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入六十岁可算是一个轮回的大数,十二“天支”和十个“天干”相配得出六十种组合,称为“六十甲子”。人到六十,也意味着进入老年生活。
2021年父亲便是六十了,以前从未给父亲过过生日,一来,我记不得,二来,父亲也不看重过生日这种仪式,农村也没吃蛋糕庆贺的习惯,倏忽间,父亲已到耳顺之年了,我与妹妹商量着,这次要好好给老父亲过个寿。
父亲性子急脾气躁,这么些年过来,我还是习惯着征求他的意见,过寿不过实岁,农村兴“过九不过十”,我们便想年底给父亲过寿。
六十寿这天,我与妹妹从城里订好蛋糕,买好菜回马头,喊了大伯,二姑和几个孩子共同热闹热闹。孩子们嚷嚷着戴生日头箍,父亲平日严肃的脸此刻也绽放出一朵花儿,双手放膝盖端正坐于桌前,那模样可爱极了,大家点蜡烛、唱生日歌、怂恿着父亲许愿吹蜡烛,他一边慈祥地笑,一边配合我们拍照摆姿势。
记忆里,父亲如大山般高大坚韧,父亲是个铁匠,从小就觉得父亲力大无穷,任何你做不了的事情,父亲在,都能迎刃而解,小时候家里来人打家什,父亲会递人一根烟,自己叼根烟,边“吧嗒吧嗒”吸着,边蹙起眉头打量着带来的旧家什,手掂量掂量后报出价钱来。来人也不多话,父亲便拎起家什往打铁屋走去。
前院里搭有简易铺子用作打铁屋,我常在想,父亲的不善言辞是跟打铁脱不了干系的,他总是闷不吭声对着手里的铁家伙摆弄一整天,仿佛这铁就是他一生都要细心呵护的女人。他关在黑咕隆咚的屋内,整个人都淹没在一片漆黑的浓墨中,只有火炉里的火跳跃着,如同落日在云层中挣扎。他抡起大锤对着烧至通红的铁块进行一番猛烈的改造,火星四溅,小时候的我,只会远远地,远远地带着惊奇的目光看着这绚烂的铁花,父亲的形象也在瞬间高大起来!
时间就是这么不经过啊,随着母亲的离世,高大的父亲也终于被岁月给磨成了需要依靠着我们前行的老人,一年又一年,有一天,蓦然一惊,父亲额上刻了横纹,那线条是显明而有力,像是被铲铁的铲子给一下一下铲出来的。鬃角上已稀稀拉拉冒出一堆白发,如同春雨后的茶叶,一茬接一茬。以前那精瘦有力的身体也悄无声息地凸出了一大块肚腩,走起路来怀里抱着西瓜般吃力。
近些年,父亲除了偶尔敲敲铁,也会跟村子里为数不多的一些老邻居打打扑克牌,他们用这种方式打发时间,说说话,不孤单。虽从不打钱,但也会为出牌争得面红耳赤。但大多时间里,父亲还是爱一头钻进自己的卧室里,戴上老花镜,拿上手机刷视频,他可以窝在房间里玩上一下午。没了母亲的陪伴,他更加沉默寡言了,仿佛他把世界置之度外,圈出一方天地唯留自己与自己相处。
小时候不懂父爱,父亲的爱总是沉默不语,由于父亲暴躁易怒的性格而对父亲颇有微词,最近几年,突觉父亲老了,岁月让我和他进行了深刻的和解,幼年对他的不满也被年年相似的风带走了,从自己身上,我看到了他在我成长路上给予我的财富。他对我无为而治的教育让我独立自爱,勇敢做自己,他遗传给我的善良让我的生命充盈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