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德洪录【36】
【原文】
先生曰:“苏秦①、张仪②之智,也是圣人之资。后世事业文章,许多豪杰名家,只是学得仪、秦故智。仪、秦学术,善揣摸人情,无一些不中人肯綮③,故其说不能穷。仪、秦亦是窥见得良知妙用处,但用之于不善尔。”
[注释]
①苏秦:战国时洛阳人,起初游说秦惠王,未被采用,后来游说燕、赵,联合六国以合纵之势抗秦,后来合纵之势被张仪所破。
②张仪:战国时卫国人,辅佐秦惠王,以连横之策游说六国,以分化瓦解六国的合纵之约。
③肯綮(qing):意为筋骨结合的地方,比喻要害处或关节处。
[译文]
先生说:“张仪、苏秦的智慧,也是圣人的资质。后世的诸多事业文章,诸多的豪杰名家,只是学得了张仪、苏秦的套路。张仪、苏秦的学问很会揣摩人情,因此他们的说辞才能击中被说服者的要害,因此他们的学说不能穷尽。张仪、苏秦已窥到了良知的妙用处,只是用在诡计方面而已。”
[解读]
苏秦、张仪在传统儒家的眼中,一直都是被鄙弃的角色,原因很简单,苏张二人立身行事,纯粹以一己之功名富贵为归依,这与儒家所一贯倡导的民胞物与之胸怀格格不入。二人以合纵联横之术游说当时列国,走的是极端注重现实的霸道的路子,这与儒家一贯提倡的王道之治又背道而驰。
二人这种追求过把瘾就死的处世方式,虽然一直不被正统儒家所肯定,且二人后来的下场都不太好,更留给后人以“阴谋之术不足学”的口实。但是就战国末期的实际政治效果看,当时列国虽然被这两位同门师兄弟(相传二人都是鬼谷子的学生)玩弄于股掌之间,却维持了难得的近二十年的和平,这在那个尔虞我诈,战事连绵的时代颇为难得,从拯救无数生灵于刀兵之下的实际效果来看,二人之功德也不容抹杀。
王阳明正是看到了二人在功业上的实效,进而总结苏张之学的特点,“善揣摩人情,无一些不中人肯綮”,跳出来传统儒家对二人一棒子打死的窠臼式评价。将做人和做事分开探讨,这在王阳明一贯的言论中颇为少见,以至于后人有人怀疑这一节不是阳明先生的言论,是别人说的话混在了《传习录》中。但是从阳明先生一生行事的轨迹来看,先生身上也可见纵横家“善揣摩人情”之遗风,这只不过先生之心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利,是出于为国为民之公心,这就和苏张二人之境界有了天壤之别。先生既然有“揣摩人情”之切身体验,自然可以判断出此心用至于正,就是“圣人之资”,用至于邪,虽然令人惋惜,却也仍然是“良知之妙用”。王阳明重道轻术,因此认为虽然张仪、苏秦窥见了“良知妙用处”,但把它用在诡计上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