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十六岁那年开始做矿工,到今年四十八岁整整三十二死年了。
他,很少出现在我童年的回忆,但出现的每一次都叫我记忆犹新。
尤记那一年,我很小,妈妈说要带我去看他,我好兴奋好兴奋。和妈妈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来到了他工作的地方。我永远记得那个被煤渣染得目光所触及的都是黑色的地方,我看着一车车的煤从一个黑黢黢的洞里推出来。我已经记不得那是隔了多久没有见到他了,应该很久没有见了吧!只记得那时我盯着洞口一直问妈妈 爸爸在哪里。妈妈说刚问了旁边的工作人员,他刚进洞。看着那一个个周身和煤一个色的叔叔出来,当时只觉得好有趣。
整个小学的日子,似乎都很少看见他,因为他不是去云南就是去另一个县城做工。小学毕业后我一直在另一个县城寄宿读书,见到他的时间很少了。
一年里,我最期待的就是过年,因为过年了他就回家了,有他在家里很热闹,我和小伙伴们玩游戏时他也会参加,看到我做作业时笔快用完了,他会默默的给我买回来。最高兴的是厂里发了好吃的他都会留着带回家给我。他对我的爱总是默默的,不言不语,但是行动上却比谁都快。
后来长大了,我看着他对我的爱却越发的觉得心酸。
他的手掌很粗,手心满满的全是茧子,手指甲也许是推煤的时候被砸伤过,很多指甲都不完整。他的脚掌很大,脚底有很多裂开的口子,口子大概有一厘米左右深,能看到最深处鲜红的嫩肉,冬天的时候晚上烫脚脱掉鞋可以看到血水同袜子凝结在一起。他的背有点驼,听说他上班的洞顶都很矮,在煤洞中长时间都要躬着腰作业,只有推煤出洞了才能缓一缓。
他身上似乎哪里都藏着煤,耳心里 双眼皮的纹路里 手脚的缝隙里,都隐隐有着煤的痕迹,妈妈常常念叨他不讲卫生,说脸都洗不干净。长大后我回忆起唯一的那次去看他。想起那从洞里出来的每一个人,觉得他已经洗得很干净了。
干矿工的人被称埋了还没死的人。其实我对他工作性质的认识远比这句话来的深刻。从小到大,周边的煤矿似乎都不太平。雷管没有安放好而引起的塌方,瓦斯没有排放得当引起的爆炸,蓬顶松动塌陷。几乎每年都在上演。我大姨父以及外公都在煤洞里丢了一条腿。邻居一个叔叔在我很小的时候命丧黄泉,那个叔叔出事故那年,他也是和那叔叔一个矿厂上班,只是班次不一样,刚好轮到他休息,幸运的躲过去了,那一次把我和妈妈吓惨了。
他在煤洞上班一直还算顺利,直到我高三那年,妈妈染上了赌瘾,和他闹的有点不开心,去云南上班没两天就出事故了。那是第一次从内心深处对他的工作感到害怕,接到电话我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在电话里安慰我说没事,没有缺胳膊少腿,现在已经到医院了,而我也竟然真感到安心。他出事故是在深夜,妈妈晚上一时联系不到车,于是第二天我就和妈妈才赶到云南。
到了病房听着大人的讨论我才知道他的伤有多严重,他同事说蓬顶松动,一块几百斤的煤掉下来,也许是心情不好没有及时躲闪,刚好砸中了他的背,照了片显示他的背脊骨砸断了,有两节脱落,闹不好就会半身瘫痪。幸好老天的眷顾,他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下床了。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学费和生活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出院后休息了小半年又继续在煤矿工作。大学四年,我知道他太不容易了,四年里他的头发白了大半。他的身影消瘦了很多,脸上的皱纹多了深了。我想,等我工作了他就不用在煤矿工作了吧!去年,我终于毕业了,我对他说不要在煤矿工作了,他没有任何异议的答我一个好字让我满心欢喜。
去年底我把工作辞了,今年就业形势又太过紧张,在成都到昨日23号整整一个月了却还没有确定好工作,22号婶婶打电话给我问我最近有没有给他打电话,我说前几日打过,近几日没有打。问我工作,我说明天下午去公司三面过了就能确定了。没聊两句就挂了,竟也没有想起婶婶凭白无故为啥问我有没有给他打电话。
原来老天似乎有点爱戏弄人,第二天早上七点过刚起床他就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他生病了,发了点烧,现在三伯陪他去医院的路上,顺便去做个全身检查。我说那去医院就好好做个检查吧,检查完了给我说一声。
中午,当我正赶往面试的路上,堂姐的电话打来了。关于他,姐说我他确诊肺结核。此外肺部一片黢黑,还肿大,有个检验要到市里面去,得一两个月才能有结果。犹如晴天霹雳,心一下子空落落的。我不知道怎么到面试公司的,我只知道到了公司,人事部的人对我说我的资料搞错了,我并没有进入最后一轮复试。我无比的嘲讽,通知了我参加复试却没有我资料。我更嘲讽的是她妈的我竟然还来面试,理由还是找工作了好给他付接下来的医药费。
当我走出公司大门,眼泪默的流下来了,脑袋里放映着和他相处的一幕幕。嘲笑自己真傻,他哪次不是病得实在撑不了才往医院跑啊!就算是大病也从来不在我面前展露半分,总是用轻快的语气欺骗着我。婶婶那晚的电话本来也是要告诉我爸爸生病了,已经连续发烧好几天输液没有效果的,但是爸爸却怕耽误我找工作而劝婶婶别对我说。
爸爸对不起,我明明知道你此时最需要的是我的陪伴而我却把心浪费在琐碎的事上。爸爸等等我,我马上就开到你的身边,我会陪你一起熬过这艰难的岁月。
你陪我长大,我陪你变老。还有五个小时我们就可以见面了。你一定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