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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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快去看一看,国福和长乐吵起来了!”

“长乐敢跟国福吵,在哪儿?”

“国福的老二家。好多人都去看了。”

“他们怎么会吵起来呢?”

“国勤家里吗?”

“刚才听忠槐家的老三说,长乐正在国勤家里和国勤说话,国福几步走进来,那手就直奔长乐的脸打了下去。”

“就没有人拉那手吗?”

“当时只有国勤的家里人在那儿,长乐还喝着茶呢,茶杯都被打飞了,谁也不知道咋回事,都愣在那儿了。国福就开始骂国勤。”

“看,人都在国勤家院子外边呢。长乐呢?

“长乐被忠桐叔拉回家去了。”站在人群边上的建立说。

一群人都站在那儿,说什么的都有,但大多在附和着国福,国福气势汹汹的手在身体四周的空气中指点。

“算盘打到我头上来了,啊。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他李长乐也不打听打听,我国福,我李国福,吃过谁的亏,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要不是看着打小一块长大,我今天非得打断他一条腿!满处地打算盘,哼!”

“就是,说到底,他还是麻包片上绣花——底子差。”

“就是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世广。国勤他小,还抹不过这个弯子,我国福可不让他这么满处张狂。想拿大田地跟我宅基地换,这不是明摆着占便宜吗?这宅基地可是我们家祖传下来的。当初我是搬出去让给国勤了,可这还是我的地。这可是不会动的。那大田地说不定马上就要重新承包呢?啊,拿这眼前的便宜哄俺家国勤,我能饶他呢?要不是看在大家左邻右舍的份上,我今天非打断他一条腿。”

“国福哥这老大当的……”

“那是,国福哥这老大当的,你哪找去?”

“我刚到家,就听大刚他娘说国勤要跟长乐换地方,就是让国勤盖房子时留出一米多宽的路,他拿半亩地换。我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只要有我在一天,他李长乐就别想占我的地!这宅基地可是祖上传下来的,什么时候都不会变。你那半亩地能值几个钱?不就是多打百多斤麦子吗?说不定明年重新合地,地就成别人家的了。咱得给后辈考虑考虑。以后宅基地那么难弄,现在让出去了,将来谁给你?”

“那是。你看,现在谁不为子孙打算,宅基地可不好弄。”

“就是,所以我就直奔俺老三这里。长乐正在和国勤嘀咕着,还在骗国勤呢,我能饶他吗?我上去就给他几巴掌!”

“那是,你就是给他几脚他也不敢吱声。”

“不是我欺侮他长乐没人,他也精得过火了些。当时就把国勤数落了一顿。他李长乐要是敢呲牙,我今天决饶不了他。”

“你骂国勤,就是骂他。你骂他他也不敢吱声。”

“三块钱的褂子——没(理)里!国福叔要不是给他留个面子,今天可够他受的。”

“没理!到哪儿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就是嘛!”

“什么就是嘛?你根本就不知这其中的事,瞎说什么。”忠桐从长乐家回来后,对老婆说:“长乐想拿西南那块地换给国勤,那块地有半亩多呢。国勤马上不就盖房子了吗?咱西边的这条米把宽的小路哪像出路,鸡肠子一般。长乐想让国勤盖房子时留出一米半的路,加上原来的这条路,二米多, 不就很像样子吗。这来个人、过个车什么的,也能有个空地儿。”

“西南那块地可强着呢。我看不止半亩,六分都有。”

“我看也差不多,长乐就是奔着吃亏了。现在孩子都还小,将来大了,一家人都这窝在这后边,也不是办法。现在想半法弄个好出路,过日子也亮堂一点。”

“一家五口人,这后边三间多房的地儿是不宽敞,又没有出路。”

“本身地方就不大,后边是世广家,西边是国勤家,东边是建波家,咱又在他前边。出路可是个大问题,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谁不想有个好出路,出路好,人也旺。你看国福家,老弟兄仨,小弟兄又多,国福家三个男孩子,国栋家两个,国勤又是两个。”

“所以说,长乐就是奔吃亏也想弄个好出路,他不也跟咱们商量过吗?”

“咱可不能再让给他了。”

“咱这房子是死的,反正不能诚实地把房子扒开给他让路。上一回我就跟他说了,要不是咱两家老辈的关系,我哪能给他让那么多。你看,东边建波家也不会让路给他,后边世广那儿更不可能。现在国勤还没有盖房子,所以只有和国勤商量了。”

“其实国勤这人挺好的。”

“总的说,国福、国栋、国勤他们三兄弟,也不能说谁有坏心眼。国福他们人虽多,但也没有过仗势欺人的事。”

“国福我可不敢保证,反正他不是多诚实的人。”

“说实在的,长乐这样打算,并不算是占便宜,实际上是吃了亏。”

“现在人口这么多,宅基地多宝贵。总之也讲不出来谁理亏谁不理亏。”

“谁理亏谁不理亏很难讲,反正我认为国福叔打长乐叔不在理上。”回到家的建立跟建波说。

“他打长乐谁能管得了,别说管了,话说出来还都是附和国福的。他家人多势大,现在的人谁都不傻,谁不巴结附和有势力的人。”建设也跟着说。

“建立,长乐叔当时怎么说的?”

“我见到长乐叔时,长乐叔脸色发青一句话也没说。当时世广,还有另外几个人在国勤家门口打牌,我听世广说国福叔的手直奔长乐叔的脸打了下去。也不知是谁宣传的,一会儿人就都去看了。”

“长乐婶呢?”

“长乐婶在地里,刚才我看见晓梅和维兵把她叫回家了。”

“我看这事就这样了,长乐叔又能怎样呢?”

“他跟忠桐关系那么好,忠桐都不给他让条路,谁会给他让路。”建波说。

“长清叔不在家,长乐叔就维兵一个儿子——”

“长清叔在家又能怎样,听说他在城里也只有一个闺女。”

好几天来,村里人都没有看到长乐,只有长乐婶自己下地干活。大家也没有谁去问长乐干什么去了,直到收电费的二桥去收他家的电费后,才知道长乐去了城里。

长乐从城里回来时,在村口遇到了国勤。国勤一脸的歉意,说出来的语言中的字词也不自在地排列着:“长乐哥,你——怎么——去了——这几天——哪里去了。”

“我去城里有点事,吃饭了吗?”长乐微笑着说。

“吃了,对,你刚才从城里来,我哥其实——其实我哥——你看——”

“没什么,国福哥也在气头上。国勤兄弟,什么也别说了,咱们还是好兄弟,好邻居。”

“长乐哥,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

“本来就没什么的,你知道,我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什么也别说了,过去的就都过去了。国勤兄弟,可别因为这就把我往外看了,啊?记住,盖房子时别忘了叫上我,多个人多个帮手吗!”

“好的,好的。好。”

“长乐叔,你回来了,”从菜园回来的建立看见长乐时说:“刚才阿昆和维兵打架,你家维兵真厉害,阿昆被他摔晕了,他起来转了一圈晕得站不住又摔倒了,维兵真行。”

“维兵真行,你家孩子真行,你看吧,阿昆的鼻子都被他摔破了。”长乐回到家时,阿昆的妈——世广的老婆——正用高分贝的嗓音对着维兵的妈叫。

“维兵呢,给我出来,”长乐一到家就大声叫道:“维静,把维兵给我找出来,怎能把人家阿昆打成这样,啊?”

“阿昆他妈,真是对不起!”长乐转回头对世广老婆说:“回头我带他去买药。你把阿昆的衣服脱下来,让维静她妈给洗洗,你看脏得。”

“还不都是你家维兵弄的。”世广老婆把眼珠斜向从屋里出来的维兵。

长乐拉过来维兵就在屁股上打了几巴掌:“你还真行呢,把人家阿昆打成这样子,快给你世广嫂道歉!”

“是他先骂我的!”维兵说。

“谁叫你说话了?再多嘴还揍你,快给你世广嫂道歉。”

“可不敢当。阿昆,咱们走,省得又说你骂人了。”

“阿昆他妈,”长乐追上向院外走的世广老婆说:“回头我把药给你送去”。

“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他把阿昆打了,买点药怎么了?”世广老婆回到家对世广说起在长乐家的情况时,世广说:“他就是拿鸡蛋来看咱阿昆也是应该的”。

“咱也不能太过分,小孩打架吃了亏,咱大人过去说说是为了平平孩子心中的委曲。咱要是再让他们买药,人家不就说闲话了。”

“说什么闲话?大家都看见了,阿昆被维兵打得鼻子出了血,让他买点药难道不应该。谁还能说我欺负他没人?”

“是应该的,阿昆呢,给你点糖吃。”长乐送药到世广家去时,顺便捎去一袋糖。

“你看你,长乐叔,还给阿昆买袋糖。”世广老婆说。世广在一边不说话。

“应该的。这药你给阿昆吃。”

“爸,弟弟没有错,你还打他。”维静说。长乐到家时,维静正安慰着维兵。维静她妈坐在一边气得说不出话。

“小兵过来,让妈看看打疼了没有。”维静的妈干涩着声音说。

长乐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他马上背过身去了里屋。直到晚上维静她妈在床上留给他一个后背而偷偷哭泣时,他才忍不住说:“我也不想打孩子呀!”维静她妈用沉默回答了他。

沉默。沉默它包容一切。

“我不是因为孩子才哭,”维静的妈说:“咱们没有人谁都另眼相看。小孩子们在一块打闹,谁吃亏谁占便宜都是小孩的事,大人们也该过来?上次国福家的小伟打了阿昆,阿昆妈跟没事人似的,还说小孩在一块玩就是图个热闹。今天和小兵打架吃了亏,就找上门来,还不咸不淡地说了那么多,这不是看人来的吗?”

沉默。长乐怕一说什么话会带出太过压抑的味道出来。

“孩子们还不懂事,倒也罢了。”维静她妈说:“咱们什么时候能受够这个窝囊气?这米把宽的鸡肠小路哪能说是出路。前些年东边建波没有盖房子时,咱们可以从东边出去,国勤家咱们也可以走。现在国勤也要把屋盖上,咱们以后怎么办?小静他们一天天长大,以后住的地方都不宽敞,更别说出路了。咱们不能总是窝在这个磨盘大的地方啊?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长乐坐了起来,把手放在老婆的肩上,老婆顺势正面躺过来。

“咱爸活着的时候,你说给了忠桐他们多少好处。说一声借钱,咱就是没有也从别人那里转借给他。咱哥和他哥一块报名当兵,第一年把名额让给他。忠桐结婚,忠槐转业回家,哪一件事不是咱爸出面张罗的。现在咱们没有出路,你忠桐不该少盖半间房,给咱挪个出路吗?”老婆干脆坐了起来说:“忠槐转业回家,咱爸忙着不知去队里多少次给他托人,找关系,安排工作。到现在咱难的时候,倒没人问了。也不知咱爸当初是图个啥!”

“咱爸和他爸的关系,村里人谁不知道?咱爸说他爸死得早,他们的事就当是自己的事。咱们两家老辈上就好。”

“可现在呢?”维静她妈把衣服披上:“现在谁想着咱了。咱哥不在家,咱家就只有小兵一个男孩子,谁不是竖着眼看咱。就拿给咱爸出殡那天说,九月里给国福他爸出殡,人家七天事办得妥妥当当,顺顺利利,无论是世广他爸,建波他爸,还有后边的张家、王家,谁不忙前忙后。管事的每天天不亮就到国福家去安排,菜一点也不多买。事完后还都说宴席办得多好多好。十月里咱爸出殡,忠桐、忠槐他们跑跑是应该的,其余谁给咱尽力办事,不但不给你出力,还尽出馊主意。咱那宴席办得哪个亲戚不说个好字,就是咱村里人没有谁夸多好多好。吃完饭,馍头扔得一地都是,还有不少人拿着塑料袋,把剩菜带回家。国福他爸出殡时,怎么没有人敢这样?最后一算帐,一样办丧事,咱们整整比国福家多花了三分之一的钱。现在谁不是看人来事。”

长乐把目光锁定在虚无上。虚无它也包容一切。

“上次国栋的小舅来卖白菜,咱小静她舅也来卖白菜,”维静她妈说:“一样的白菜,人家就都买他国栋的小舅子的,小静她舅拉了一车还剩半车。你不买也行,还偏要说白菜不够好。凭良心说,是咱的菜好,国栋小舅子的白菜又软,水又多。关键是人家有势力,谁不迎合着有势力的人”。疲倦侵吞了长乐目光所在的空间。

“还有人上次看病人,大桥老婆——”

“别说了好不好,”长乐突然说:“我头疼得厉害。总之事情就是这样,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咱们眼前的事还——都不知怎么办呢”。

长乐老婆动了动嘴,终于没有使声音在空气中留下形象。她把两片嘴唇合上了。

“国勤马上就要盖房子了——他房子盖好了,咱就只有这米把宽的鸡肠小路可以走了,怎么办?你不说我也知道窝在这里不是办法,再说我不是去找国勤了吗?本来国勤都同意了,国福又不同意,你让我怎么办?这地本来是他们的,他们不换,我们总不能硬让人家换,再说咱们又根本斗不过他们。建波家我也想给他们说说,可前边忠桐都不让,人家又怎能让给我路呢。后边是不可能的,世广那孬样还想占上你几分地呢,就别想跟他商量了,再说咱们从后边出去根本不可能。”

“跟着你过日子受日子委屈,我说说还不行吗?”

“我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长乐突然间把这句话说得极低。维静他妈不知所措地把目光放在长乐的右半边脸上,身边就是死寂一般的夜。时间在死寂之中飞速地流逝。

“有时我就想,”长乐慢慢地吐着字:“再有哪天谁再在咱们身上撒泼,我就跟他干一场,总比老是这么窝囊地活着好一些。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吗?在咱们村里,谁都不把我当回事看,我总是觉得心里有个圪瘩似的,早就想跟谁干一架了!可是我跟谁干一架,有个三长两短,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你们娘几个日子怎么过?我不能那么冲动,做什么事我总得考虑远一点,小静他们还小,这日子还——你说这日子窝囊,咱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过日子,让谁谁都觉得憋得慌,简直没有什么出路,可这又怎么啦?住得紧一点,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也行。可又——你说谁欺负咱吧,却也没有人就明目张胆地整天打咱、骂咱,咱找谁评理去——一万个理由,这日子还得过下去。咱总不能每天见了左邻右舍都虎视眈眈的,尽管他们心里都瞧不起我,可在面子上都还过得去,所以咱也不能撕破这张脸皮。我给咱哥商量过了,让小静去城里念书,晓梅和小兵暂时还小,大一点后也尽量送他们去城里,省得以后再像我们这样。咱们受点委屈也就罢了,可不能让孩子将来也这样!”

维静的妈斜靠在长乐身上。

“这日子总得过下去吧!”长乐抚摸着老婆的肩膀说:“背后咱们可以骂他们,咒他们,可在面子上咱们总还要过得去。总不能天天板着脸过日子?”

“咱们得想办法弄个出路。总不能老是窝在这儿。”                                         

“我心里也老是这样想。在这边想出路恐怕是不行了,我想咱们存点钱到村南边那块菜地里盖几间房子。”

“就是和世建的菜地靠边那块?队里让在那里盖房子吗?”

“咱们托托人,要不多花点钱送点礼,总没有办不成的事。”

“上次建设要在菜地里面建房,盖了一半又让队里给拆了,咱们能行吗?人家建设家人势也重,可队里也不买他的帐。”

“不让在菜地里建房,这以后那么多人都住哪里去?大桥不就在那里盖上了吗。”

“那是给大桥特殊照顾,军烈属子女,咱能行吗。”

“多活动活动,有第一次特殊,就有第二次特殊。”

“哎,听说长乐打算要在南处菜地盖房子!”几天后,村里就有人这样议论了。

“他?就他也想在那边盖房子?讲笑话吧!人家国福家,建设家都没有盖成,别说盖房子的钱了,先说队里那一关他能通过,也算他有本事了。”

“我听说他托他哥,又托什么人来活动呢。或许人家能盖上房子呢!”

“哼,他哪里弄钱去盖房子,别开玩笑了。”

“你不要瞧不起人家,或许人家真的有钱盖房呢?常言说,各有各的道,人家有钱盖房子那是人家的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呗。”

“把他哥叫来也不行。在城里就了不起了,有本事把他弟弟接到城里去。”

“我看他家就住在那巴掌大的地方是不会变了。”

“他能在那盖房?他比人家头上多长个吊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大家也干了一上午了,该歇歇了。来,都来歇歇,过会儿就开饭。”国勤的老婆对站在脚手架子上的给她家盖新房的人说。

“做的什么饭,婶子?几个热的,几个凉的?”

“二十四小炒,怎么样?来,快来搭个手,咱就吃饭了,有酒有菜,再加上猪肉炖粉条,保证让你吃个饱。”

“我得和长乐叔端两个。”吃饭的时候,世广笑嘻嘻地说。

“世广,那么客气干什么。”长乐说。

“话不能这么说,在这桌上,除了国勤叔、国栋叔外,你的年纪最大了,怎么说辈分也比我们高。我在这里已是小一辈的老大,当然我先给你端两个酒了。”

“那也应该先给国勤哥、国栋哥端才对。”

“那怎么能行,他们喝多了,谁带领咱们干活。你说对不对,小立。”

“长乐叔,喝吧,你今天是跑不啦!小东、阿昌你们也都准备和长乐叔端两个酒。”

“长乐叔,”世广说:“听说你打算在南边菜地盖房子——”

“没有的事,你听谁说的?”

“你不用骗我。我都知道。来,这两杯端给你,祝你盖房成功。”

“世广,你是不是喝醉了,”国勤说:“你长乐叔刚刚喝过一圈了,哪里还能再喝,喝醉了怎么办?”

“醉不了,长乐叔酒量那么好!长乐叔要是能在南边菜地盖房子,我也打算在那儿盖几间呢。”

“哪儿有的事。世广,你坐下,不用站起来。”

“给你这两个酒,你一定要喝。我还等着帮你去盖房子呢。”

“我在这住得那么好,干吗要在那边盖房子。再说队里又不允许,我哪儿有那么大本事在那里盖房子。”

“谁不知道你长乐叔精明。你喝了这两杯。”

“世广,你坐下,我真的不能再喝了;喝了你的,还有小立,小东他们再劝我怎么办,我已经不能再喝了。”

“他们我不管,先喝了我的再说。”

“不能再喝了。”

“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世广脸色一变。

“怎么了世广,”国栋说:“来,我来喝,你长乐叔不能再喝了。”

“国栋叔,不关你的事。我敬他酒,他就应该喝,对吧?不喝,明摆着看不起我呢。”

“你喝醉了,世广,”国勤说:“算了,别喝那么多了,还要干活呢。”

“不喝,那我这面子朝哪放?”

“干什么?”国栋一拍桌子:“世广,你要是还给我个面子,你就把酒自己喝下去。想在我这里闹事不成?

“我喝,我喝!”长乐说:“两杯酒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家别伤了和气。”

“看你说的,国栋叔,”世广笑嘻嘻地说:“大家在一块喝个酒,图个热闹,既然你这样说了,我喝,我喝还不行么。”

维静十一岁那年的一天中午,国福在国勤家里打了长乐几巴掌。那时候,妹妹小梅八岁,弟弟维兵六岁,维静十二岁那年的一天,长乐帮国勤家盖房子,吃饭时喝醉了酒,晚上到家时他什么话也没说,倒在床上就睡下了。也就是这一年,维静被送往城里念书,住在大伯家。维静十五岁考上城里重点中学时,大伯李长清被调回镇上,当了镇委书记。镇里人见到长乐时,都知道他是李书记的弟弟。

“长乐兄弟!哎呀,要什么东西你说,我给你拿。”长乐到镇委对门的商店买东西时,开店的王老板说:“哎呀,咱李书记可是个好官呢。你看,才来了半年多,咱这镇上就比以前强多了。”

“王老板真会说,给我拿盒烟。”

“我可从来不会夸人,李书记做得好,大家那是有目共睹的。噢,对了,拿什么牌子的?这个吧,这个是新出来的,不错,口感好得很,要几盒?”

“两盒吧。”

“好!还要点别的什么吧。”

“不要,不要了。多少钱?”

“可别提钱字!咱李书记就在对面呢。你在我这里拿两盒烟,我还要你的钱,这一街两巷的见了,别人不笑话我吗?快收起钱来,不就是两盒烟吗,抽就是了。”

“这怎么能行,来,多少就这些了。”长乐扔下钱就出来,剩下王老板的脸上堆了无边的遗憾。

“这可不行,”王老板下次再见到长乐时说:“以后再去我店里拿东西,可别再钱呀钱的,就好像我只知道赚那几个钱似的。上次就算了,以后再拿钱来,我可不卖给你东西!啊?哈哈。”

“这阵子怎么不来我店里拿东西了?”王老板又见到长乐时说:“有什么东西你需要的,说一声,我让小孩给你送去也行;缺上这个那个的,别总是去人家店里,咱自个家里有,老拿外人的干什么,啊?哈,哈哈。”

“又让你亲自来了,这多那个?”长乐第十三次到队长家里商量在村南边菜地盖房子时,队长说:“队里已经决定可以盖房子啦。我正打算给你说呢。你又自己来了。”

“真的吗?——来,抽支烟。”

“抽我的!”队长快速从口袋里掏出烟来递给长乐:“说实在的,我真过意不去,咱这都乡里乡亲的,你为盖房子的事还这么为难,真有点——嘿,嘿嘿——都怪上次的那个王书记政策死,这次咱李书记政策可放开了!还是这样好,对不对,嗯,这样好。哎呀,咱俩还在这外边站着干什么,来,来,来,来,快到屋里喝杯茶。坐,坐。小燕,快,给你长乐叔倒茶。”

“小梅,给你洛青伯倒茶!”队长晚上去了长乐家里时,长乐把队长让进了屋。

“长乐兄弟,”队长说:“多少天来我就一直想跟你说清这个事。”

“洛青哥,有事你就说。”长乐把茶递给队长。

“白天,咱这事也不太好说,所以我就趁着今天晚上过来了。”队长把提着的一包东西放下,又从裤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说:“你托我给你活动的事,到现在才给你办成,我就很——那个——这下好了,队里经过研究决定让你盖房子啦。本来这事咱队里也不能先开这个例子,但咱也得办事啊。我就带着你给我的这些钱向上边活动。”

“对。”长乐点着头说。

“咱这事不好办你也知道,建波他们几家也没有弄成你也知道,但咱不能放弃这个事。你知道我这心里也急,看着你住这么个小的地儿我心里也急呀。我这队长当得不称职!我给自己说。既然当队长了,就得给大伙办事。我就找这个,托那个,可这政策——人家说政策不能动啊。我就给他们讲你的情况特殊,情况困难——”

“对,洛青哥可操了不少心。”

“你别提这个,”队长说:“好歹我是个队长,这事应该我管。你这事拖这么长时间,我真过意不去。不过,现在好了,咱终于把这事儿给拿下来了。哈,哈哈。”

“对,对。好!”

“所以,我今天来,是特意把这些东西给你送来的,还有这些钱,你都收好。”

“这、这,”长乐忙站起来说:“这怎么能行?洛青哥,你为这事也操了不少心,再说你还得找别人——”

“不,不,不,”队长推过去说:“我本来以为要送些礼呀之类的,可人家都没有要,说办事就是办事,不能受贿,嗯,不能受贿。我这里就更不用说了,咱这乡里乡亲的,今天不见明天见的左邻右舍,我拿你的东西不是打我的自己的脸吗?快,拿着。为你这么迟才弄好这事,我还有点不好意思呢。”

“洛青哥,这不好吧。你还是收——”

“长乐兄弟,你要再这样说,我这张老脸可就没处放了。咱这都是脸前头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给你办点事我还收礼,我成什么人了?再说了,拿你的东西,我以后见了长清兄弟这脸也没地儿放。快,快收好,别再让人家看了笑话咱一家人说两家话。”

“你喝茶。”长乐对来到他家的建设说。送走了队长,建设又来了。

“是这样的,”建设说:“长乐叔,我知道你要在菜地那边建房了,我打算把那块菜地跟你现在住的地方换过来。”

“换?”

“对。咱俩家的菜地是连着的,咱们换过来后,你就可以多盖几间房子了,住得宽敞,院子也可以加大些。你们现在住的这地儿跟我家连着,你们要是不住了,我们住得也宽敞一些。”

“那好啊,建设,”长乐说:“我们家人也不多,也用不了那么多地方。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跟你们兄弟的关系也不错,咱们换地别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是吧?”

“看你说的,长乐叔。别人能说什么话?咱们是自愿换的。”

“不过,建设,你那菜地可比我这地儿大好多,就怕你吃了亏。”

“这话说哪儿去了,长乐叔。这宅基地可是很贵的,我还怕你吃亏呢。再说,这样换,我住得也宽敞了,吃什么亏。

“可那菜地马上也是宅基地了,这——”

“长乐叔,你只要说一声就行了。我是自愿的,你要是认为我吃亏,我就吃亏了,还不行吗?”

“那好吧,咱们就换。”

“换。长乐叔,到时候盖新房,搬家什么的,可得叫上我们兄弟。”

“好,好,好!”

“一个字,好!”世广的弟弟世建说:“长乐叔这新院子、新房建得真好。东南边那个塘,可是咱们村的“龙头”呢。这东边又是沟,夏天凉快;前边上靠着大路,交通又方便,长乐叔这住的地儿可是再好不过了。”

“这地方好,宽敞,谁也挡不住长乐叔的风水。倒是长乐叔住咱村的最南头,占尽了风水!”

“要不长清叔怎么能当上书记呢。”

“这地方好。”某天一位算命的先生拿着类似指南针的东西路过长乐的新院子门口时,他说:“这地儿可占尽了风水啊!这家一定得出个官。”

长乐和风水先生的目光碰撞的一刹那后,风水先生向前跨一步。

“我要给你算一卦。不要钱也要算。”风水先生说:“你这地方东边靠着沟,沟到南头又是个塘,这可是藏龙卧虎的地方。你家一定出过官吧。”

“嗯。”长乐眼睛里很是光亮:“我哥是镇书记。”

“我说呢,准跑不了。”风水先生不等长乐说完,就踱步到了院中。

“我给你说,”风水先生转了几圈后,拉住长乐放低声音说:“你要想镇住这风水,必须在东南角上靠着沟的地方栽上一棵树,树越旺,你家的人就越旺,保证你哥这官越做越大。”

“栽什么树呢?”

“这个嘛,”风水先生眼珠瞟向天空,把一只手伸到长乐的身前,拇指吻着食指,另外三个手指和手掌构成的面积足够停泊好多在人海中漂流的钱币。长乐很明白地放上去了二十元钱。风水先生眯起了眼睛,又让拇指和中指亲吻。又是五十元钱。

“松树,”风水先生收到七十元钱的时候说:“栽松树好,俗话说寿比南山不老松,你们家这官运也会同这松树一样,天长地久呢。”

“长乐叔,拉土啊?”长乐挖土时,世建见了说:“怎么就你自己拉,婶子呢?”

“去小静她舅家去了。”

“嗨,那你也不说一声。那么重的活自己干,谁也不行。”世建过去把铁锨夺过去:“长乐叔,我来挖,你歇歇。你也不说一声,我们弟兄几个没事干,闲着都烦了,你这倒自己闷声不响地干起活来了,咱这都不是外人,你只要一句话,我们这不就都来了。”

“这一点活儿,哪能那么劳师动众的,自已就行了;拉点土垫一下院子。”

“这话说的,长乐叔,你这话就把咱们往外头看了!这左邻右舍的谁没有个有事的时候。你家维兵又小,维静和小梅两个女孩家不便于干重活,这平时有点事我们作为邻居帮点忙不是应该的吗。回头我叫上小领他们,人多干得快。”

“世建、世领”,干完活的时候长乐拉住要走出院子的他们说:“你们兄弟俩一定要在这里吃点饭,累了一上午,哪能不吃饭。来,快来歇歇!”

“长乐叔,”世建说:“你这就多此一举了,我们又不是外人,干点活又不多,哪有在这吃饭的道理。要是因为这点活就在你家吃饭,别人不笑掉牙才怪呢。快别拉住我们不放了,我们家饭也做好了”。

“长乐叔,”世建老婆来叫世建他们吃饭了:“还能让你给买酒、买菜吗——干点活就在这吃饭,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快,世建、小领,家里饭都快凉了。长乐叔,你就快回屋歇歇吧。”

“这,这多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队长去长乐家收农业税的时候说:“你现在手头紧张,我就先给你垫上。什么时候有钱你再还给我;你就是不还给我也不要紧”。

“那怎么能行?等我有钱了一定还给你。”

“长乐兄弟,你这话就把我给当外人了不是。你尽管放心,不用急着想钱的事。不就是点农业税钱吗?你要是因为这就愁得过不好日子,我这队长也当得不称职呢!哈,哈哈。”

“小梅,快给你洛青大爷倒茶”。

“不用那么客气。”队长说:“长乐兄弟,往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反映给我,只要我能办的一定去办,办不到的咱也想办法去办,谁叫我是队长呢。哈,哈哈!”

“洛青哥,你这样说,让我——”

“哎呀,这有什么呢?”镇里来人到队里检查工作,队长过来叫长乐去陪客人吃饭时说:“长乐兄弟,今天就给你老哥一个面子。你就跟我一块去吧。”队长的力量从手指上传到长乐的胳膊上。队长接着说:“镇上来检查工作,这饭局是一定要有的。你也是明白人,话说到底,检查的结果是好是坏还不都在这一顿饭上吗?”队长放低了声音:“长清兄弟是书记,过一会儿咱们吃饭时我向他们说,谁还不会给咱们几分面子,这检查结果自然不会太坏。无论如何,长乐兄弟,你得跟我去这一趟,就算帮我的忙,帮帮全村老少爷们的忙。别磨蹭了。来吧。”

“洛青哥,这总不太好吧。我,我又不是队里干部——”

“我给他们说你是队里选派的村民代表。刚才我们几个商量过了,你是最佳人选。我跟村里几个有威望的老年人一说,他们也都赞成让你去,说你会办事,四邻八乡的人缘又好,从来没有和别人红过脸,更别说和谁吵架打架了。你这素质、觉悟都那么高,不选你选谁?我还想发展你下批入党呢。来,快,别说了,咱们快去,好几个人都等着咱呢。”

“哟,这不是长乐兄弟吗?”镇里的一位检查人员看到长乐时说:“长乐兄弟,这阵子忙什么呢,也不见你到我们那去玩了?”

“我今天要和长乐兄弟喝两个酒”,吃饭时一位检查人员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这不行”,另一位站了起来说:“你给长乐兄弟喝两个,他再两个,咱们大家都给长乐喝两个酒,长乐兄弟酒量再好也撑不下来。”

“王秘书”,长乐忙站起来说:“王秘书,你又说笑了。我也没有经过什么酒场,哪里称得上酒量。今天只要大家在一块儿高兴就好,你们一定要尽兴啊。”

“长乐兄弟说得对!”队长站起来说:“大家一定要尽兴!不过你们要先听我说一句,都坐下来。好吧?坐下,坐下,你们到我们这里千万不要客气。都站着吃饭成什么样子?长乐,王秘书,你们都坐下,如果大家不嫌弃,小弟我今天来安排一下,行不行?”

“行,行,好!”

“长乐兄弟的酒量,说实在的,也不怎么样。不过,大家在咱们这里吃饭,那咱就让长乐兄弟尽一下地主之宜,给你们每人端一杯——”

“不行,不行”,王秘书站起来说:“我看,咱们谁也别给谁端酒了。张队长,长乐兄弟,我们每人都先和你俩喝一杯,然后咱们自由喝或者划拳都行,大家看怎么样。”

“好,好。我先来。长乐兄弟,来,咱哥俩干了这杯。”

“好,好。”

“来,吃菜,这个菜不错。来,长乐兄弟,吃这个。”

“你也吃,来!”

“长乐叔,”晚上世广和他老婆双双步进长乐家:“长乐叔,你吃过饭了吧。”

“吃了,吃了,你也吃过了吧?小梅,给你世广哥倒茶。”

“不用,不用,长乐叔。小梅,不用倒了,我们不渴。”

“世广,你坐。你们坐。”

“长乐叔,来抽我这个。”世广抢在长乐前把烟拿了出来递给长乐:“想给你商量个事,长乐叔。”世广在长乐没有找到火之前把打火机打开并伸过去把长乐的烟点上:“你这西边原来不是俺家世建的菜地吗,他现在换给我了。我打算在这建几间房子。”

“噢?那好啊。”

“对,想建几间房子,”世广老婆接过来说:“长乐叔,是这样的,我们要是盖好屋,这墙就和你们的墙紧挨着了。我们就是想来和你商量一下,咱们这墙头之间留不留空!”

“这个事,世广,你这事还和我商量什么,你们年轻人怎么合适怎么盖就行了。我这房子已经建好了,也不能动了。留不留空你们看着办吧。”

“不是,长乐叔。我们就是想呢,要是留个空,以后夏天也能通通风,留个胡同口凉快。还有就是如果不留空,我们建房时就怕碰坏你的墙。再就是靠得太近,以后大家住也不隔音,总之也不大好。你说呢,长乐叔?”

“留空——世广,我当时也没有考虑那么多,把墙也盖得靠着地边上了,没有空出什么地儿,这,这——”

“长乐叔,不碍事,留空我们留就行了,哪里用得着你的地。我们就是先和你说说这个事,以后咱们住在一起又成邻居了。”

“那是,那是,不过,世广,我这边也没有什么空地儿了,要不你就少留出一点。留多了,你们盖屋吃亏!”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长乐叔,这空我们留了。以后大家住的也不隔什么了,我们两口子先来说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是长辈,所以我们就来给你说说。”

“这事,你们怎么合适怎么办就行了。”

“长乐叔,这事也不算怎么一回事。总之咱们先说了,话说开了总比不声不响的好对吧。嘿,嘿,嘿嘿。”

“对,对,对。你们两口子想得真周到,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没留出个空地儿。”

“没什么,没什么。”

“世广,你喝茶,你们喝茶。”

“长乐叔,”小立在夏天一场大雨后的午后急忙忙跑到长乐的院子门前叫道:“长乐叔呢?长乐叔,快,你快到南边塘跟前去看一看,维兵淹着了!”

“什么?维兵怎么了?!”

“维兵让阿昌救上来了。”站在坑边上的世广说:“长乐叔,维兵呛了几口水。”

“怎么会淹着呢。小兵,没事吧。”长乐一把搂过维兵。

“怎么样了,小兵?”长乐老婆抱住维兵时眼睛就有些红了。

“当时大家都在塘边上看水呢,”阿昌说:“我和小立,还有世广哥,许多人都在坑边看水。”

“这水流得多急,从长乐叔家东边的沟流过来的,看,坑里的水都快满了。”

“维兵带着他的小狗也跟在我们边上看水,”阿昌接着说:“世广哥当时就让维兵靠后一点看,以防万一掉下去。水流得太急了。”

“当时维兵就往后边站一点,”大家把目光从阿昌脸上移到世广脸上时,世广说:“谁还说了句,谁要是掉下去,保证一下子就不见影儿了。维兵的小狗冲着塘里叫的蛤蟆直咬,维兵没有拉住它,让它滑进了水里。我们几个都还没反应过来,塘边上又湿又滑,维兵被拴狗的绳子一拉也滑了下去。阿昌眼尖,反应也快,见维兵滑了下去,他也马上跳了下去——”

“这水太急了,”阿昌说:“维兵一下子被冲出去将近二米远,我抓住他的胳膊时,他已经喝了几口水,呛得直咳嗽。我就踩水把他用手拖起来,世广哥跟着我跳下来了,我们俩就一块儿把维兵送上岸来。”

“多亏阿昌和世广他们俩了。”

“长乐叔家的小狗会水性,”世广说:“我和阿昌把维兵拖上岸,我就打算再回头下去找那只狗,谁知道它自己慢慢游过来了,这家伙,还淹不死呢。嘿,嘿,嘿,嘿嘿.....”

“狗会水性。长乐叔家的这只狗样子真好看,长大了一定比狼狗还漂亮。”

“当时我站在塘边上,”小立说:“世广哥就叫我跑快去把你和婶子叫来。那时候,阿昌已把维兵从水里拖起来了。”

“长乐叔,你们快把维兵带回家去,别感冒了。”

“对,快点回家,最好他弄点姜汤喝,把喝的水到时候都带出来。只要一不咳嗽就行了。”

“多给他喝点白开水也好,”晚上忠桐去长乐家看维兵时说:“让小兵以后别自己去塘边上玩,看好他,这么大的水,万一出了什么事了不得。”

“是的,有了这一次,我们就会多提防着点了。”

“世广,你干什么去?”忠桐从长乐家出来时看见了世广,他手里掂着一包东西。

“忠桐叔,我去长乐叔家看看去。看看维兵怎么样了。”

“维兵没事,”长乐对来到家里的世广说:“世广,你这又是干什么,还拿什么东西,快点拿回去。白天的事我还没有谢谢你呢,要不是你,今天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看你说的,长乐叔,这是应该的,哪有人遇到了这种事还不出手的。”

“你把这些鸡蛋拿回去,维兵呛了几口水,又没什么事,早就好了,哪能还要你拿糖拿鸡蛋的来看。快,收起来,你也真是的,世广。”

“婶子,你把这收起来,给维兵吃。这也没有什么,吃了就当压压惊,压压惊。”

“世广,你别和你婶子夺。把东西带走。小孩子又没什么事。你也太——那个了。”

“不,长乐叔,你一定得收下,”建波把拿的东西朝桌上一放,说:“这也不算什么,你们也别见笑,权当给维兵补补身体。婶子你别倒茶,我不渴。”

“长乐兄弟,这些也不算什么,你一定得收下,权当给维兵压压惊。维兵没事了吧。”

“长乐哥,这些就给你放下了。你们也别嫌少,就给维兵吃吧。”

“长乐叔,你不收下我怎么好意思再把东西拿回去。别人都来看维兵了,我这都嫌来晚了呢。”

“长乐兄弟,哪有拿过来的东西又拿回去的道理。快收起来,别让人家笑话咱了。”

“他婶,你把东西收下吧——以后可得看好维兵,千万别再让他乱跑。”

“长乐婶,你再不收起来,我可就生气了。是不是嫌我拿的东西太少,快快收下——以后可得把维兵看好了。”

“长乐叔,这两天忙,到现在才过来看看维兵,这东西你还是.....”

“长乐兄弟,”队长在第二次大雨过后来到长乐家里说:“这两次雨下得真大,都把东边的沟冲了几个大豁口。你那棵栽在沟边上的树的树根都露出来了。”

“我正想等天晴了拉几车土把那地方垫一垫,以防下次再把树给冲倒了。”

“不用,这沟是大家的,哪里能让你一个人来拉土垫呢。我已和队里商量过了,等天晴了咱们村里的年轻人都过来,每人拉一车土,再找点废石头填上,保证以后再也冲不坏了。”

“洛青哥,哪能这么劳师动众的。这沟虽然是大家的,可是就在我家边上,还是我自己垫上吧。照你说的那么费事别人不说闲话吗?”

“说什么闲话?这沟是大家的,现在坏了,大家来垫,还有什么不对的吗?你不用担心,我保证没有人敢说闲话。”

“还多亏了这棵树没有被冲倒,”晚上睡觉时,长乐对老婆说:“这棵树可是咱们的风水呢,它要是倒了,对咱们以后可都不好。”

“那是,我上次去俺舅家,那村里来了个算命先生,我从跟前走时,他指着我就说我有一张有福的脸。俺哥让他算一算,他说咱家住的地方风水特别好。他问我咱家院子东南是不有棵树,我说有。他说那就好了,这棵树栽得好,你家一定出了个当官的人。我说孩子大爷是镇委书记。他说你们要好好对待那棵树。”

“按照他推算的,咱小静这次准能考上大学。”

“那当然。”

李长清在镇上当了半年多的副书记时,原任书记调走,他升任书记。与此同时,长乐在村南边的菜地盖好了房子,半年后,他在院子外边东南角上靠近沟的地方栽了一棵松村。第二年的一天,他陪镇里到村里来检查的人吃饭,回到家后倒在床上,没有醉,哭了。第三年的一天,世广在他家西边盖上了房子,和长乐的房子中间留了近一米的空地儿。这年夏天,维兵在一场大雨过后看塘里的水时掉进塘里呛了几口水。冬天的时候,村里人把长乐东边被水冲坏的沟用土重新垫好了。

“垫那么多土也不管用,”第二年夏天一次特大暴雨之后,有人站在塘边上说:“沟又被冲坏了。这次的雨是真大,老天爷呀,再下雨可就要淹了。”

“长乐叔,”有人跑到长乐家:“长乐叔,快去看看,你的那棵树被冲倒了,那沟上边塌了好大一块。”

“真的吗?”

“快去看看吧!”

“这怎么办,”老婆对长乐说:“这棵树倒了对咱哥不好呢!也不知会出什么事。”

“妈,什么年代了,你还那么迷信。”维静对她妈说:“不就是一棵树吗,倒了就倒了呗,咱们再栽上一棵就是了,哪会跟人扯上关系。妈,你也真是的,哪会出什么事。”

“出事了!”半个月后有人来叫长乐:“出事了,长乐叔!”

“什么事?快说!”

“队长刚从镇上来,车祸!说长清叔遇上车祸了。”

“那我哥怎么样了?”

“你快去问队长吧。”

“我也不是太清楚。”队长对长乐说:“我到镇里办点事,问王秘书李书记怎么不在,他说李书记遇上车祸了。已被送去城里医院了,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我不是太清楚,”当长乐叔找到王秘书时,王秘书表情严肃地说:“你也不要太紧张,李书记现在在第一医院,我们当时送他到了急诊室,后来医生说不会有生命危险。”

“什么时候遇上车祸的?”长乐一家人来到城里第一医院时问嫂子。

“昨天,”嫂子哭着说:“我正在上班时,王秘书打电话给我,说长清出了车祸。我当时就晕了过去。后来来到医院,医生才对我说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必须要把两条腿截了去。”

“什么?截腿?不截行吗?”

“我什么话都对医生说了,可医生说——”

“医生说的,”村里人都去看过长清后,回来在村里议论:“那腿骨被碰碎了,必须截了去。

“那以后不就成了瘫子,不能走路了吗?“

“可以坐在轮椅上。”

“不是可以换假肢吗?”

“不行,他这次手术一直截到膝盖骨以上的部分,而且是两条腿都截去,假肢没法换。”

“估计是假肢承受不住整个身体的重量。”

“长清哥这以后--哎--”

“长清哥怎么样了?”长乐从城里回来时,村里有人问。

“已经出院了,只是——”

“大概不会再当镇委书记了。”半个月后,有人开始这样议论。

“我就知道,他一定当不了镇委书记了。腿都被截去了,哪还能当书记。” 二个月后,村里人确切知道李长清不能工作时,开始这样议论。

“是没有工作能力了,总不能每天坐着轮椅上班、下班吧。再说,哪有坐着轮椅的书记。”

“他不当书记了,那不就和咱这老百姓一样了吗?”

“那还不是一样,甚至还不如咱们呢,咱们至少有两条好腿呢!哈,哈,哈,哈哈哈——”

“长乐住的地儿,”半年后有人这样说:“本来是一个水头,东南边又靠着塘。现在沟冲坏了,哪里还有什么风水。你看他家那棵树都被冲倒了。”

“树都栽不活,所以长清不但官没得做,还成了瘸子。哈,哈,哈哈。”

“靠在沟边上住的人家,得要有一位不一般人才能镇住风水,这风水要是镇住了,流不走,以后可就好了。不过,你看长乐家谁像是不一般的人物。单只是长清当了几年书记,结果还成了一个瘸子。”

“这腐子不就是不一般的人物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家哪有什么风水,靠着个沟,有点风水都顺着沟流了。他家维静考大学怎么考不上。他李长清当官估计也不是自家积来的福气,要不然哪里能落下这个结果。”

“谁垫这沟?天哪,这个地方就是垫上再多的土,填上再多的石头也不顶用,下雨一冲还是不行。这地方本来就是个水头。再说啦,八竿子打不着我们,又不关我们的事儿。冲就冲吧。”

“我们才不浪费土呢!冲再大的口子我们也管不着。”

“长乐兄弟,”长乐自己花钱把沟用混凝土修好后,队长找到长乐说:“不是我批评你,从这个事做得觉悟可不够高,这被水冲坏的沟冲走的又不是你家的土,你现在却用混凝土把它给修了。你这不是——再怎么说这沟也不是你一家人的,这可是全村老少爷们的沟,修也要大家来修。你一声不响,也不和村里人打声招呼,就擅自把它修了,我这队长的面子哪里放?这本来是我的工作,你这不是说我没有工作能力吗?”

“洛青哥,我这不是怕下雨再冲大了,我这院子外边的菜地就给冲坏了。我看队里那么长时间也没有什么动静,我就自己花钱先修了,还没有来得及给你说,也没有考虑到那么多。”

“那你也要和我先讲一下吧,打个招呼,再怎么说我也是个队长吧。以后做什么事先给上面讲一下,不要搞个人主义。”

“好,好。”

“你也不要在那沟上栽树了。那里是公家的土地,你在那里栽上树,这树到底算是谁的呢?以后你栽了一棵,他再栽一棵,刨树时就都自己扛走了,这像什么话吗?是不是?你快把那棵树给挪走,再说了,多大一片地方,就那一棵树在那竖着,也显得碍眼,难看,赶快挪走。”

“挪什么东西呢。”有人见世广把东西向外挪,问:“往哪儿挪,你家还放不下吗。”

“把这些暂时用不着的东西挪到胡同里,省得占地方。”

“这个胡同口你堵起来干什么?以前夏天,我见你们和长乐家都在胡同口乘凉,这地方还真凉快。干吗给堵起来。再说,这胡同口不也有长乐家的地儿吗。”

“哪有他的地儿,当初这就是我自己家的地儿留出来作的胡同口,我堵起来他也管不着。指望这么大的地儿凉快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又没有别的用处,干脆我堵起来放点东西也好。”

“对,你这堵起来放些东西也好,”长乐看见世广堵胡同口时说:“平时它也是白闲着,还不如放点东西。”

“把胡同口堵起来,”长乐老婆晚上对长乐说:“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再怎么说这里也还有我们的一点地儿呢,真气人。这倒好,自己去堵起来了,当初留空儿的时候倒是和咱们好商量呢。”

“哎,如今不同了。”

“就是,如今不同了。”一年半后,村里的大桥对二桥说:“我怕他李长乐什么?以前仗着他哥是书记,现在怎么了?现在是个没有腿的,我怕他干什么?他就是告状,他能告到什么地方去?告,我也不怕他。至多这只是土地纠纷,最终不还得让村里自己调解,这宅基地的事谁能调解得清?哼。”

“那咱们也不能这么欺侮别人,”大桥他妈说:“这样做不让别人说闲话吗。”

“谁敢说闲话?就是说闲话又怎么样?闲话顶个屁用?我先占着再说,有实惠才是真的,管它干什么?”

“就怕到时候——”

“爸,”大桥说:“你就是多操心。这事我来做,你怕什么?再说了,那菜地最多只能盖四间半房,还盖到边上了,这四间半房怎么成样子?”

“爸,”二桥说:“人家那边可是说要五间房呢,咱盖四间半房怎么能成?如果就因为房子问题,再跟我散了怎么办。”

“那你们兄弟可要先给他商量商量,如果他不愿意,咱们再想其他的办法。”

“他不愿意,咱们也只好来硬的了!哼。”

“给他来硬的,长乐又能怎样?”村里人对大桥强占长乐的院子一事开始议论。

“大桥长乐他们那天差点动起手来呢。”

“那天我也见了。大桥最后和长乐吵了起来,两人手里都拿着东西,要不是人多拉着他们,出人命的事也不能保证不会发生。”

“大桥拿东边地里的两棵苹果树跟长乐换了那点地儿——”

“哪个地方?”

“就是长乐院子南边的,有半间房那么大。大桥他们想盖上屋,长乐不愿意给大桥换。”

“大桥盖上屋,那样不就挡了长乐家的堂屋吗?这样可不好。”

“谁想让人家挡住自己家的堂屋?所以长乐怎么也不愿意换。大桥是个二百五的性子,话没说完,就说:‘你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长乐气得说不出话,说我不换你还能怎么样。大桥说你不换我揍你!这样就吵起来了。”

“要不是当时人多,非得打起来不可。国勤叔他们抱住大桥,建设和忠桐他们这边拉住长乐,最后把长乐拉回家去了。”

“那又怎么样?现在大桥不还是开始打地基了。我看也把长乐家那块地方圈了过去,长乐不也是没说什么。”

“长乐又没有人,他们哪里斗得过大桥他们。日子一长,他还能怎么样?”

“长清还是书记的话,别说大桥,谁也不敢这样。”

“关键是现在长清不当官了,还是个没腿的,谁替长乐说话?队长当初常替长乐办事,有事没事就去找长乐说话,现在怎么也不出头了。”

“队长难道就能管得了这件事吗?”

“队长,”建设在家里对老婆说:“你以为队长真有本事?我看再来一个队长也问不了这事,所以他干脆不问这事。这样的关于宅基地的事,一般人谁也别想调理得清楚。一句话,谁势头强谁占便宜,谁就有道理。”

“哎,要是长清叔还是镇委书记就不会这样了,”建设老婆说:“长乐叔也是一个好人,人又精明,只可惜——”

“只可惜,现在的人太势利了。”

“就是,他本身就没有什么族人,弟兄两个,长清叔又不在家。”

“现在的人呀,哎——和从前不一样呢。有时候我都想替长乐叔出这口气。长乐叔对咱们也不错。”

“咱可别出这个头,忠桐和他关系那么好都不敢管这事,你出头管,咱和他们家又不是一大家子,人家不说闲话吗?再说,得罪了大桥他们也不太好。”

“我才不怕得罪大桥他们呢,”忠桐在家对老婆说:“只是,这档子事不该我管。这争宅基的事,哪个村哪个乡没有,谁又能说清楚到底谁对谁错?不好说,上级都管不了这件事,我干吗还来多此一举。”

“就是。再说了,我还不知道你几斤几两。你嘴上这么说,难道你心里就不怕得罪大桥他们。瞧大桥那种二百五的样!你的脑子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么?”

“话不能这么说,要是以前长清当书记的时候,谁敢这样欺侮长乐?就是冲着咱跟他们家的关系,都还对我毕恭毕敬的呢。现在倒好了,树倒猢狲散。”

“长清当书记时——你忘了,那年维兵就因为呛了几口水,谁不提着东西去他家看维兵,你说这有那个必要吗?毛大的孩子呛了几口水,全村的老少爷们都当成重要病人去看了,真是的。”

“长乐就是拉土垫院子什么的,这年轻人见了还都抢着帮忙。我那时就觉得寒碜的不得了。我就想这人的脸怎么长的呢?整天还面子面子的,哎——”

“还有什么面子?”世广在家对老婆说:“他李长乐还有什么的面子?那天要不是建设他们那么多人在场,大桥非揍他不可。大桥那二百五的性子!”

“咱们也不能这么说人家?不就是因为长清不当书记了吗?”

“怎么了?事情就是这样,你不行了谁还瞧得起你。”

“你也太过分了。以前见你左一个长乐叔,右一个长乐叔,现在又瞧不起人家了。”

“别说我是这样,咱村里谁不是这样?难道说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

“那该怎么说,”国勤对老婆:“我就看不惯大桥这王八羔子,那天我真想揍他一顿。我骂他又怎么样,难倒他不该骂吗?他也太过分了——长乐哥可是个好人。”

“噢,你本事大,你怎么不管这事?全村那么多人都没有出来管这事,就你能耐。”

“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凭你这德性,就你见识多。我是个家里头的女人,你别听我的,你去和大桥讲理去吧。你和他们打起来我也不问,打死了我也不问了。管不了,见识少!”

“你看你,我这不是说说吗?值得生这么大气。”

“噢,你只是说说,原来我还以为你多有能耐呢,原来只是动动嘴皮子。”

“你——”

“我怎么了,我难道说错了吗?大桥再怎么着,沾不着咱家,你问他干什么?队长都问不了。你以为他大桥就买你的帐?他既然这么明目张胆地占长乐家的院子,就不怕谁来管他。再说了,这你占我一点,我占你一点的,这个村那个村哪里没有。占就占吧,不是占咱的就行。不到自己头上来,谁会那么傻地多管闲事。”

“谁也不管这事,”长乐去城里探望长清时说:“谁也不敢管这事,队长也不敢问。我那院子南头半间屋的空地就让他给占了,正盖房子呢。这房子建好肯定影着我的堂屋,可我上哪说理去呢?谁给我做这个主呢。他说给我两棵苹果树,我并不吃亏。我找过队长了,他说你们两家换地有什么不妥当的商量好了再来找我,这不是屁话吗?商量好了我还找你干什么。”

长清一脸的严肃静听着长乐诉苦,什么也不说。

“那天大桥那王八羔子去找我,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我也气呀,哥,你刚刚下来才几天,就没有人把我当一回事了。我顺手就拿起一把铁锨,他跑了出去,找了根棍子要来打我,一群人就都围上来了。我当时一个念头就是想把那家伙一铁锨拍死,可被人拉住了。建设和忠桐几个人硬把我拉到屋里,有好几次我都想再出去给那家伙拼了,又都被他们给摁住了。我只记得当时我出了一身的冷汗。”

长清点燃了一支烟,猛抽了一口。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当时是出的冷汗还是热汗了。事后我自己都有些害怕,我万一和大桥那王八羔子拼出什么意外,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只要一打起来,至少得有伤筋动骨的,万一再——哥,你不知道,我这日子过得可--”

他停了好长时间没有说话。长清一直在抽烟。

“你不知道,哥。当初国福打我的时候,我脸上火辣辣的,边上有几个人看着。我不敢还手,又想还手,我就有一股劲憋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忠桐把我拉回家,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长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说:“当时忠桐拉着我回家,他劝我。我什么也没说,但我心里清楚国福在干什么,他坐在那里骂我,我却不敢说一句话。我也没有什么理亏的,我拿了六分多地跟他换那一点儿地方,不给我换还打了我。我知道我斗不过他们。那天我一到家就趴在床上哭,又怕自己哭出声来,就用被子把头蒙起来哭。我怕第二天没脸见人,所以就到了你这里,那时你还没有当书记。

“那天,我从你这里回家,在村口我遇见了国勤。在远处时我就想避开他,可又是一条直路,他也看见我过来了,避又避不开。我就想干脆不说话,可是到了跟前我还是跟他打了招呼。等他过去后,我一摸鼻子觉得酸酸的。”

长清递给长乐一支烟,为他点着。

“大桥他们现在房子已经快建好了,我心里总是跳得厉害。我就想去告他们强占我的地,就算告到县里告到省里我也要告。我都让小静给我写好了诉讼状了,我还专门买了本法律的书。可写好后我又不想去告了。告赢了又怎么样,首先你得花多少诉讼费。钱不说,就算赢了,他暂时不占那点地儿了,可日后他又占了怎么办。咱们家人少,小静、小梅又都是女孩子,他们出点坏主意怎么办?和他们打持久战,我们是不行的。乡下毕竟运用法律的人少。更何况,像这一类的宅基地案子,农村里多的是,村里又偏袒有势力的那一方,就是去打官司了,我们还不一定会赢呢。我们小兵、小梅还小,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毕竟还得过日子呀。”

长乐说完这些时,手里的烟已经灭了。

“哥,”长乐临走时说:“前几天我心里总是有个疙瘩似的,就到你这里过两天。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开的。人,总还得把日子过下去。哥,你以后也别去村里了,他们都瞧不起我,何况你——我以后有事时就来你这里看看。”

维静第一次参加高考那年,伯父长清因车祸被截去了双腿。那年夏天,大水冲坏了长乐家东边的沟,也把那棵松树冲倒了。半年后,长乐用混凝土修被冲坏的沟时,队长对他讲了很不高兴的话。又是一年后,大桥在长乐家前边建房,占去了长乐家院子的半间房的地方。

那天,长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生活得很好,他们家住在一个很宽敞的地方,左右邻居彼此有一定间隔。他们家院子外有一条宽敞的大路,谁也不能挡住他们的出路。村里人之间都和睦相处。他在梦中好像睡了一觉,被一位算命先生叫醒了,说你还做什么梦,那都不是真的,长乐揉揉眼睛,原来真是梦,一切都不是真的,他就开始哭了。当他被妻子叫醒后,发现眼边有泪水的痕迹。

“爸,爸,”那天下午维兵手拿一封信跑着从外面过来,叫道:“爸,快看,大姐考上大学了。”

“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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