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谈兵
自风晨归来后,龙都附近地界乃至整个龙州,都平静地出奇,金乌族折了三位金乌使后,似乎就此收敛了所有不安分的心思,再次选择了蛰伏。但是明面上越是平静,风晨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由于“棋会”将近,世人皆知今年龙弈与龙牧天两位新老“棋圣”都将驾临“棋会”举办盛地——伏云山白鹿棋院,伏云山地属洛城,但距龙都也不远,不过二十几里。因此这些时日以来,两城涌入大量慕名而来的龙州各地的人,其间自然难免居心不良之辈。因此,姜唐带着“龙隐”依旧日日在两地奔忙,一刻不得闲。那些个每天在牧山下争抢上山名额的贵公子们,若是细心定会发现,不远处通往洛城的官道上,不时就会有一队商旅打扮的车马急匆匆驶过。
风晨也没在家多做停留,和史之安喝罢那场酒的第二天,就汇合“龙隐”一众人忙活起来。龙弈得知后既未喝止也没鼓励,仍似全然不知一般只字未提过,只从羽林卫中拨出两百羽林骑,由史之安带领着,配合“龙隐”的行动。
期间,从南疆归来的龙牧天与古卓古凡两兄弟来拜访了一回,牧若、牧川两个跟屁虫自然也跟了来。风晨忙里偷闲,与他们一起在“今夕何夕”坐了半晌。上次风晨离开龙都时,龙牧天还在牙牙学语,古卓、古凡二人更是还未出生。不想眨眼十七载,几人都出落成了翩翩少年。龙牧天头束银冠,玉带锦袍,身如玉树,鼻正唇薄,真如神子下凡一般。古卓古凡两人也和他们的父亲一样仪容俊秀,尤其是古凡,眉宇间与月泽竟有七八分相似。看着几个年轻后辈,风晨感慨颇多,时光飞逝,白驹过隙,不知不觉这天下便已是后辈的天下,只有偶尔察觉镜中的自己又多了一道皱纹,亦或瞥见老友鬓角添了几丝霜雪时,才蓦然惊觉岁月的无情变迁。
风晨取了从死去的柳跖那里得来的“青柳”剑和玄武衣,还有那个刺杀他的无名老者留下的那把古朴却锋锐异常的无名匕首——风晨叫它“暗牙”——送给三个侄儿。古卓取了玄武衣,古凡取了“暗牙”匕,两人自然能看出这几件都非凡品,带着几分青涩的面庞上满是欣喜。最后的“青柳”自然落在了龙牧天的手里,不过他见牧若眼中俱是艳羡,便想要把那剑转赠于她。说起来这剑极为轻巧,女孩子用起来更该得心应手,然而牧若偏偏不买账,朝着风晨嘟着小嘴道:“我听说小叔铸兵手艺冠绝天下,二叔有一把‘不语’剑就是出自小叔的手笔。若儿也想着哪天小叔无事,也能为若儿亲手打造一把趁手的宝剑。到时候让他们没见过世面的都开开眼,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神兵利器。”
风晨哑然失笑,“冠绝天下?你太高看小叔了,说起铸兵大师,世人首先想到的是铸剑世家的欧阳老爷子,其次便是那即使没落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专攻奇门兵刃的巫族旸谷鸣刃洞,我不过跟着你外公胡乱当过两天铁匠,哪敢如此妄言。”
龙牧若急忙回道:“那些世家大家,在若儿看来都不过徒有虚名。不然让他们带上自己最得意的兵刃来,和小叔的‘极夜’刀碰上几碰,看谁的武器更强。”
风晨哑然失笑,这小家伙还真是会捧人。就连坐在一旁安静地为几人温酒的古月泽也是忍不住笑意,不由打趣道:“你只知你小叔确有几分打造兵器的本事,却不知他这本事如何练就出来的。说起来,他还得谢谢你父君呢。”
看着牧若疑惑的眼神,风晨不由得老脸一红,不满地瞪了古月泽一眼,却是闭紧了嘴巴,打死不去解释。说起他年轻的时候,因为眼馋龙弈那方玄墨“龙盘”,总想着哪天能切下一角为己所用,奈何那整日被龙弈背着的棋盘比龟壳还硬,炼就的许多刀剑不仅寸功未建,反倒砍断了不少。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锻造兵刃,如此一来二去,他这门手艺也是突飞猛进。然而,即使他明里暗里对着“龙盘”砍了上千次也未能如愿,反而搞得自己穷得叮当响。就连那离开龙都那天手里握着的“清影”刃,也是牧蝶嫌他太过寒酸看不过去送给他的。
龙牧天接过话来,笑着道:“我听父君说起过,那玄墨石天下独一无二,远非凡铁可比,当初铸造‘龙盘虎锯’,便是由外公牧云和欧阳世家的欧阳九老先生合力引动九龙神火才得以完成,没想到小叔一人便造了一把玄墨刀,这可是天大的技艺和运气。我看小叔近来也不必再外出奔波,反正那巫族妖人在南疆早已被我大军收拾地服服帖帖偃旗息鼓,就算偶尔有些余孽混入我龙州地界,也兴不起多大风浪,还不如像那位欧阳九老先生一般,闲来造几把流芳百世的宝器,也让世人尽皆知晓小叔的厉害。”
牧若撇了撇嘴,低声嘟囔着:“不就是在那所谓的‘小棋会’上得了一把欧阳九的‘闿阳’剑么。小叔那是不在意虚名,不然又岂会容那欧阳一家独大。”
风晨笑了笑,看着为自己鸣不平的牧若,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小天说的也对。你们谁若备好了材料器具,只管过来找我,我一定尽心尽力为你们打造一把满意的兵刃。不过我也不能白白地卖苦力,你们哪次找我炼兵,只需带两坛‘酒圣’大人亲手酿造的酒来,便当作是给我的辛苦钱了。”
众人闻言忍俊不禁,只有古月泽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这家伙,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全然没个正经。风晨却是为自己报了一言之仇而感到得意。等得意够了,他又问道:“听说最近牧山时有异兽伤人,你这‘山大王’有没有去看看?我给炼的那把‘不语’,可不是留给你束之高阁流传后世的。虽说这冬日严寒,你没事也该练练剑暖暖身子,多出去走动走动总是好的。”
古月泽点了点头,也未说什么,倒是古卓接过话头,道:“这几日我与小凡无事,便在牧山里里外外巡查了个遍,别说异兽,这大冬天的,连只兔子都难能见到。想必是那些纨绔公子们喝醉了酒后的胡言乱语,都是信不得的。”
风晨略一点头,不再多言。桌上的一壶柿子酒已经温好,酒香袅袅间,风晨双眼放光,端起一杯便饮了半盏。几个小辈见他举止率性不羁,心中好笑的同时,也没了那份拘束,纷纷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等到风晨吃得醉醺醺地回到家里,老陆已在门口等了他许久。史之安也刚从洛城回来,一路风尘还未及歇息,来了却见他这般自在吃酒,愤愤地撇了撇嘴。风晨也不理他,从老陆手里接过一封据说是由一老一少两个道士送来的信,拆开来看。本来迷离的眼神,在看到那熟悉的笔迹之后,猛然变得无比专注。摒住呼吸细细看完,过了良久,他才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神色古怪地看着史之安道:“你小子,何时有了婚配,竟连我都瞒着了?”
史之安愣了愣,“乱扯些什么?我若娶了妻,还会在那南疆穷山恶水的‘和尚庙’里一待就是好几年?”
风晨坏笑,“那那位步瑶姑娘又是何方神圣?”
史之安脸色瞬间泛红,支吾了半晌才说:“我…我确是认得她不错,但…但哪里是婚配…你可别乱说…”
风晨一把搂过他的肩,嘿笑道:“休再狡辩。明日你也别想闲着了,随我再去一趟洛城,见见你那相好。不然改天她随别人跑了,可别怪哥哥我不帮你。”
史之安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有些语无伦次地道:“你怎么知道?你、你又如何认得她?”
风晨撇撇嘴,将手中信递给他。史之安细细看了,才知道这是江湖上那位花月阁阁主花月蓉的亲笔。他此前虽也略有耳闻,却不知这位阁主竟这般神通广大,不仅知道自己恰好在风晨身旁,竟还与自己心仪良久的步瑶姑娘相识。不管如何,只要一想着明天就要见到步瑶了,他心中便没来由地一阵激动。
看着史之安脸上迟迟未褪的潮红,风晨微微一笑,他完全理解史之安此时此刻的心情。自他那天与月儿别后,她第二天便解散了花月阁。半路上得知消息的他追悔莫及,原路回返,却已人去楼空,那日夜里他携酒泛舟景湖上,醉里不知天与水,一船旧梦压星河。后来与“龙隐”一行路过,他又在那里停了一晚,夜来江上,钩月人影,惊鱼掷浪,四下无声。说起来那时候的自己,那副熊样又比史之安好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