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喜欢读书,但是因为环境所致读书受到很多限制。
最大的苦恼是没有书籍阅读。平时爱看的书除了课本之外,就是高年级同学的语文书了。为了能够读到高年级同学的语文书,我经常给她们讲山里的故事。大山,对平原上的孩子来说,陌生而且神秘,而对于刚刚从大山里搬到平原的我来说,讲述大山和山里的故事却轻而易举,看到她们那么喜欢听山里的故事,为了得到她们的语文课本我还有意渲染大山的故事。所以,很容易借到她们的书本,让我在小学阶段就能读到初中和高中的语文书。
从大孩子们借的课本中,我读到了冰心的《繁星》、《春水》;读到鲁迅的《三味书屋》;读到了《伊索寓言》等名篇,也知道了一些中外名著的简介。这些文学作品仿佛一盏明灯照亮了我幼小的心田,也加剧了我对读书的渴望。看到语文课本对名著的介绍,我多么渴望能够拥有这些书籍,能够自由的阅读。遗憾的时,除了借来随时要求归还的课本之外,没有其他书籍可以阅读了。我于是想起看大哥的书。那时我大哥刚刚高中毕业,不但有高中语文课本还订购了《东京文学》、《芒种》等文学杂志。大哥爱书如命,每天干活回来坐在灯下一页一页细细阅读杂志,看完后平整的放在书桌抽屉里,并用锁头锁上抽屉。
我知道家里人怕影响我正常上学,不希望我读课本之外的书籍。要想阅读大哥的杂志是不能明说的,只能偷偷看。有一天我等大哥和全家人下地干活后就跑到大哥屋里,左右摆弄抽屉上的小锁,又拽又拉都无法打开,经过多次琢磨我突然发现从桌子后边把手伸进去,就能够到抽屉里的东西,能够拿到大哥锁起来的文学杂志。掌握这个门道后,我在家人下地后偷偷跑到大哥屋里,拿出他订阅的杂志看,在大哥回家前我再悄悄的放进去。一次大哥突然回家,我听到脚步声急忙将杂志卷成筒从桌子地下往回塞时,被大哥抓个现行。从此再也不敢偷拿大哥的东西了。
后来,我自己就将平时零花钱攒起来购买书籍。
有一次我去县城,在新华书店里看到一套书籍,喜欢的不得了,就将仅有的6块钱全部买了书。没有回家的路费,只好步行回家。县城离家里三十多里地,当我走到半路时遇到同村村民,招呼我乘坐他的自行车回的家。当年,我喜欢看书到了痴迷的状态。空闲时就捧着书看,晚上睡觉前也看,做饭时通常都是二妹在上面做饭,我坐在灶台前烧火,一边往灶膛里填柴火,一边看书。就连擀面条时也在案板角边上放一本书,抽空看两眼。走在路上看到地上别人遗弃的纸片,也会捡起来站在原地看半天。我的邻居如意婶子高中毕业,在当时属于有文化的人,也和我一样看到带字的纸就捡起来看。
在农村,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不精于针线和农活这样痴迷看书,容易本人视为另类。原来还有同龄女孩子拿着针线活呼朋唤友到我家来找我,时间久了她们发现我只顾低头看书,不与她们谈话,就不再找我了。有时坐在窗前看书,会看到她们手里拿着针线或者毛线叽叽喳喳经过我家门前,也不招呼我。对此,我并不失落,反倒庆幸能够安静的看书。那时候,我常常坐在窗下的竹椅子上看书,窗台下栽种着一棵石榴树,一棵木樨树,还有几棵葫芦苗。夏季的中午,一般天气炎热但很寂静,一阵一阵的风儿透过窗棂吹到我的脸上凉丝丝的,几只夏蝉在阔大的梧桐叶上鸣唱。我偶尔抬起头望窗外,就会看到火红的石榴花在柔软的枝条上摇摆,葫芦藤叶正茂密,一圈一圈地缠绕在梧桐树上。望着窗外的天空,我常常思绪万千,遐想外边世界的模样。我想,在村庄之外一定有这样一个地方:春天时雾锁烟笼,长烟引素,水如蓝染,山色渐青;夏天时古木蔽天,绿水无波;秋景天如水色,簇簇幽林;冬日则借地为雪,樵者负薪,渔舟倚案,水浅沙平。我也会常常沉醉在诗词中,仿佛看到李清照在溪亭的十里风荷中驾一叶扁舟,擎半壶佳酿,徜徉在藕花深处竟然忘归,她披着一身荷香写下“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绝妙诗词。
我的母亲每年都要织布,所以堂屋里常年架着一个织布机。母亲只能利用闲暇时间织布,所以在一天的任何时间都可能听到织布机的响声。我喜欢听梭子穿过经线后脚踏响起的声音,也喜欢看母亲坐在织布机织布的样子。有时候我也会坐在织布机上学母亲的样子织布。看着一根根的棉线在梭子的移送和脚踏板声中变成各自图案的布匹,我竟然会想起民国时那个一生华丽而苍凉的女子张爱玲,也竟然会想起她说过的: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尽管我当时并不理解家织布与华美袍子在质地上不能比较,但是对生命的意义相同的道理。
就这样胡思乱想多了,就想自己写东西,便开始偷偷写文章,偷偷投稿。晚上写稿时,窗外二妹栽种的凤仙花儿、香草、昙花的味道都会从窗纱中透过屋内,丝丝缕缕,在小屋内蔓延。晕黄的灯光,寂静的夜晚,不时传来的脚步声和书本中的精彩情节,常常萦绕在我的心间。每天最盼望听到自行车叮叮当当的响声,那是乡里邮递员送信的声音。一次次期盼,一次次失望。终于在一个木樨花开的下午,我的一首小诗在当地一家报纸上发表了,至今还记得小诗的名字叫《血布袋草》,内容只有四句:绿色的茎,是爱的弦,暗红色袋子里,盛着一个心酸的故事。
这首小诗是我在田里干活时看到一种名叫血布袋的草后写的。我记得写稿之前我拿着采回来的草在灯下反复观察,思考着它为什么会叫血布袋时,突然闻到奇异的香气,听到小妹惊喜的叫声“木樨花开了”,立刻赶到满室的甜糯香味。有一次和同伴到县城去玩,大家站在古塔前,读着古塔的介绍,知道屹立在县城的古塔位于兴国寺内,寺已毁而塔尚存,塔为六角八层楼阁,内外壁嵌砖雕佛像,约250余尊,砖雕佛龛皆呈方形,中间有圆龛,龛内浮雕袒胸佛像和观音像,有坐有立,线条流畅。看完介绍回家后写了一首小诗,名为《塔》:一座古老的历史屹立在街头/任凭坎坷风雨/游人指画/只有稀疏的瓦缝中摇曳的枯草/和飞鸟/停驻在这里/老奶奶翻开古老的童话/讲着美丽的故事/于是,塔便成为童心的秘密/写着塔一般的人生。
这首小诗后来也发表了,两首小诗的发表给了我无限的动力。从此我更加喜欢读书,直到现在我依然喜欢读书,买书。虽然有些书籍买回后没有时间阅读,但是只要看到摆在架子上的书或者偶尔翻开几页,就像看到久违的朋友,心中立刻感到宁静和踏实。
幼年坐在窗下读书的经历,至今常记在脑中。虽然如今读书有了“枕上诗书好,闲看木樨花”的淡然,与当年心境有所不同。但是看到心仪文章时漾动的眼神、潋滟的表情和春花万朵的内在情绪,依然如旧时窗前那些石榴、木樨、昙花和香草的味道一样,丝丝缕缕,驿动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