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就要驶入草原了,我那原本因长途颠簸而困顿劳累的心情已渐生羽翼,开始雀跃起来。二十多分钟的光景,终于望到了草原,心境也亦如那草原上的第一缕晨光,清新亮丽,带着些湿漉漉的润泽。
初入草原,首先跃入眼帘的是那铺天盖地、层层叠叠的云了。草原上最荡气回肠的就要属这变幻莫测的云。这里的云少了内陆云的矜持和矫情,也许因为无所藩篱而尤为显得豪放、坦荡。它们率性而为,汪洋恣肆,既有“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雄奇,又有“低眉信手续续弹”的婉约;既有“堤边飞絮起,一望暮山青”的清丽,又有“入破舞腰红乱旋”的妩媚,更有“弹到断肠处,春山眉黛低”的哀矜。
天空是最辽阔的舞台,云是最出色的表演艺术家。每时每刻,每分每秒,云的面容、身段、做派都不尽雷同。我想,即使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画家也描摹不出它们的万千姿态。天边,刚刚还是浅吟低唱的写意画,转眼间就变成了浓墨重彩的油画。一大片一大片蝉翼似的薄云在天空自由游弋,身姿曼妙,缱绻依依。可当我在一颦一笑,一呼一吸间倏忽抬起头时,才发现天空已是另一番景象。一簇簇、一团团、一堆堆棉絮状的白云越聚越多,嵯嵯峨峨,结结实实地垒成了“雪山”。“雪山”浩浩荡荡地向半空滚来。它虎着脸,狼着眼,气势汹汹。“山雨欲来风满楼”,在层层逼仄的压迫感中,我感到胸口憋闷,呼吸急促。正在惊惧暴风雨就要来袭时,猛一回头,天上的乌云已风流溃散了。
喘息未定的云群逃匿到了对面的山头,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弭得无影无踪。草原在顷刻间又恢复了绵邈高远,意境莽苍的宏阔景象。望着一碧千里的草原,连绵不绝的青山,心中忧郁一扫而光,旷达恬淡之情油然而生。岂料惬意地享受不到片刻功夫,欢会陡顿翻成忧戚。陇首云飞,乌云又重新开始聚拢。它们争先恐后,前呼后应,组成集团冲锋,密密匝匝地压了下来。眼看就要把山头一口吞没了,这时,太阳出来了。你瞧,那块淡薄的乌云经过阳光的稀释,变成了一块蓝莹莹、水汪汪的宝石,它温润得逼你的眼,使你的小心窝里盛满了惊喜!太阳在乌云后放射出万丈光芒来,给乌云镶上了一道明晃晃的金边,而乌云却把阳光条分缕析成丝丝缕缕、斑斑驳驳的灰白、淡粉、酱紫,靛蓝……就这样,一朵硕大的、嵌着七彩裙裾的“鸡冠花”赫然出现在了天边。
天空是最广袤的草原,云是牧民放牧的羊群。一群一群的云,漫不经心地攀到了山顶,在山巅发呆、俯瞰、凝思,与蓝天亲吻。一个不小心,又跃到了沟壑,探头饮水。云时而在山坳、沟壑间闲庭信步、摇曳身姿,时而又在山间缭绕,绕着山的脖颈缠绵。一道道,一层层,一缕缕的云在对面的山腰间浓浓淡淡,起起伏伏。青黛色的山,飘渺的云,构成了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画,悠悠的禅意汩汩地从这画里流泻,那是怎样的一种安静的美呵!
一团团,一簇簇的云悠呀,荡呀,不知不觉飘到了青海湖上。清凌凌、蓝莹莹的湖水可真诱人,不容多想,云接二连三地跳到了湖水里,嘻嘻哈哈,拥拥挤挤,推推搡搡。闹够了,裙裾一敛,一个转身飞到空中。刚出浴的云拖着沉甸甸的头发,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身子,浑浑圆圆,笨笨拙拙,一步一挪。但不消片刻的功夫,就长发飞舞,衣袂飘扬了。
从“闲云潭影日悠悠”到“玉垒浮云变古今”,我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面对着这令人热血沸腾的世间奇景,我久久地站着,发愣、发痴、发呆。我知道,草原上的云出生于莽荡苍野之上,是草原的雄浑广袤养育了它们,因而,它们骨子里的情怀是与生俱来的!是草原,赋予了它们和草原人民一样的秉性——热情而奔放,随性又本真!
生则轰轰烈烈,死则坦然从容。
生与死之间,是执著与清白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