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卷下)
【三〇六】良知妙用处
先生曰:「苏秦、张仪之智,也是圣人之资。后世事业文章,许多豪杰名家,只是学得仪、秦故智。仪、秦学术善揣摸人情,无一些不中人肯綮,故其说不能穷。仪、秦亦是窥见得良知妙用处,但用之于不善尔。」
黄宗羲云:“《传习后录》(下卷)有先生(黄省曾)所记数十条。当是采之《问道录》中,往往失阳明之意。然无如仪、秦一条云:‘苏秦、张仪之智也,是圣人之资。……但用之于不善耳。,夫良知为未发之中,本体澄然,而无人伪之杂。其妙用亦是感应之自然,皆天机也。仪、秦打入情识窠臼,一往不返,纯以人伪为多]无论用之于不善,即用之于善,亦是袭取于外。生机槁灭,非良知也。安得谓其末异而本同哉?以情识为良知,其失阳明之旨甚矣。”(《明儒学案》卷二十五,页四下。黄省曾,参旨二四八条,注一。)
王应昌云:“先生征藩一节,权宜诏旨,风云部咨。间谍之妙,出神入化。苟非良知之用,自信逼真,几何不自疑险谲,坐失事机乎?”
佐藤一斋云:“良知,是本然之知;私智,是形气之知。苏、张之智,即是私智,然原亦出于良知。譬诸日光,日光直照,皦然明白,此其本体也。日光先到水,水受之以倒受新窑,摇动原散,幻光不定,此失本体也。故良知本体,如直照之日光;苏、张私智,如倒照之水光,然其为日光则一也。黄宗羲以此条为黄五岳《问道录》中语,辨其失阳明之旨,恐不然。”
东正纯云:“黎(梨)洲之言,忽闻如可从者,而毕竟不是发王子密旨也。夫良知,极也,无物不体;良知,中也,无处不在也。喻日虽蔽黯之极,未尝不照焉。……善恶是非,纷纷纭纭,未尝不良知之所为也。……禅者曰:‘不离烦恼而证菩提。……黎洲乃谓‘知无过不及,知得过不及即是良知’,此言实得之矣。”
捷案:东正纯所谓梨洲良知之语,实刘宗周语也。参看第三、四条。
【译文】
先生说:“张仪、苏秦的智商,也是圣人的资质。后世的诸多事业文章,诸多的豪杰名家,只是学得了张仪、苏秦的套路。而苏秦、张仪的学术里,善于揣测人情,因此他们的说辞才能切中听者要害,因此他们游说才能应变不穷。张仪、苏秦已窥到了良知的妙用处,只是没有把它们用在善上面,倒是用在诡计方面而已。”
释疑:
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善便还他善,恶便还他恶。所以我们只有坚持“为善去恶”,才能“止于至善”。
错会了良知之意,阻了慧路,断了慧根,甚至害人害己。“半山亭”的景色,究竟比不了山顶的无限风光。
先生在惜叹,苏、张二位为了一己之私,而白白浪费了原本已经“窥见得良知妙用处”的圣人之资。
后人有人怀疑这一节不是阳明先生的言论,是别人说的话混在了《传习录》中。但是从阳明先生一生行事的轨迹来看,先生身上也可见纵横家“善揣摩人情”之遗风,这只不过先生之心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利,是出于为国为民之公心,这就和苏张二人之境界有了天壤之别。先生既然有“揣摩人情”之切身体验,自然可以判断出此心用至于正,就是“圣人之资”,用至于邪,虽然令人惋惜,却也仍然是“良知之妙用”。张仪、苏秦虽窥见了“良知妙用处”,却没用在正道上,把它用在了诡计上。
就本体来说,良知知善知恶,就发用来说,要“为善去恶”方为良知之妙用。窥见良知妙用处,“窥”有“余蔽”,重在妙用,是重术。良知妙用,是重在良知,没有前面的,后面都是末节。“蔽”心有“私”,窥见了“良知妙用处”不一定就是其良知之妙用。
良知妙用,“妙”在本心。
良知之本,有无非非,无物不体;良知之极,无所不包,无所不能;良知之能,无处不在,须臾未离…
本“体”“极”“能”,本心,心源,生机盎然,一念萌动,感而遂通,心应、念起,应“机”而生,凡所用“智”,无外良知之用,应机生“智”,启智成“事”,应“机”非“伺机”,“窥”见非显见,“伺”加人为,“窥”有“余蔽”,“蔽”心有“私”,“机”心为生心,生心非本心,良知妙用“旨”,机心印本心,无私…
精讲摘要:
张仪是鬼谷子的学生。《鬼谷子》教人善于把握时机、揣摩人情,这也是阳明先生提倡的,也是心物一体、心物一元的后果。
揣摩人情需要什么?需要智,阳明先生说张仪、苏秦他们能窥得见良知妙用处,但用之于不善尔。它能够切中肯綮,这就是良知的妙用。但是它用在不善的地方了。阳明先生是从能力上肯定他们,又从价值、伦理上否定他们。阳明先生也是具有这种智慧的,所以他能够认同这种智慧是得良知妙用处。良知是让人聪明的,开慧开悟,证得良知会让你获得一种超人的智慧。
批注:
①苏秦。(前二八四卒)战国时洛阳人。初说秦惠王不用,往说赵、燕。合六国之纵,同盟拒秦。后纵约为张仪所破。参看《史记》卷六十九。
②张仪。(前三〇九卒)战国时卫人。相秦惠王,以连横之策说六国,使背纵约而事秦。惠王卒,六国复合纵,仪出相魏。参看《史记》卷七十。
③参见王龙溪《曾舜征别言》:“弘正间,京师倡为词章之学。李、何擅其宗,阳明先师结为诗社,更相倡和,风动一时,炼意绘辞,寝登述作之坛,几入其髓。既而翻然悔之,以有限之精神,弊于无益之空谈,何异隋珠弹雀,其昧于轻重亦甚矣。纵欲立言为不朽之业,等而上之,更当有自立处。大丈夫出世一番,岂应泯泯若是而已乎?社中人相与惜之:‘阳明子业几有成,中道弃去,可谓志之无恒也。’先师闻而笑曰:‘诸君自以为有志矣,使学如韩、柳,不过为文人,辞如李、杜,不过为诗人,果有志于心性之学,以颜、闵为期,当与共事,图为第一等德业。譬诸日月终古常见而景象常新,就论立言,亦须一一从圆明窍中流出,盖天盖地,始是大丈夫所为,傍人门户,比量揣拟,皆小技也。炉(《王龙溪先生全集》卷十六)
④肯綮。枢要。
语本《庄子·养生主篇》:“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辄乎。”肯綮:骨肉相著结处。
净心斋笔录
2023年10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