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母亲的炒麻糍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薇泩铃单月征文」第七期【冬】

杜桥的炒麻糍,在整个台州来说,都是颇有些名气的。不信,你若徜徉于各县市的大街小巷,有食铺的地方,总不难发现挂有“杜桥炒麻糍”字样的招牌,似乎带着几分炫耀,傲立在那里,不需要招呼,自会吸引来来往往的食客。

作为一名杜桥人,看到这样的招牌,我自然是有种亲切感,同时又颇有些自豪的。但是,每每这时,我内心也总有另一种声音在嘀咕:“杜桥炒麻糍,美则美矣,但倘若跟我老妈做的相比,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呢。”

我小时候,每年近年关时节,储备麻糍是家家户户的重头戏。为什么要选择在隆冬时节做麻糍呢?为这,我曾经问过母亲。母亲说,那是因为:一则,天气寒冷,做好的食物易于保存;二则,临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要祭祀祖先,而麻糍,被寄予了很多美好的寓意,如幸福美满、团圆、富足等,因此成了祭祖食品中当仁不让的一道主食;还有一点,我想可能是因为它是糯米制成的,作为一道碳水食物,对于能量需求高的冬天尤其合适。

为了购得满意的糯米,母亲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她不厌其烦地奔走于街上的几家粮店之中,逐一比较糯米的品质。最理想的,莫过于颗粒圆滚滚,米粒呈玉色的。倘若中间有隐约的白心,则会影响口感。而在同类品质的糯米中,母亲还会比较价格,毕竟对于家庭主妇来说,性价比也是相当值得考虑的。

天寒地冻的夜晚,我们都早已窝在床上了,母亲却还在忙碌着。糯米需提前一晚浸泡,第二天沥干水分,倒入脚箩中。

小镇上加工麻糍的铺子也不少,选择哪家好呢?离家近固然是一个优点,但是麻糍捣得好,才能吸引人。为了追求舌尖上的美味,即便舍近求远,母亲也毫无怨言。当然,哪家制作得好,当地居民都了然于心,这全靠多年来比较后口口相传的结果。用心制作的加工铺子总是人满为患,需要排队等候很久才能轮到。

将装满糯米的脚箩抬到加工铺子后,师傅会先称份量,然后上笼蒸熟,再倒入一个口径挺大、挺深的石臼中。

这时候,已经炊熟的糯米饭,颗颗晶莹剔透,如珍珠般泛着幽幽的光。闻起来,米香扑鼻。

尽管店家会大喊着让小孩子闪开,得抓紧时间操作了,我们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对于小孩子来说,这捣麻糍的过程,生动而刺激,简直比看一场戏还过瘾呢!

手捣,不惜力气是关键。这是体力活,唯有壮汉才能胜任,一般是两人配合。看,那汉子高举捣杖(前端材料多为石头)朝糯米击去。当表面变糊时,另一个手沾凉水将它们迅速地翻动下。刚蒸好的糯米热气腾腾,必须得忍着那份烫。

在捣杖即将落下的那一刻,我们往往紧张得屏住了呼吸,生怕不小心会砸到手上呢。但两位师傅的配合是那么默契,随着后者手的抽离,前者的捣杖刚好落在糯米上。

他们那连贯的动作,在我眼中俨然似行云流水般,流畅极了,让人佩服不已。

虽说是隆冬时节,捣者却往往汗如雨下,甚至脱光上衣,赤膊上阵。一个人累了,便换另一个人。无须顾客监督,他们自会将麻糍捣得细腻绵软。

待蒸熟的米全部呈糊状才算捣好,便将这坨米糊移至案板上。板上早已事先洒好干米粉,趁热用擀面杖擀平摊薄,切成大小一致的方块,方为大功告成。

彼时屋内人声鼎沸,热气氤氲。已经做好的人家,总会热情的相邀别人尝尝鲜。只消蘸点红糖,便已经十分诱人了。若是再拌以芝麻,则简直是人间至味了。小孩子们嘴馋,往往吃得连饭也吃不下了。

那氤氲的热气,那欢快的场面,还有新捣成的麻糍所散发出来的谷物特有的清香,如今想来,依然令人怀念不止。

加工完成后的麻糍需要阴晾一段时间,之后再下水储存。它们,也几乎成了我们日常中餐的主打,可以吃上很长一段时间。我家七、八口人,在饮食习惯上偏好各有不同。有的喜欢炒年糕,年迈的爷爷奶奶更喜欢汤面,而我,最爱的就是炒麻糍了。

母亲那时候在工厂里上班,每天工时很长,中午休息时间很少。但是,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总能把时间安排得井井有条,分锅烹调,一一满足我们各自不同的口味。轮到她自己,则匆匆忙忙地对付几口了事。

烹制过程最麻烦的,自然属麻糍了,因为,它的程序挺多,需要耗费不少时间。母亲做的麻糍,和街上卖的有很大的不同。麻糍铺里大多是用新鲜捣就的,直接和配菜上手炒在一起就可以了。那是真正的“炒”,而我们家的,更确切来说,应该叫做“包”,或者正如杜桥话所说,叫“麻糍筒”。

首先,把馅料炒制好。猪肉切成丁,剥去壳的冬笋,细细地切成丁,豆腐干和胡萝卜也切成小粒,还有蘑菇切碎。自家腌制的咸菜,虽然用量不多,却必不可少。

起锅,放入肥肉熬好油后,加入瘦肉丁翻炒,泼点老酒,再依次放入那些配菜同炒,小火焖一会儿,差不多熟了之后,切一截事先卤制好的猪大肠同炒。这是我家麻糍的一大亮点。当然,这大肠也是我母亲之前花了不少功夫仔细清洗,和着猪筒骨、鳗鱼鲞等小火慢炖而成的,其滋味不用细细描述,也可想而知。

馅料熟后盛出。这时,再将已完全发硬的麻糍切成薄薄的小片,锅里放少许油,以微火慢慢煎至软糯,还原成它最初煊软的模样。用锅铲将它尽量摊开,犹如一张大的饼皮。倒入馅料,将麻糍对折,边缘封严,状如一只被压扁的巨型饺子。

这时,一旁等候的我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但别急,还有锦上添花的事没完成呢。母亲熟练的在碗里打两个蛋搅散,开大火倒油,将蛋液摊开煎熟,与麻糍贴合,再撒上少许的蒜苗,才算是大功告成了。

这时候,厨房里已是香气四溢。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盛得满满的盘子,我不由自主的先咽了口唾沫。一口下去,好吃得简直要把自己的舌头都咬掉了。这里面,有麻糍的软乎,冬笋的清新,蘑菇的鲜甜,鸡蛋的绵软。咸菜恰到好处的酸爽,是解腻的神器,犹如夏日里刮过的一阵清风,令人胃口大开。而猪大肠,更是画龙点睛的一笔,它的Q弹与异香,更令齿颊留香。各种食材,在口腔里肆意奔突冲撞,让人停不下来。

这样的一餐炒麻糍,因为控制不住口腹,很容易就吃撑了。

及至我也长大,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后,因为想念儿时母亲做的麻糍筒而偶尔操刀时,却怎么也吃不出小时候的味道。我会想,或许是因为少了母亲亲手卤制的猪大肠的缘故吧,也或许,是因为我偷懒,将麻糍在微波炉里加热的缘故吧。正因为亲自动手,才更加体验到其中的繁琐。

而我家的小子,对于他外婆所做的麻糍筒,一如我当年一样,怀着一份挚爱,每次总是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知道,他的味觉是不会欺骗他的。

母亲已经年迈,一个人就餐时,总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但对于做给家人吃的食物,母亲始终保持着一丝不苟的态度。她对食物的讲究,小到刀工,大到食材的新鲜程度,常常让我汗颜。

我想,没有人会天生热爱锅碗瓢盆,所爱的,只是其背后的人罢了。

前几年,母亲终于接受了在海外的大姐的邀请,去那里玩些日子。她的行李箱里,满满的都是家乡的土特产,其中自然少不了麻糍,那是母亲提早准备,已经切好了的,沉甸甸的一大袋子。

姐姐带着母亲及一大家子在外面游玩,租的房子住,母亲还带着这些家乡的食物。当约好第二天早上吃麻糍时,母亲便高兴开了,但也有了小小的心事。她先是罗列了一张菜单,在姐姐的带领下,去附近超市里备了配菜,尽管没有在家时那么称心如意,也总算差不多了。

因为阴干的麻糍需要提前浸泡,时间太久的话容易破碎烂掉,太短的话又过硬煎不熟。母亲掐着时间,半夜起来把麻糍泡上,之后,就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

一大早的,她就在厨房里忙开了。为了不吵醒家人,她蹑手蹑脚的,尽量把声音压到最低。当家人陆陆续续起床时,母亲的杰作也新鲜出炉了。尽管是麻糍干做成的,但不粘锅也不软烂,简直和新鲜的没什么两样,色、香、味俱佳。这应该是本次旅途中最令人难忘的记忆了吧。看着儿孙们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母亲也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这就是母亲。她不在乎外面的风景美不美,她更关心的,是家里人吃得好不好。母亲把她绵密又深长的爱,都埋进了点点滴滴的一粥一饭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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