息一辈子都在一个小破地方当个芝麻绿豆的小副局长,现在自己没本事了就来压迫我,我讨饭都不回家!
挂完电话,夏侠觉得自己骂的很爽,这是破天荒第一次脱口而出的勇敢。自己的回应声情并茂,重音明确,尤其是“小副局长”这几个字。他知道父亲最大的痛是没有当上一把手。只有越亲的人,才知道对方的软肋在哪里,然后狠狠的刺一刀。快准狠,刺中。
到午夜,母亲打电话数落夏侠,说把父亲气着了,两顿饭都没吃。不想回来归不想回来,就不能好好说吗,他毕竟是你爸。回家工作都是熟人,挺好的。趁着你爸还在位置上,能疏通的都能帮衬。母亲的声音极尽哀求,夏侠实在不愿意顶撞母亲,只能说,我在这边就只是实习,家里的实习没有工资,不如这里好。
夏侠也不想给母亲一种他要回家工作的错觉,但是没办法,只能这么含糊的说着。或者到了那一天真的会有好的办法。
忙完最后的同期声录入,临睡的时候一点三十五分。夏侠的微信嗖嗖的传了四五张网络图片。父亲发来的。父亲对着电脑屏幕拍的。
“北京迎来最难就业季”
“大学生就业难?眼高手低是病灶”
“史上最难就业季,8人挤40平米地下室”
“就业的危机”
夏侠不知道此刻是副什么表情,冷漠的滑动删除。他看着镜子里自己年轻的脸,若干年后难道这片城市就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壤?寝室里传来室友的呼噜声,混着明亮的月光一起摇动。
夏侠专业在系里算得上好,再加上有着一张阳光帅气的脸庞,让他在学校里很出风头,爱慕他的女生有很多,很有多都是北京当地人,寝室的张扬告诉他谈一个北京的,少奋斗二十年。夏侠总感觉自己的爱情这一块还没有开窍,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对所有的女生都是冷冷淡淡。当然只有一个女生除外。
这次他能够在北京的星辉传媒完全是因为张扬的女朋友白鹭的推荐。白鹭是个地道的北京姑娘,长的高挑秀气,家境殷实,追求夏侠的时候跟张扬混熟了,夏侠不来电,一来二往的反倒让张扬捡了便宜,得偿“少奋斗二十年”之愿。白鹭虽然没有成为小夏的女朋友,但是对夏侠的业务很肯定,听说他想要实习,于是学期之初就推荐了这个实习机会。张扬放心不下自己女朋友跟夏侠在一个公司实习,终于在暑假软磨硬泡的也进了星辉。
正是因为这层关系,夏侠对白鹭非常感激,视为贵人。那份冷淡也变成了温和。脑中也隐约偶尔的会翻滚出自己能够留在北京的宏伟蓝图。实习前期在白鹭的帮助下已经基本摸熟了公司的一些大致情况。为表感谢,夏侠请白鹭和张扬周六晚上吃饭。
张扬一大早起来叫醒夏侠,脸上挂着汗珠,痞痞的笑,你怎么还睡觉呢,还不去星辉?
吓得夏侠一个激灵,连忙下床,才想起来今天周六轮休。送了个白眼给张扬,像没骨头一样倒在床上,你又去跑步了啊,早跑晚跑你不累吗?
你懂毛线啊,累也要跑,男人就是要跑起来动起来,这样才能有爆发力。张扬的笑总是让夏侠感觉到一股流氓的气息。你快看我的翘臀,全是跑出来的。
这次夏侠的白眼翻破天际,呵呵一笑,还翘臀,我不跑也比你翘。
我能跟你比?得亏我在运动,不然还不得胖死。张扬又开始摆弄滚轮,来回三十次,嘴里数着数。
夏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翻身起床梳洗好,换上衣服,跟还在呼哧呼哧买着苦力的张扬说,我忘了我今天有比赛,我们晚上直接新源饭店门口见。
夏侠说的比赛其实是北京市举办的一届主持人大赛,他电子邮件寄了模拟主持的视频,没想到直接进了复赛,以至于日期差点忘了。等赶到地点的时候,已经挤了不少人,有很多都是熟悉的面孔。小夏转了个身到卫生间的镜子前,发现自己带着点倦容。小时候听母亲说,懒人的脸搓一搓,意思是要想气色好把脸搓一搓,果然感觉好多了,站点水再把发型捋一捋。听到报号,小夏赶紧出来,进了赛场。
复赛环节有自我介绍,一分钟即兴评述两项。十个人一组,有走有留。临上场张扬短信他让他放轻松。和大部分男孩子一样,夏侠也仅仅只是拥有着一样的青春阳光,在即兴评述的环节夏侠的题目是“谈一谈说长论短”。
夏侠卖了一个刁钻的角度,没想到六个评委都给了通过。夏侠成为第五个拿到晋级卡的,意味他取得了和剩下的十九个人PK的权利。
比赛结束,夏侠这才有心思自己观察赛场布置,各色鲜花堆簇,展板横幅布满大厅两侧,LED大屏滚动播放着前几届成员的采访,有一些还成了当地的名嘴,看着屏幕厘里面的他们夏侠想象那是自己的未来。正当出神的时候,一个长头发的女孩拍了夏侠的肩膀,哈哈,你也来比赛呢?怎么样晋级了吗?应该没问题吧。
长头发女孩是邱心儿,在张扬的口中,邱心儿是出了名的校园公交车。不过几次短暂接触,夏侠觉得邱心儿不像张扬说的那样,她大方善良,虽然可能会有些男女情感方面的复杂问题,但是也不至于是个轻浮的人。没等小夏说话,邱心儿把身边的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介绍说,这是我表弟,千万别以为是我男朋友啊,人家暂时空窗期。
说着说着,邱心儿问夏侠晋级难不难,评委好不好搞定。夏侠实话实说,不难,大概都是学校里学的那些,准备的也都是很简单的,主要是即兴评述,评委会有提问。邱心儿低眉,哦,你也知道我口才不错,估计也没问题。只是现在有些小紧张。
邱心儿出了比赛,有些不太愉快,待定。
以邱心儿的美貌程度,她根本是不需要说话的。她往舞台上一站就是最夺目的聚光灯。松软如云朵的黑长头发映衬白如雪的肌肤,更显的眼如秋水浸秋菊,唇似桃花栖粉蝶。身姿俏丽,裹着淡蓝色A字裙,虽然有些不搭配,但是美艳不可直视。没有直接晋级,让邱心儿有些郁闷。表弟也成了暂时的出气筒。
邱心儿并不是本地人,但是家境很好,给她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区买了一间单身公寓。一起坐地铁回学校的时候,邱心儿问夏侠的即兴评述到底怎么说的。夏侠说,这个题目的难点倒不是因为不好说,而是因为太好说,所以我必须另外找一条路。就字面意思来说,说长论短并不是一件坏事,如果有一个人在我们面前指出我们业务上不足的地方难道不是好事吗?这样我们就知道如何规避、修正我们的缺点,更好的发扬我们的长处。
一番话说的邱心儿直点头,啊,原来还可以这样说啊,虽然有些冒险,但是我想评委应该能够记住。唉,我就不行了,虽然平时嘴皮子厉害,可是真的上台啊,还是倒不出来,肚子里没货啊。
走,晚上一起吃饭吧。邱心儿约人还是第一次。
夏侠说自己和白鹭张扬约好了邀请他俩吃饭。邱心儿嘴角轻轻一勾,好啊,既然是你请客,那我也去,可以吗?欢迎吗?我吃不了多少。转身对表弟说,你回去吧,不拖着你了,找你的女朋友去。乐的表弟直咧嘴。
夏侠觉得自己此刻拒绝显得很小气,于是答应了,心里暗暗的祈祷白鹭和张扬不要怪他自作主张。他的名字虽然叫夏侠,可是自己一点都不侠气,若果然如名字一般,他怎么会时常有些寒凉,觉得自己辜负了父母的心呢。
下地铁时候,微信传来父亲的一句话,仔细看明白了没有?
父亲指的是那些就业难的网络信息。虽然夏侠删的很快,但是隐约间他看见每一张照片都拍的很仔细,几乎没有反光点,料想当时父亲应该拍的很仔细,甚至拍了很多遍,这一阵思绪移动,夏侠忽然鼻子忍不住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