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琴代语

浏览过去的朋友圈,发现自己是个懒得要命的人。朋友一天发三五条,我三五个月才发一条。还都净是些没甚营养的内容,要么是路边花开得好看,要么是晴天下了场雹子,再不然就是偶尔做了个精致的小食,或是看了本精彩的小说,发点儿肺腑感慨。

唯有那一个月的时间,懒人一下子勤快起来,恨不能天天改状态。

是学琴的时候。

从小学钢琴,学得生不如死。在不怒自威的女老师面前噤若寒蝉,终于初中时找到了借口,以学业繁重为由死活再也不肯碰钢琴一下。我是个失败的案例,爸妈却不以为然,以为好歹学了些年头,怎么着也得培养出点儿东西,乐感或者气质。其实我唱歌跑调,走路塌腰,甚至连五线谱都看不懂,完全没有数年弹琴生涯留下的痕迹。

再后来,胡乱拉过小提琴,吹过笛子,也都不得要领,只是摸个三五日,热度过去了,也就不再提起。

人说,真爱应是一见钟情误终身。

我觉得确实如此。

那一年夏天,素来爱听小清新情歌的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一首古风歌曲。初听,真是印象浅浅。不过那人嗓音还够干净,就又听了一遍。然后就有了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第六遍……直到自己也忘了单曲循环了多少遍之后,我才拉着朋友,激动得涕泪横流:快听听,真是好听死了!

从此我就正式掉进了古风坑。

好听的歌听久了,某一天突然发现它居然还有MV。作为连名字都挺搞笑的网络歌手来说,这可真是良心之举。赶紧打开看看。原来此曲讲述了一个缠绵悱恻又不得善终的爱情故事。场景很美,人物也很漂亮。我却被里面那个关键道具吸引住了。

细细长长的,色彩深沉古朴,像是古筝,却并不是。从来没对古筝感冒过的我,却对这件乐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古装剧里总有它的身影,就连鼎鼎大名的诸葛亮先生也弹奏过。它就是最古老的乐器之一:古琴。

网上搜关于古琴的讯息的时候,看了一段视频,是成公亮老先生用唐琴大圣遗音演奏的文王操。讲真,听不懂。但是真是悠扬,那样一位专注的老先生,指尖在长长的弦上游走,一片作为背景的假叶子飘落到他头上,都没有影响他。那画面,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

从此以后,更勤奋地搜索信息,基本理论知识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想学琴,在遥远的异国他乡是断不能够的。只得先找老师,等假期回去再说。奈何家乡是个三四五六线的小县城,离最近的一个肯收学生的古琴老师,也得开车一个半钟头的光景,还得不堵车。

可是我已经被想学琴的念头冲昏了头脑,就算群里的人说我是学几天跟歪果仁装B的也好,吓唬我说一个月连个曲儿也弹不下来的也好,老师安排课程少的可怜也好,都没有在怕的,全凭一腔热血将他们或说服,或无视掉。

好不容易挨到回家。闷骚如我,想要啥从来只让爹妈猜,破天荒头一次硬着头皮说,我只有一个愿望,要学琴。

头三天,爹妈的基本态度是拒绝的。不光爹妈,说给朋友也是屡遭嘲讽,不明说年纪一大把了还想从头学一门乐器,就是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能学到一点东西,况且是谁都没听说过的乐器。

我也开始泄了气。还好有在国外的D给我鼓励,她说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要学吗,我支持你啊,难得有这么钟爱的一件事,不试一试就放弃,多可惜。

大概就是要等一个人的肯定吧。得到之后,就有了势如泉涌般的勇气。

我都记不得自己是怎样用笨拙的嘴皮子说服了爹妈。

后来琴社的老师对我说,当你特别真心地想要实现一个愿望的时候,全宇宙都会来帮助你。

这是真的。

后来老爸如何在某个酒席上兴起说起了此事,如何被一个相识的长辈认真听去,他又如何结识了一位对国学有所涉猎的老师,这位老师的朋友如何请她的古琴老师来小县城开了一次演奏会,国学老师如何感动以至决定要开一个琴社,长辈得知又如何来告与我为我们牵线,这此间种种,真的不得不说皆是机缘巧合,大概真的是我的缘分到了。

去琴社的那天本来中午有个不能推脱的饭局,我激动地几乎没吃下什么东西。

琴社构造简单,推开门便可见桌上摆的一张张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梦想终于要实现,不敢相信有生之年真的能见到真正的古琴,直激动得两眼泛泪语无伦次。

从此以后就开始了我的习琴生涯。

第一堂课,刚刚成立的琴社只有一个老师,三个学生。我的手指无比笨拙,连一个挑的靠弦都做不到。其实被老师说得挺有些沮丧,可是这点沮丧也迅速地被能够摸到琴弦的喜悦冲刷得一干二净了。

之后上课时间都是老师打电话来通知的。但我觉得很不够。老师仿佛知道了我的心事,十分信任我地将琴社钥匙交给我一份,让我随时都可以去练琴。后来有一次练完琴准备回家的时候,老爸来接我。他是做了准备打算给我买一张琴,然而老师说,可以再等等。她愿意借我一张琴回家练习。

琴盒非常大非常长,我从来没有背过这么大的一件包裹。它沉甸甸地待在我的背上。回家的路很长,很累,我却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了。

琴对我仿佛有一种天然的魔力,每天不知不觉就会想到它。一想到它,不管身在何处,都会急切地想要奔回去,抚上几下。其时我不过是在弹练习曲,某一次晚间上课,有个漂亮的女孩子背了自己的琴在琴社反复弹奏着仙翁操和沧海一声笑,羡慕得我总是不自觉地就想看她。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后,我的假期即将结束,老师也很贴心地为我赶课程,终于让我学完了第一期的所有曲目。虽然弹得还是很差。

谢师宴那天教过我的两位老师都在,那位比我小十几岁的小毛老师走在我身边,像弟弟一样。他曾经告诉我,一首曲子,再弹过一千遍之后,你才能慢慢了解它,知道它的好。这是我习琴生涯里最有意义的一句话,它照亮了我以后的路。

出了国门,想要再摸到琴就是难事一件了。之前爸妈也纠结怎么让我带琴,犹豫了很多天,最后的结论还是不要买琴了,反正带着也不方便,实在喜欢以后回国再学吧。后来我发现,这是多么不明智的一个决定。

才学过一个月,对琴尚且不熟悉,一下子放下,马上全部都忘光了。当我意识到连开指小曲儿都不记得的时候,简直绝望到了极点。难道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都要白费了吗?

好在D这个良友在身边,她告诉我,只要自己真心喜爱,就买一张琴来。又纠结了很久,我终于下定决心,买!哪怕是以后没信心了不弹了把它放在角落里,但是现在我想弹!

买一张琴,谈何容易。先是亚马逊易买网上搜索。有二手的,又很犹豫质量制式等各种问题。D也帮我寻找着,最后敲定一家国内的乐器公司。他家有国外的销售网页,看上去还比较正规,通过邮件联系之后也很积极回复。犹豫再三,终于在没有任何第三方平台的保障下直接转了帐。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之后,我的琴,终于到了。

太激动,以至于不知道怎么抱他,把他给狠狠摔了。好在他珠圆玉润,声音温厚,是我日思夜想的模样。开心地请他上桌,郑重其事道,以后你我就不分开了,余生请多关照。

一直在想给我的琴取个名字,好名字想了几页纸,奈何感觉总是不尽人意,只好先搁着。

从那天起,我的生命开始有了美妙的色彩。

每天都弹,每天的感觉都是与之前不一样的新鲜。没有人指导我,便听遍几乎所有大师的作品,从中找到一位灵魂导师,追随他的足迹,一点一点,从一个指法丑到哭的菜鸟,到终于学会了偶像弹奏过的最爱的那首曲子,并在众人之前演奏出来。

也经历过不少挫折。沮丧过,哭过,绝望过,却从未想过放弃。

路上遇到过一些亲切的人,他们不管会不会弹琴,都对琴,对我,很宽容。他们都是善良可爱的人。

有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孩儿,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对我说,他喜欢我弹的曲子,别人都不喜欢也不要紧,高山流水,只为知音。你不知道啊,那一刻在我模糊的泪眼里,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就像我想象中的天使一样。

别人说,有时候你遇到一个人,一件事,就一下子爱上了,没有理由,那是因为你开始找到了前世的记忆。

我的前世,大概应该是个琴师吧。所以初次被人唤作琴师的时候,竟觉得这两个字比自己的名字还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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