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开

在春末地五月我又回到家乡,再次看到老屋前那棵石榴树又打满了花苞,童年的往事瞬间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沉甸甸亚在我的心口。我想说出一句话,但此时喉头已经哽咽,我只有抬头望着天空,一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从小是跟着奶奶长大的,那是新千年刚开头的纪元,父母出于生计和躲计划生育远走他乡。父亲不管白天黑夜,总要在外奔波,母亲要照顾年幼的妹妹,无力照看我,于是便让奶奶把我接回了家乡。

奶奶是个传统的农村妇女,一辈子就固守在几十里方圆的小村庄里。即使改革开放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对她来说没有一丝意义,她每天所关心的,不过是田里长势喜人的庄稼和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我至今任然记得那个天边挂满彩霞的傍晚,那天在父母租住的简陋房子的走廊上和着几个与父母同样背井离乡讨生活的人的孩子玩耍,那时年少调皮捣蛋的我失手将鞭炮扔到了一个女孩子的耳朵上。霎时间哭声惊天动地,我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劝慰,但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女孩的泪水就像山洪一样,来势凶猛又难以平息。这时恐惧袭上我的心头,我开始想象晚上我的父母和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获得宁静的父母回来时,我将面对什么样的暴风雨般惨烈的惩罚。我脚打着哆嗦一路踉踉跄跄跑回家,死死地将门反锁起来就像受惊的鸵鸟,以为把头埋进沙子就可以避开危险一样。但令我惊奇的是那天晚上想象中的狂风暴暴雨没有到来,父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并没有像我想象中一样把我打得屁股开花,而是简单地说了几句然后带我去向女孩的家人道歉就完了。这可算是为我的被打生涯划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犯了这么大的事居然还能风平浪静,这是出乎意料的,也是不合常理的。于是我只能想着肯定有什么更严重的事情在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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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在惴惴不安中我跟着父亲一路走到车站,从父亲庄重严肃的神情中我隐隐约约预感到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但是我不敢问,在我的心中父亲永远高大而神圣,就像一座大山,一言不发却让你压力倍增。父亲带着我小心翼翼左顾右盼地穿过人潮,但是似乎没有看到他想找的人,我看到父亲开始不安,在一阵沉默的等待后,夜幕已经缓缓拉开,车站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我看到父亲开始焦躁。他不停的在水泥地板上踱来踱去,终于,在金黄的月亮完全主宰了这片夜空之后,父亲似乎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开始带着我往回走。我看到父亲眉头深锁,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似乎是在埋怨什么。

远远地看到家里老旧地灯泡散发出的昏暗的灯光,我就挣脱父亲的大手,迫不及待地向前奔去。当进门之后,令我欣喜的事情发生了,我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奶奶,我呼喊着向她的怀里跑去,她轻轻抚摸我的头,用爱怜的目光盯着我。父亲紧密时也大吃一惊,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傍晚父亲是带我去接奶奶的。那是个通讯极其落后的年代,全村只有一部电话机,乡亲们平时就通过这个付费的电话同走南闯北远去他乡的人通信,所以那电话基本上时时刻刻都有人在用,每当听到远方亲人的声音在电话中传来时,即使旁观的人也会连带着激动不已。那电话机的主人是个孤独而暴躁的老女人,乡亲们因此而时时刻刻要遭受她的白眼,就这样,在一番漫长的等待和那老女人的讽刺下,奶奶终于联系上了。他们决定让奶奶来把我接回老家由他抚养。我不知道交完打电话的钱之后奶奶的心情时怎么样的,但是我每每想到那个场景,都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

父亲本想着让奶奶在车站等着他下班之后去接她,可他万万没想到她会自己找到。原来奶奶是早上就到达城里的,但是她在车站显然坐不住了,于是不顾年迈的身躯,拖着从家里给我的父母带来的土特产——一只猪火腿,蹒跚着走出车站,准备自己去找他们的住处。可惜父亲没有给过她详细的地址,她只在以前打电话时隐约地听过我们住的大概位置。于是她逢人便打听,一番坎坷,终于在日暮时分拖着疲惫的身躯找到了我们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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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奶奶就带着我回到了乡下老家,从此我告别了可以每天吃一根冰棍的日子,开始跟着奶奶生活。

奶奶是在那风云变化的动荡岁月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爷爷的,爷爷天性沉默但性格暴躁,凡是奶奶做出一件事不顺他的心的便破口大骂,但是奶奶丝毫也不在意,就这样忍过了一个个春秋冬夏。那时我在家里丝毫没有感受到爷爷的爱,只有奶奶的尽心呵护。

所赖爷爷是个走南闯北的匠人,一年之中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奶奶的生活在才有一丝色彩,那时她爱唱民歌,每当在庄稼地里劳作累了,便歇下来喝一口水,清一清嗓子,然后开始歌唱,歌声嘹亮悠远回荡在群山之间,瞬间打破四野的寂静,林中鸟儿被惊起,成群结队地飞向天空,这是我最爱看到的场景。那时我从来不会用心去听她唱的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在田野里撒欢的疯跑,为此,也不知敷了多少疗伤药。

每逢星期天,是我们附近十里八乡最热闹的时候。因为那是赶集的日子,对于这些长久生活在自产自销的小农经济模式的人们来说这实在是必不可少的,在集市上出售了自己廉价的蔬菜玉米,然后换取城里运来出售的教也叫不出名字的新鲜玩意儿更是着其中最大的乐趣。那时我最开心的也是这个日子,因为每逢那天,奶奶总会给我两块钱让我去买爱吃的豆腐串,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幸福的事。那时街上总会有些卖小物件的货郎,挑着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在街上游荡,有我从未见过的贴纸,有太上老君的拂尘,还有虹猫蓝兔的塑料宝剑。这些东西强烈地诱惑着我,我只能缠着奶奶给我买,那时她总会先训斥我一番,然后装作极不情愿地跟着我古挑选我喜欢的东西。然而,这距离我知道奶奶背着五十斤白菜淌过数十里泥泞的山路再以两角钱一斤的价格卖出去从而换取我爱吃的豆腐串和喜欢的贴纸还有几年光景。

奶奶是个极好的人,多少次我带着几个年纪还小的堂弟四处玩耍,弄得浑身脏兮兮然后回家,她总是会一边抱怨一边为我们盛一碗早已煮好的稀饭,那时我性子野,带小伙伴出去玩回来时全部都会换一副模样,这让许多叔叔婶婶伤透了心,于是我渐渐成了众矢之的,所有的小孩迫于家长的威严,见了我都会绕道走,所有人都说我这么皮的人将来一定没出息,只有奶奶不以为意。她从不劝我收敛心性,而是随便我玩,任由我野蛮生长。

那时家门前种着一棵石榴树,我最爱干的事就是没事爬在上面去睡觉。奶奶一向对我包容,但唯独不允许我去爬这棵树,于是我只能趁他不在家偷偷地去爬。但我没想到有这样心思的人不止我一个,村里那些顽童总爱在奶奶不在时悄悄去拆摘树上的石榴,也不管它是否成熟。只要掰开看着内心没有红透,便随手就丢在地上。每次奶奶回家都会痛心疾首,细心的捡起满地的石榴,然后选最红的一个剥给我,其余的她自己也物尽其用,能吃的一个也不浪费,不能吃的则统统拿给家里豢养的猪加餐。我一直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后来父母回到家乡,我也开始上小学,中学,渐渐地减少了对奶奶的依赖。但是有一件事确在我们祖孙之间形成了默契。我们谁也不说,但都一直遵守着,每逢国庆节,必定是秋收的时节,那时家里有一棵高大的核桃树,也正是这个时候成熟,家里的叔伯们都推三阻四,不管奶奶怎么哀求也没有人愿意去打那核桃。在我上初一那年第一次爬上那棵核桃树,从那以后,这似乎就是我固定的任务了。那时不需要多余的言语,我一边在树上打核桃。奶奶一边在树下捡核桃,每次看到我在光滑的树丫上移动,她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就像生怕我出了什么事似的。后来我去了县城上高中,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家,每到夏季学期,我往家里打电话时,听到父母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奶奶问你什么时候回家给她打核桃。所以每年国庆节我一定要回家,当我的朋友们劝我留在学校时,我总会跟他们说:我要回家打核桃。

再后来,奶奶随叔叔异地扶贫搬迁去了离家几十公里得小镇上。她要见上我们一面更是困难。还记得一次听到我和妹妹放假回家的消息,他便连夜找了一辆摩托车,冒着凌冽的北风赶回来,无奈半路雾太大路太滑,司机临时变卦,他只得徒步走过崎岖的山路,只为看我们一眼。结果第二天天明,她又得重复一遍来时的路回去。每每想到此我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奶奶为了能常听到我们的讯息,不顾反对买了个老式诺基亚,但是对于一生从未走进过学堂的奶奶来说,学会使用手机可谓困难重重,那时我在学校总是接到她打来的电话,一问什么事,他总说他在练习怎么打电话。年纪大了听力也渐渐差了,每次打电话给他,我都要找个僻静的地方,然后用几乎是吼的声音他才听得见。然而一辈子勤勤恳的她也没学会什么花哨的话,每次就是问问我是否吃好穿好之类的话,每次的对话都是我先开口,然后在她的询问中结束。

记得一次我带着几个同乡的朋友去看望他,一坐下来他便和我的朋友聊起来了,结果聊着聊着他居然把我朋友的家世渊源这些都说了出来。我们都困惑不解,为什么她会知道那么多过去的掌故,结果她跟我们说自从她搬迁来到这里,也没个人跟她说个话,时间久了,他便开始主动去和别人说话,慢慢的,他就和周围的人熟络了起来,在一次次的闲话家常中慢慢地就知道了。她还对我说:你无论走到哪里,一定要和别人说话,你不和别人说话别人就不会和你说话,那样你一个人的日子会过得很无聊。听到这些话,朋友都称赞奶奶的生活态度,但我的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现在时代的脚步太快,家里无论叔伯还是兄弟,都在为着自己的生计和未来奔波,而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却被孤零零地留在一旁。心里地话不知道要想谁去诉说,有痛楚也要自己扛,每一个人都想道了这个问题,但谁也不说,因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就像时间走动无法逆转一样。这不仅是一个家庭的无奈与悲哀,也是一个时代的无奈与悲哀。

那棵核桃树早就被砍了,树根绵延出好几米,但即使过了好几年,任然可以在锄地时翻出从前被松鼠啃空的核桃壳。那棵石榴树还在,又到了五月,大红花朵开满枝头,等到石榴成熟,也不会有当年那些顽童再来偷果子。可是奶奶此刻却远在他方,看不到她亲手种下的树木开花结果。此刻他或许正一个人坐在院里晒着太阳,摩梭着那个已经褪色的老电话,不知道要打给谁好。

我终于明白了奶奶当年为什么会对那些未成熟的石榴那么珍视

我想在许多许多年以后,我还会时常看着这棵树发呆,回想儿时奶奶给我讲老变婆的故事,回想他给我讲他过去的经历,回想她递给我一棵棒棒糖时我那年少欣喜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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