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情感最颠簸的,无非就是一种天地之差。
好比爱,曾经的浪漫甜蜜,如今的形影离只,像是朋友,却没有了朋友的权限。过去与现实毫不保留的相互冲击,往往足以带给人想结束生命的绝望念头。怪不得那么多人因为失恋,而选择香消玉损或者自甘堕落。
可今日,我想说的,不是爱情。
这世间有很多人是孤独的。有的人主动孤独,有的人则被迫孤独。那个人好高冷啊,好像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和别人一起,通常情况下看见的都是他自己一人。吃饭一人,走路一人,上课一人,悠闲一人。这种现象在大学里看见的会更加多。
但这种,我个人把它称之为主动孤独。
是属于那种,他们有着自己的目标,有自己认可的交际的人群而并不随意入群,有自己的想法、信念与想要的并在没有找到同伴前可以、愿意独自一个人前行。
这种孤单,我向来羡慕。
但今日,我说的,却是另外一种。
记忆总是匮乏得厉害,隐约记得的是高中时候,我爷爷从中风到最后去世的一个阶段。虽说我和弟弟以前都是爷爷奶奶照顾由长大,可对于爷爷的记忆不是很多。
唯一记得他开心笑着的,是有一年夏天,乡下自家的果园荔枝大丰收,一进果园随手可摘的景象至今还很震撼。
下午那会儿,阳光明媚得感觉都要把人化柔了。爷爷挑起两筐新鲜摘的荔枝回家,他穿着白衬衫,印象里爷爷总是穿着一件短袖的白衬衫,老人西服裤还将裤脚折了好几圈,里面的浅白色的布看得一清二楚,腰带束起来露出好长一段,戴着草帽,硬朗的身子骨楞是把两筐荔枝挑得上下颠。
我在门口迎上去,拿来一串荔枝吃,想说要坐上筐里。
爷爷笑了。
那时候,他的眼神里特别有光彩。
可仔细想,会鼻子酸。
在写这一段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印象里爷爷总是穿着白衬衫,现在想来,会不会是因为没什么衣服穿……
所以,在我心里,爷爷的身子骨向来是强壮的,硬朗的。很符合共产党员的气质。是的,我爷爷就是一名共产党员。这一重身份潜移默化影响我至今,让我如今在大学入党中成为了我不可不考量的因素。
也许有人看到这里会说,我在给共产党做宣传吧。
其实是你不懂,当你的家族有这样一个人,有这样一种身份,从来不提起,却又默默影响着你,感觉是不一样的。就像那是一种从小到大的信仰,就像天性一样的存在,就像你必须都会去吃饭一样。当然这是后话了。我也扯远了。
但是。
但凡有“但是”的开始,我从来都不敢轻飘飘地对待。因为这个“但是”,也许背后有着执着不灭安却又极其不安与不甘。
但是……后来,爷爷中风了。
因为一次冷水澡。
而在中风以后的日子里,我看见搬回老家住的爷爷不能再像往常一样走路,不能像往常一样说话,还要每天吃药。
他咿咿呀呀的说话,没人听得明白。在众人前,他努力融进这个群体,可没有人能听明白,也没有人想去听。
甚至有时候会常常笑话他说话不清楚就别说了。
尽管我和弟弟都很懂事很努力地去听,有时能明白,也能体会到他的心情,可我和弟弟并不在他身边,只不过是一年里头会回老家一两次罢了。
那时我第一次看见爷爷眼神有一层闪烁感,动摇感。
他急切,但是他做不到。
后来,他也不说了。
因为他深深地明白,即使他说话,也不会有人听到的。不会有人听到的。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了他眼神中的孤独。
再回家的时候,本来也算是好转很多了。我和弟弟便鼓励他,要他常常走走,这样就能恢复走路了。他的眼睛里怀着对我们孙辈的期盼与信任,有了光彩,他就真的认真练习起来了。
可再回去时,爷爷只能躺在床上,或者坐在床上。奶奶向我们抱怨说,是爷爷自己在和堂练习走路时摔倒了,责备他都这样了却还要害人害己学什么走路。
我想,可能在之后的日子里,爷爷承受了太多奶奶的不耐烦和抱怨,认为自己是个累赘,心里也颇心灰意冷。
之后的每次回家,爷爷的眼神里都会没有光彩,黑黑的眼睛让他那双眼睛露出了无限深渊般的先是希望,然后是失望,之后是绝望,最后是等死。
他还能靠着拐杖走两步的时候,他就总是坐在和堂门边,一坐就好久,也不说话,也无所求。不然,在我们聊天的时候,他就自己坐在一旁,看着大家或者自己一个人发呆。
他被迫孤独。
孤独,也成为了唯一陪伴他最后几年的东西。
我在离去或回来的车窗里,看见他就呆呆地坐在门前,眼神里一点光彩都不存在了。别人说,“望穿秋水”。我想,那也是、那就是一种望穿秋水的感觉吧!
他在想什么?他会想什么?他又在等什么?
那种孤独的眼神,老无所依的感觉,让我每每想起都觉得秋风起悲凉,内心要痛很久很久。
我与弟弟常常和奶奶说,让他多回屋里,别吹着风。怕是奶奶也词不达意,刀子嘴的,爷爷更是难受了。
可那时,我们怎么会想到这点……
直到老人病开始,爷爷双腿肌肉下垂,本身就瘦的爷爷真的就剩下了皮包骨。
我们老师说,他看见过很瘦很瘦,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样子,觉得很恶心,很恐怖,骨头突出,眼睛凹陷,看不见肉色,看上去只有筋被皮包着。
是,就是那样的感觉。
爷爷之后就只坐在了床边。就他一个人。
当奶奶出去买菜、运动、过家的时候,他一个人。
当奶奶在家里的时候,不与他说话与活动,所以他也是一个人。
洗澡不能了,就只是擦下身子。
吃饭,也不能了,所以只吃一点软稠的。
剩余的时候,他就坐着。
他也不躺下睡觉,他就坐着睡。
腰是弯的。这用什么比喻都描绘不出来,只是觉得一不小心他就会往下倒了一样。
他有时候很痛苦,会捶打自己没有知觉的双脚,然后摇头,眼睛里是深深地绝望,并且感到无能为力,就像是仿佛只能眼睁睁地自己心爱的人死去一样的无助。
我知道,他想求生。
而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但,也没有人能够给他实际的照顾与安抚。
其实我真的很害怕去医院。尤其是一些大医院。总有一种冰冷冷、惨凄凄,离死亡特别近的死寂。
那时,站在爷爷面前,我切实地感觉到了这种感觉。
眼神里没有任何光彩的孤独,真的是好孤独。
孤独到我以后每次想起爷爷都是他一个人坐在门口的样子。孤独到总是在现在所有的时光里,当我做任何一切会让我会愉快的事情时,会责备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懂事带爷爷一起;会懊悔为什么不带他看看电影去郊游旅行;会难过为什么他想要抚摸我的古筝时没有给他多摸几下,也许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可能,他也很想买几件过年的新衣服……
可能,他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
可能,他不想再负责杀十几只鸡只是为了给别人吃,也想有人杀鸡给他吃……
可能,他也想吃很多好吃的,玩很多好玩的,可是没有人带他去……
他终究还是带着绝望悄然离去,不说一句我走了,不说一句再见。只是在葬礼的深夜,当所有人不管以什么原因睡下,我半夜起身坐在大厅,忍不住哭得稀巴烂。
有一个神奇的事情,那晚我哭得很惨,一只白蝴蝶飞进了家里,饶了一会儿就以后飞走了。
我本从来不相信这种事,可是我如今只说保留看法。
有种孤独,眼神里是不再有任何的光彩。有种孤独,深深地伤在我心里,想要停笔时还是忍不住默默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