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争,楚国未损失一兵一卒,便赢了。
父亲在城头沉默了良久,才从身旁将军的手里拿过楚国的的大旗,插在了城头上。楚军中迸发出的欢呼转瞬便已经埋没了弥漫着的悲伤气氛,与这乌云大雨显得有点儿不协调。似乎所有人都忘了郁国军士的伤悲。
几名楚国的士兵想要将刘毅等四具尸体抬走,被郁国的兵士给挡下了。双方开始僵持。父亲从城楼上下来,喝止了楚国的兵士,沉思了许久才说:“这四人就交由他们自己来处理,以国礼厚葬了吧!皇帝那儿我自然会有个交代的。”
郁国的兵士自然感恩戴德。一个亡国的国君实在是再当不得国礼厚葬的,而且说到底,郁国的兵士都可以说是楚国的俘虏,没有资格去讲条件。
悲伤地气氛终于开始蔓延,哭声也变得越来越大。
场景终于与这天气彻底地相适应了。
父亲命令所有楚国将士全部后退十里,今明两日都不得来此骚扰郁国的百姓。这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最大努力,如果再想更进一步,战士们就该要有说法了。
我再看向韩冶,他的脸色白的如同一张纸。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右手死死地按住腰间的短刀,呼吸也变得愈来愈粗重,眼睛更是充斥着满满的血红之色。
当看到刘毅他们的尸体被抬走时,他的身子仿佛再没有了什么支撑,软软的倒在了地上,昏迷了过去。
等韩冶再醒来时,我们已经住进了一间客栈。睡梦中的他,眉头却是皱的更深了,我总觉得梦里他似乎也遇见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所以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右手。
本来我是订了两个房间的,但是看他的状态不太好,担心他晚上会不会发烧什么的,所以就留在了他的房间照顾他。也还有另一个小小的原因,他睡着时的样子真的很俊,我看着看着竟然再也挪不动步子了。于是我看了他整整一个晚上。
等他第二天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我本来的样子。我与他相见不过三次,第一次见面我在他面前摔了一跤,第二次我被人轻薄,他救了我,两次的出场都不甚美好,这第三次本想有个好点的印象,但是为了看他我一夜没睡,他看到的就是我大大的熊猫眼。我颇有些无奈。
我还发现自己真的特别会为了对方考虑问题了。因为我觉得自己一身男儿行头与他在一起行走恐怕会十分不方便,更有可能会被一些好事者说成是断袖,我实在受不得别人对我性取向方面有质疑,同时认为用女儿身与他一起更容易发生些浪漫的事,而且韩冶会保护我,所以我很快便换了回来,实在是没必要装男子,带着裹胸实在是辛苦。
韩冶看到我,却并没有一点惊讶或者说惊喜的感觉。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让我很是郁闷。他问我:“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还没有忘记自己昨天还是扮的男子,遂顺口答道:“昨天我一个表亲将你交付给我的,他说与你在一座山头,你不知怎么的就晕倒了,他还要远行,不太方便照顾你,碰巧我在郁国,他便将你交付给了我。我倒也没有想到会是你。”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有说谎的天赋,自己觉得说的一溜一溜的,然而在别人耳中听着却是那般拙劣的借口。
我看到我说到郁国时韩冶的眼中有些恍惚。
韩冶倒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他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语调平淡的几乎让我快忘了他昨日的反常,:“郁国怎么样了?”
“明天楚国会来接管。已经纳入了楚国的疆土。”我顿了顿,问他:“你是郁国人?”
韩冶看着我,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对我说:“陪我走走吧!怜馨。”
我将他扶起来,与他一道走了出去。
城内有好些郁国的百姓已经开始了正常的生活,不,也许说是楚国的百姓更为恰当。
韩冶一路走,中间并未有丝毫的停留。转瞬便已经到了城门口。城门口的士兵是楚国的,韩冶想要出门,却被楚国的铁戈挡在了身前。我看韩冶似乎生了怒意,有要动手的意思。亏得里边有一名兵士长我认识,他看到了我,想要对我行礼,我冲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声张,免得让韩冶知道了我的身份,只要将我们放出去就好。他在军队呆了好些年,早已经成为了一个兵油子,活成精了,又哪里会不明白我的意思。他倒是很会演戏,将几名士兵喝退,装模作样的说了几句这两人看着就是老实人,不要为难他们之类的话,将手下的士兵唬的一愣一愣的,也不管他们是不是相信,便将韩冶放了出去。
韩冶快步出了城,我才嘱托他们说:“此次我出门父亲并不知晓,千万不要将此事说与我父亲听。”
他们恭谨的答应了。
我又从怀里掏出些银子,要给他们,这点求人办事要付出代价的品德我还是有的。
他们推脱了好一阵,最后实在拗不过我才收了银子。说实话搞得好像是我钱多的没地方扔似的,一定要硬塞给他们。如果有人要将银子给我,我一定毫不犹豫的就接受了。天上掉下的银两,不要白不要,要了还想要。我也明白他们多半还是忌惮我是相爷陈渊女儿的关系,不过只能说他们想多了,这点事情打死我也不敢说的。
我去追韩冶。他似乎已经在城楼下头站了好一会儿了,他怔怔的看着地上还残留着的几滩血渍,出神。
我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以免打扰到他。我知他心中肯定感怀,故国的君主与皇子都埋骨在了这里,作为一名郁国的子民,他触景伤怀在所难免。
我唯一盼着的一件事便是希望韩冶不要因为是楚国灭了郁国而将怨念移到了我身上,这样我们的路肯定会难走一些。不过我相信他不是那种人。最让我头疼的一件事情是我的身份。我看他对郁国如此有情,如何能够告诉他我就是那率领十万楚军亡了郁国的那名大将军的女儿,陈馨怜?
他可能不会恨我,却很可能恨我父亲。
所以我只能尽力的维系着这片刻的安和,我知道这种事情瞒的越久到说出来时对彼此伤害越大,可我就是狠不下那份心。我怕我一旦说出口,韩冶此生便不再见我。
许久,韩冶才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对谁而说,“乱世成殇,幻梦成空。荣华富贵风吹去,埋骨幸是故土中!该悲?该喜?戎马一生,励精图治,最后还是脱离不了现实的股掌之中么?”
我轻声说道:“你也无须感怀。刘毅的确是一个好的君王,他虽然是输了,但是他输给的并不是楚国,他败给的,是这片乱世。他若能拥有与楚国相当的兵力,那么这场仗鹿死谁手还说不准的。他用自己的性命保住了这个国家的所有,他是个英雄。”
韩冶看着我,说道:“多谢!”然后仰起头,从喉中开始跳动出一些音节,是一首很古老的送魂歌。幸亏我曾经读过很多这方面的书籍,懂的许多,不然很难听出这是首送魂歌。
“予我酒千觞,指汝幽冥路。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魂兮魂兮,入高峰兮下九川,前尘往事皆虚妄,入得轮回兮又是一朝!“
古老的送魂歌在韩冶的口中唱来显得煞是悲凉,我实在是不明白韩冶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忽然有了股想要落泪的冲动。从这首歌中我知他对这个国家爱的沉痛,这更让我打消了告诉他我身份的想法。我不想冒这个险。
韩冶吟完了最后一个调子,才缓缓朝郁国的国都又拜了一拜,那里立着一杆旗帜,是楚国的标志。
我问韩冶:“接下来你想要去哪里?“
韩冶垂了垂眼睑,“随遇而安吧。走一步,算一步。反正郁国我是呆不下去了。”
我看了他一眼,说:“我们一道回楚国吧!”
韩冶笑的很是牵强,“我倒是差点忘了一件事。我说过要去你家里拜访的。”
我点了点头,冲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我也韩冶回城后,那几名士兵也没有再为难我们,我与韩冶买了两匹马,当即便离开了郁国。我的意思是要先在郁国逗留两天,但是韩冶执意要走,一分钟也不愿意多呆,我也只好随他了。
我没有想到韩冶对于楚国与郁国之间的这一段路程如此了解。我从楚国匆匆而来,自己地理知识不过关,识图认图能力差,有几次都迷了路,沿途的美景更是一点都没有看到。这次跟着韩冶,将路上的的美景几乎看遍,而且各处都不一样,不带重的,所以我过得很开心。
他带着我四处游玩,我也觉得这是好事。一来这有利于放松发泄他心中的怨念,二来能拖延回去的日子,何乐而不为?
我心中欢喜,不过韩冶显然就不是这样了。我一路上拼命和他说话,可他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让我一个人的独角戏唱的太过孤单。偶尔他也会对我笑笑,当做是对我的敷衍。他总说看到一国之主从城头跃起那般惨事,他心中就不自觉地感觉到些落寞。
我却是不信,我知道他是骗我的。正如同我要藏自己的名字一样,每一个对别人有所隐瞒的人心中必定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事。但我知道一点就够了,虽然韩冶在敷衍我,但我能感受到他是真心实意对我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