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梦过一只猫,迷蒙的灰白毛发,深藏星芒的眼眸,一双毛茸茸的爪子格外锋利,躺在我臂弯时留下几道难以抹去的印记。
然后我醒来,手臂微微作疼,昏暗中却看不见是否有伤痕。
厨房新来的小猫细声细气,好似很怕生,混熟了又格外不要脸地闹,我瞧见它胖嘟嘟的身子压的腿都不见了,便唤作小短腿。初来时,小短腿性烈好动,在沙发上爬来爬去,扯落丝絮无数,那几天免不了随时备好碘酒,再抓它安睡。早晨会很忙碌,它钻冰箱躲夹层,唤又不应。
终究熬过那段抗战时期,与它熟络起来,便觉得这猫天生欠揍。它一旦瞧见你,当时就扑过来,跑到一半,急刹车般停住,小脑袋朝前探探,又蹭地一声溜了回去。我不打扰它时,它爬到我鞋边抓来咬去,我手伸下,小短腿翻身连带翻脸,牙齿爪子一起上。
好罢,你尽管折腾去,我离得远远的。
前几天,又去附近的分局抓回一只病猫,不到一岁模样,黑白相间的毛发,好漂亮。只是抱起它时,觉得海绵似地软和,乖顺又柔弱,如果不是生病,便是有恐惧莫名的经历。
以鼻梁为界,它上半脸是黑毛,下半是白色,毛发柔软得非常秀气,姑且叫小花脸罢。当天晚上,喂了些吃的,怕它会跑出去,便找来绳子系在桌下。结果第二天来时发现绳子在桌脚缠了几圈,将他它腿绷肿得好厉害。于是再也不敢系它。好在小花脸温顺,呆了几天也未见落跑。
这些时日,常和两只猫作伴,忙碌也不觉辛苦,倒多了不少乐趣,闲暇时将它们头部毛发抚得平滑无比,有时侧觑,对视那般深邃明亮的眼眸,发觉这世间一切都活泼起来。
但是终究少了些什么。
我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死胖子时,它翻仰在地上,像平日一般慵懒,却侧脸盯着我,无辜的眼神惹人万分怜爱。我却狠下了心,跺脚催促它出去。那时候,我以为它又会偷偷回来,还以为它会继续缠在我脚边,躺在我膝上,蹭着我靴子,或者翻过身子让我揉它肚皮。可再也不会了。
我也知道一只家猫被放野后只能活多久,但我不知道它居然再也没回来过。
《佳人》有曰: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小短腿在眼前蹦跳来回,肥嘟嘟的小脸尽作卖萌相,可曾想过一只肥猫赖在你膝旁,一脸慵懒的表情?朱门半掩歌舞,路边空留冻骨,你低身喂食着新来的花脸儿,门外是否有只消瘦的猫怨艾望着?
人一生经历几份感情,几多悲喜,阅世间万千,赏风情无数。而猫,不过朝生暮死,彷徨游离,食得几家饭,遇得几人怜?你养猫,养许多猫,几年时间,旁观它生死离合,痛彻心肠,然后继续下一种轮回。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它生也好,死也罢,只识得你一人,以父以母以友以情人,别无其他。忍生忍死,终究难耐抛弃,一世信任,化作泡沫。
它死时,是否怨恨?
或近或远,烂成泥垢的尸骨你永远不知。
我想起去年用报纸包起的那具小猫尸体,一下午的时间,它就躺在我手掌中呼吸渐无,我第一次近距离感受着死亡。死神来时没有声音,离开时也毫无动静,就这么轻轻飘过,你甚至不知发生在何时,灵魂就逃脱躯壳,在半空飞舞着,游荡着,零落成细碎的萤光。
死胖子呢?
是否也这般享受着死亡?
有些颓然,我看着眼前的两只猫,像是看到了两具尸骨。
我还要再养几只猫,经历几种死亡,或是几次抛离?
不过是喜欢毛茸茸的可爱的模样,不过是希望挨过些疲乏的时刻,或许我从未真正感受过它们的生命,以为那只是些玩具而已。
好似残忍。
更残忍的是,我宣称我喜欢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