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8）

这是整个雪城最繁华的街道，每天有都早市和晚市，吸引着来自雪国五湖四海的人汇聚一堂来经商。很多奇珍异品在其他小城市见不到，在雪城就能见到。有些东西，在皇城不见得有，在雪城就有。而这条街上，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消费的，没有万贯家财，是不会来这条街自取其辱。

蕙质兰心的小唯像一朵汲取了充足阳光的花朵，脸色饱满而丰润。她穿着奢华的狼皮大衣，身后跟着几个国色天香的侍女，但她们的美完全不可和小唯同日而语。

小唯小心的挑选着五颜六色的布，手摸着布的质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这些布的确如店主所说，是天下尽无仅有的布料。

这布怎么卖？

店主觊觎着小唯的打扮，全身无珠光宝气的点缀，但散发着一种不可言喻的高贵。这种高贵由表及里的流露，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让人眼睛一亮。

这世间爱慕虚荣的女人需要借助着着装和珠宝来修饰自己的美丽，而这个姑娘无需点缀，却仿若拥有了天下最美的东西。

这女人与女人还是有差距的。

店主隐隐一笑，没让小唯他们发觉。

小唯的手上拿着几种色料鲜艳质感丝滑的布，店主立刻笑脸迎上去，姑娘真是好眼力，这布是全国最佳的布料。小姐要多少？

小唯淡淡一笑，像雨后被冲刷过的青草，说，有多少，我全部要了。

店主顿时傻了眼，惊诧的张大了嘴，很久没合上。等他清醒了，用不同的表达方法演绎了那一句足以让人吐血的话，小姐的意思，是全包了？

你是怀疑我家夫人买不起码？你可只夫人是谁吗？

侍女的连珠的话让店主吓得两腿发抖，扶着墙，稳住了身体。他想起了前几日大街上流传着秦将军大婚的消息，莫非眼前的女子就是？

店主跪下来，额头着地，草民有眼无珠，怠慢夫人，请夫人高抬贵手，饶草民一命。

平身，不知者不罪。小兰，把银子给他，等下派士兵来取，我们走。

今天的阳光真好。

路人的眼神都向小唯这边投来，他们感叹人间居然有如此柳眉杏眼的女子，而且还气度不凡，活生生的就像传说中的妖。

小唯对着擦肩而过的每个人微笑。

有人在背后小声议论着，这是人还是妖？

有人拿起了古语来形容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美哉，美哉。

突然有人冒昧的横冲而来，像一个霸道的螃蟹。他挡住了小唯的去路，嘴里吐着白气，提着指妖灯，一声不吭的在小唯周围转了好几圈。小唯一眼就认出了指妖灯，心口里抖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心口一阵冰凉，像水纹扩散到全身。

脑子里突然想起那天在凛冽的夜晚，那个蒙面黑衣人说的话，就算你从妖变成了人，妖的气息也永远不会从体内消失的。

王俊从上到下打量着小唯，再次提起灯在小唯周围移动着。他的眼睛聚精会神的集中在那小小的灯芯上，就是没有被点亮。

王俊气馁的自言自语，不可能啊，她明明是妖。

放肆。侍女小兰听不下去了，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拔掉这个不找好歹的鲁莽汉子。

小兰厉声道，你可知她是谁吗？

王俊这呆子孤陋寡闻，一门心思放在抓妖上，哪在意平时里的消息和留言？他轻描淡写的说，我看小姐这般打扮，难不成是春满园的头等花魁？

放肆。她是秦将军的夫人，还不跪下。

王俊目瞪口呆的看着小唯，被她凛然的气息冻结了，吓得支支吾吾的说不出留他活口的话。

脸色变成了一张纸般苍白的小唯，经过王俊前，朝着他看了一眼，看着远处的将军府的方向，说，算了，我们走。

小兰恶狠狠的瞪了王俊一眼，今天我们夫人高兴，饶你狗命，还不快滚。

在回将军府的路上，小兰察觉出小唯脸色的难看，关心的问，夫人，稍安无事吧。这小子也太不知好歹了，夫人怎么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他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没必要刁难他。

越想越气的小兰口无遮拦的说，可他明明说夫人是妖，夫人既往不咎就放过他，不怕他日后造谣生事，惹出更大的麻烦。

听到妖这个敏感的字眼，小唯的心口痉挛成一团，自己历经艰辛得来的心，好不容易成人了，难道还要活在妖的阴影里？这到底是人的悲哀，还是妖的悲哀，更或者是两者结合的悲哀？

夫人居然不生气，这何等胸怀。可是夫人不怕被谣言中伤吗？

无心在想下去的小唯本想就此结束话题，快言快语的小兰说出来的话像涨潮的水一浪又一浪的扑来，让她无处逃身。

外界说什么了？

小兰不敢说。

说，恕你无罪。

外面说，夫人太美了，也许是红颜祸水。也有人说，夫人美得就像五百年来那只千姿百媚的九尾狐。我想，是世人对夫人的美太嫉妒了，才导致夫人的形象被妖魔化了。所以刚才我才想替夫人好好杀杀那些人的锐气，让他们闭口。

回到府内，闹心的小唯一整天都很消沉，把自己关锁在房间里，足不出户。连他们送来的饭，水，都没动一口，甚至是将军叫自己去赏花，都推却了。

小唯从没想到恐慌会来的如此急速，来的如此剧烈，在她的心口演变成一场地震。那五脏六腑早已变成废墟，痛得都麻木了。

难道人长得太美，也会有烦恼吗？

另一方面，王俊盯着小唯离去的倩影，一脸的茫然和沮丧。眼中的女子一点一点的消失在暴露的阳光下，直到看不见了，王俊才缓缓的起身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一群凑热闹看的人对王俊更是冷嘲热讽，叽叽喳喳的闹开了。幸好在露天下，要是在喧杂的酒楼里，房顶都要被掀开了。

她是秦夫人，你说她是妖，是不是脑袋在脖颈上呆得不耐烦了，想要搬家了？

你这回得罪了秦夫人，不怕她杀人灭口？漂亮的女人更是一条活生生的蛇，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你说秦夫人是妖，也就是说将军府有妖，我看你这次是死定了，还不快点逃。

王俊用力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这才充分清醒过来。

王俊想起了阳光下的小唯，她的倩影日月生辉，镌刻在他的脑子里，变成了一幅山水分明的水墨画。夫人相貌娇美，肤色胜雪，双目犹如一泓清水。那眼神如明珠生晕美玉荧光，足以迷惑任何一个凡夫俗子，就算是妖，未必能逃脱与她的手掌。这样的女子难道不是妖吗？

王俊也联想起了自己。身为捉妖师的传人，就仅仅因为看了她一眼，眼神就从她的眼睛转移到她的肩膀上，心砰砰的乱跳不止。

王俊仰望着天空，扛起了大旗，踉跄的走着，接受着众人鄙夷的目光，显得有气无力，说，一定是他们被她的美貌迷惑了，应该是狐狸精。

这是一个极其偏僻的古庙，说是庙未免也太抬举了。只剩下一尊笑佛，咧着嘴，敞着怀，不过也落满了尘埃，厚厚的一层，也很久没人来烧香拜佛了。佛像的周围有个茅草堆，这就是王俊的蜗居之地。王俊把茅草屋翻了个顶朝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本有关妖怪记录的书。王俊找了很久，翻到了狐狸篇，空空是也。有关狐狸的那些记录全部被撕掉了。

祖辈们留下这样一个传言，曾经有只九尾狐为了挽救她爱的人放弃了百年修为，而先辈正好在场见证了那场惊天动地的爱情，身受触动，所以把画好的狐狸和记录全部烧毁了。而九尾狐因违反妖界的禁忌，被关入一山洞里反思五百年，没有五百年的洗礼，是绝对出不来的。而今算算时间，正好是五百年。

难怪会天象大乱，理应是狐狸精出洞了。这狐妖，本性难改，不贻害人间还好，要是在出入人间，必将招来大祸，这该如何是好？

百思不得其解的王俊偷偷摸摸的借着夜色来到了将军府外，爬上了一棵东南角的大树上，拨开浓密的枝叶观察着里面的动静。他探着头，手上提着灯，捕捉的大院里的妖气。府内有来回巡逻的士兵。透过窗户见到了一个女子在屋子里舞动的身影，像一出精彩的皮影戏。手上的灯依然没有一点反应。莫非是自己猜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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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言自语的对着天空，说，夫人真不是妖。如果夫人不是狐妖，那妖去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