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尔的小镇上,我听见太阳即将升起的声音。像一只巨大的齿轮,缓慢,沉重。
又像一双想睁却无法睁开的眼,在梦中挣扎,彷徨。
右手边的台阶上是空空的烟盒和一堆散落的烟头。
鱼肚白的天空开始像泼墨一样的染上玫瑰色,直至火红一片。
眼泪,顺着早已熟悉的轨道滑落。我吐出最后一口烟,缓缓闭上眼睛。
那些依附在灵魂上的记忆和那个永远无法回应我的男生终将和我背道而驰。
我仿佛得到救赎,在这太阳升起的时候。这些年,不知道够不够将那些生了根的执念拔掉。
这一刻我是真的开始放下。
放下那个给我种下一片树荫的人。
我早该知道的,暮雨只是洒江天,而不是江郊。
这是我的故事,我叫江郊,他叫沈暮雨。
(2)
很久以前我是个不爱讲话的人,就像偷偷藏了一个秘密,缄口不语似乎才能守住它。
我妈也不再跟我提那件事,大家缄默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惜我记得,从来没有忘记过。
惨烈的结果就是内心里的风暴,更多的是跟自己的较量。那些倚靠在床上的深夜和找不到借口的眼泪,都是较量的结果。
她不断的用不一样的方法刺激我多与人沟通,似乎想打通我那条“任督二脉”。而我确是反抗着这样的方式,因为我痛恨这样的鞭策。
更让她抓狂的事是我那吊车尾的成绩。
没有办法,在我初三的形势严峻的时候,她叫来了表哥,他叫蒋铭。我们俩估计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见面。他们家城南,我们家城北。
而我叫他表哥的次数屈指可数。
那天他来的时候,一身球衣,紫色的,额头上的汗顺着脖子往下淌。我只听说他们高二今天有联谊赛,没想到我妈一个电话,他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可见我妈的家庭地位多高。
一听要辅导我的功课这件事,蒋铭脸色骤白,用仇恨的眼光看着窝在沙发看书的我。接下来,在听到还可以多领一份零花钱,又眉开眼笑,盯着我的眼神就像看到财主。
我受不了,撇撇嘴转身回房间。
他站在院子里的椿树下,背对着我,27号的紫色球衣。
知了发疯似的起哄乱叫,他低着头来回踱步。脚印清晰的留在树下松散的酥泥上。
突然,他转过身来,黑如墨石的双眼盯着我,像看到猎物一般,吓得我抖掉了手上的洒水壶。腥黑的双眼像吸盘一样,让我离不开眼睛。一直到蒋铭走到他身边,圈住他脖子,伏在耳朵上说了什么,两个人才欢天喜地的离开。
我松了一口气往身后的大床倒去。
他的眼睛真好看,像布满了星斗,又可能是太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掉落在他的眼睛里。
忘了说,我们这里的私立学校是有自主的管理制度,虽然上课少,可是要求很严。
我们初中部离蒋铭的高中部就隔一条街道。
第二天傍晚,人都走的差不多,我才出来。他是推着车跑过来的,后背上是橙色的,淡淡的夕阳的光。
你是江郊吧。
有细细密密的汗在他的额头上,白皙的脸蛋上弥散的是剧烈运动后的红晕。
他推着车跟着我走。
我诺诺的点了头。
嘿,幸好我们昨天见过了。蒋铭去救场了,他叫我送你回家,你不介意吧?
街角咖啡店的老猫又在眺望我,我冲他摇摇头,转身去摸摸老猫。它真的叫老猫,纯白色,有时候我路过就会叫它,它会看我。我也想过,以后开一间咖啡店,养一群这种高贵优雅的物种。
回家的路上,他滔滔不绝的给我讲他和蒋铭在一起的事,直到送到楼下。
我叫沈暮雨,今晚就不给你补习功课了,我也要去救场了,日后还你,行不?
他笑了,露出藏着的小虎牙,眼睛里的星斗像是在旋转。
好。我回答他。
下一秒转身快步跑进房间关上门,摸着发烫的脸,从门缝中,我看见他推车出了院子,跨上车,用力蹬。消失在房子之间。
(3)
我知道我开始陷入一个梦里,在这个梦里,是我自己编织的美好的,没完没了的梦幻。
我明白蒋铭对沈暮雨是怎么介绍我的,尽管我真的想反驳,我没有自闭症。可是我没有,我贪念这样的时光。
日后,每次送我回家,从来不见蒋铭的身影。蒋铭就这样将我“托付”给他了。
夕阳拉扯着我和沈暮雨长长的影子,影子随着拐弯纠缠在一起,然后又分开。老猫眯眼趴在咖啡店门口,睥睨着我们。沈暮雨会扶着车看着我跟老猫腻歪一会儿。
他每天滔滔不绝的一路上给我讲他在学校里发生的事,从诧异到习惯,然后我开始慢慢回应他。
我不知道这些变化,我只知道他在说话时,我一直在侧目注视他,以虔诚的目光。
看他眼里的光,旋转的星斗,微微露出的小虎牙,和下巴上青涩的胡茬。
相良宗介、相良宗介、相良…沈暮雨、沈暮雨、沈…暮…雨………
那段时间喜欢看一部日本动漫《全金属狂潮》 ,相良宗介那种呆萌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可是晚上睡觉时,脑子里的相良宗介的脸印上了他的脸,然后重叠,然后都是他青涩的侧脸。
我蒙上被子在闭上眼睛急促呼吸。
我是怎么了?
大晚上睡不睡了!明天不上学嘛!
我妈敲我的门,口气严厉里却又喜悦。最近我成绩的增长像她的股票一样,她甚至特的给蒋铭长了“工钱”。
走走走,表哥带你去吃大餐。蒋铭奸诈的笑脸让人后脊梁发毛。我撇撇嘴对他表示不屑。
沈暮雨骑车从对面过来,我冲蒋铭拜拜手,飞奔到沈暮雨车边,一跃上后座。
快走快走,蒋铭要来了。
他扬起小虎牙,用力蹬腿,我俩扬长而去,留给蒋铭一个渴望不可及的背影。
就这样笑吧,多好。
他回头看看我,笑眼如春。
嗯。
春天到了丫,我抬头看看淡淡蓝的天,飞过一行雁。
小丫头,今天我写错了一道填空题。暮雨洒江天,我写成了暮雨洒江郊。我没有转过头,他纯白的衬衫有皂角的香气。
我们的后背是夕阳迸发的橙色的光,笼罩大半个天空。春天的气息都是这样的迷人和浪漫,我要醉倒在这湖泊蓝天里。
(4)
值得庆祝的是,我险险压线进入了本部高中。高中的氛围和初中真的是不一样,尤其是高中的课本。
沈暮雨高三了,进入高考复习了。
他不再有时间每天送我回家,给我补课。
他将厚厚的笔记,每一科都拿给我。里面满满是他写过的字。
我描摩着他写的名字,不知不觉写了一页又一页的沈暮雨,仿佛写他的名字,嘴里就像吃了一颗糖,滋润到心窝里。
什么时候他这样的占据我的世界,我忘了。
又是一年的圣诞节,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
鼓起勇气后,在结巴中把他约出来。我特的给他挑了一条红色的围巾,他皮肤白。带红色的围巾一定好看。
他在路灯下等我,细碎的光罩在他身上。
我飞奔过去,他将我一顶小鹿的帽子戴在我的头上,温热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脸,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感受到我脸颊的滚烫。
他接过我送他的围巾,将它圈在自己的脖子上。
天空扬扬洒洒的泼下纯白的雪。
他的发尖上沾上雪,像碎钻一样迷人。
我以为他也像我喜欢他这样喜欢我,可我怎么知道,喜欢别人时,别人对你一点好,你就会把这当做喜欢。这就像丘比特跟你开的一个玩笑,他看着你抓狂很痛快。
小丫头,蒋铭不陪你过圣诞节,还是我这个假表哥陪你过丫。
我不可思议的抬头看他,没看到迎面而来奔跑的情侣。就在他们快要撞到我时,沈暮雨一把捞住我,将我护在怀里。
哟,看这是谁丫。
撞了我的那个女生冒出尖锐的声音,她的话里像藏着刀,肆无忌惮的朝我们扔来。我感觉到,沈暮雨手指一寸一寸的僵硬。
然后,他松开了我。
旁边的男生配合着戏谑的嘲讽,以上下打量的方式看着我。
黎晓天做梦也想不到丫,不不不,现在是做鬼都想不到,沈暮雨这么快移情别恋了。
黎晓天这叫死。。。女的话还没有说完,沈暮雨迅速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衣领,仿佛有撕破一切的力量。
再提起关于晓天的任何一个字,你就等死吧。
他松开那个女生的时候,一把推她很远。我不觉得这样不绅士,作为一个男人的隐忍也是有限度,看他的脸色我知道事情一定很严重。
我从没看过这样的沈暮雨。直到他送我回到楼下,脸色都没有缓和过来。
再见。
恩。他点点头,匆匆离去。
黎晓天,刚提起这三个字就可以让他痛不欲生,那是有多么深爱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手掌和脸庞发凉。心口像是被人用力扎了一刀,冷风不停的吹进来。疼得我眼里多了一层水雾。
那我呢?我该怎么办呢?我在自己织的网里痛不欲生,撕心裂肺又有什么用?
我关上们,闭上眼睛,握紧双手。
(5)
蒋铭不负众望的留在本市最好的大学,得意忘形得在我家收红包,满脸堆笑!
可惜了沈暮雨,没考好,只上了T市的大学。他可是很聪明的丫,不应该的。蒋铭满脸遗憾,而我早就听说。可我连T大还有距离!
妈,我要上补习班。
我妈听我这么发奋图强的一句话,激动的双手颤抖。
我要去老师那里!
我把视线放在蒋铭身上,气的他不停的瞪我。
沈暮雨,我好久没见你了。
沈暮雨走的日期,车次我都打听好了。我信誓旦旦要去送送他,我要去告诉他,告诉他,我会去T大的!
车站人很多,多的像是一个蚁穴,大包小包的往里往外搬东西,目光冷清,毫无人情。我不敢往里挤,可是远远的我就认出他。
瘦削的背影,一个背包,一个行李箱,不时看看车票和手表。
我畏惧人群,可是我看到他拖着箱子往里走时,我害怕来不及告别。我叫他,很大声,以至于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被我喊破音。
沈暮雨…沈暮雨……我是……江郊……别走……
我不是个英勇的战士,我挤的头破血流,可是人潮又把我推出来。他的背影穿过安检门,越来越小,直到被吞没。
沈暮雨不见了。我轻轻地说着,眼泪早就流了一脸。
人潮又退回来,把我包围在中间。
“哇…………”
来的人把我拉到怀里。
沈暮雨,沈暮雨。
蒋铭拉开我俩的距离,让我看清他的脸。
江郊!
沈暮雨真的走了,我没叫住他,他也没回头。
蒋铭翘着二郎腿坐在我的床边,目光没有从我身上离开过。
江郊啊,江郊,你喜欢我兄弟你竟然不告诉我。
他真的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我会喜欢沈暮雨。
我就记得后来他跟我说,你这个人谨慎小心,是一个聪明到不会把自己的心轻易交出去的人。可是你让我失望了,你不是。你和那些纹身,抽烟喝酒的女人一样。
为什么会不一样,脱去外壳,一样的肉和血。怎么会不一样?
我背过身去,轻轻的问他。黎晓天,我想知道她。
晓天?好吧,你先叫一声表哥听听。
表哥。
为了沈暮雨,你也是把自己卖了啊,他深深的叹息。
(6)
黎晓天的父母和沈暮雨的父母是工友。所以,他们俩从小是一起长大的。黎晓天是一个从小到大的跟屁虫,沈暮雨去哪儿,她去哪儿。
一直到上了高中,他们俩简直就是模范“夫妻”。可是沈暮雨从来没有承认黎晓天是他女朋友之类的身份,黎晓天也是乖巧的一言不语。我们都知道黎晓天是喜欢他的,每天放学在楼梯口等他,每天他坐着沈暮雨的车来。
可怜了,高一上学期没上完的时候,黎晓天得了胰腺癌。你说这人啊,就怕大病小灾的,太痛苦了。我去医院看过她两次,最后我看到她我都心疼。
每天,沈暮雨都去照顾她,去陪她。
谁要是在学校里提起黎晓天,不管好的坏的,沈暮雨就像疯狗一样的扑上去。那些日子,我看着他从发疯,到冷静,然后不再跟任何人说话。
放学后,学校都没了人,他一个人坐在楼梯口哭,声音很小,他用手掌捂着脸,眼泪全部透过指缝流出来。我不敢靠近他,只能远远的看着他。
要说黎晓天那样的,长的好看,又贤惠,会照顾家里。沈暮雨怎么可能不喜欢。要是我,我也喜欢啊。
我紧紧的攥住手掌,很疼,指甲陷进肉里。眼睛盯住数学题,那个数字早就烂到心里。
蒋铭看着我,不敢再说话。他指指我数学题上的一点,这不对,告诉你几遍了,用换元方法。真不知道沈暮雨怎么有耐心教你的。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然后,他起身出去。
他走时,他说,江郊,那你加油吧。
“咔嚓”。
一滴眼泪落在那个熟悉的数字上。黑色水笔被晕开,融进水里。
沈暮雨,我遇见你那么迟,我又该怎么走到你的心里?
突然他的短信来了。
―你来送我了?
―没有。
―好的,你好好学习。
―沈暮雨,暮雨洒江郊是不是?
―错了,暮雨洒江天。
是的,错了,所以老师一遍一遍纠正我,是江天不是江郊!
那江郊呢?江郊要怎么办呢?我要怎么办呢?
四下无人的夜里,我紧紧盯着天花板,想要把它看穿。看穿那头是什么样的月色,星光。
(7)
两年是不是很快?我不知道,我就记得那些数字。
高考成绩出来了,我的分数也是险险压过本市大学。而我家不是欢喜,气氛十分压抑。
江郊啊。
他推门而入,我知道蒋铭欲言又止的嘴巴将要说什么,我也想好了用什么词来反对他。像一个张开的弓弩,瞄准了目标。
跟表哥上一所大学很痛苦嘛?他戏谑的坐在我的床边。
我咬着嘴唇不说话,紧紧盯着贴吧里的T大。
好吧,长这么大,表哥也没帮你什么,这次交在我身上。
这天,我站在火车站里,我记得去年他也是站在这里,等着车来,看着人来人往。
蒋铭苦口婆心说通我妈,同意让我上T大,她简直气愤极了,这状态持续了一个暑假。
就连今天她也拒绝来送我,出门前她只叮嘱我看好包和自己。出门前,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很可耻。手里那张车票也被我捏的皱巴巴,可我不后悔。
蒋铭早早回了学校。
他走的时候告诉我,江郊,爱就去追吧,别怕受伤。
我提着行李,不断向后看,我怕我也会错过一个叫我名字的人,而我没来得及跟他告别。
可惜没有。
我选了和沈暮雨一样的法学系。
过了很久,我才鼓起勇气把他约出来。这是两年后,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时间长的让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他问我高考考了多少,我告诉他险险上T大,他将信将疑的替我推门。他比以前黑了也瘦了,可是却长高了点。
那些让我头疼的文字和条例,我不知道是怎样看下去的,我只觉得反胃,可是吐也吐不出。
沈暮雨大三的时候已经开始跟导师做法律评估。很忙,忙到来不及吃饭,还有没完没了的会,和没完没了的文案。
最后,医院护士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晕倒了。
我逃了人生中第一次课,带着煲好的汤去医院看他。见了我,他甚至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黑如墨子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就像同届的学长们都说他很拼。拼什么呢?我也不懂。
从此,每天的午饭,晚饭,只要我有空都是我给送到他的宿舍,他的研究院,他的班级。
偶然听闻,有人说我追他,他把宿舍人凶了一顿,神色严厉。再也没人敢跟他开玩笑说这个。
匆匆路过,只是低着头轻轻的微笑。笑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太高了,高的我只能仰望,甚至浑身还带着光芒,刺的我泪流满面。
沈暮雨,我对你一无所知,对吗?
(8)
沈暮雨大四毕业,在外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起居室。也找了律师所工作。我开始进入大三,跟导师做法律评估,分析案件。跟过去的他一样忙的焦头烂额。我在走他的路,一模一样。我一度以为我也会晕倒,照着 他的模样。
没想到,他又先我一步。
他带我去他住的地方,看着男人的“战场”,顿时觉得像有盗贼入侵了一样。他不好意思挠挠头,匆匆收拾了沙发的一个角落示意我坐下。
我去给你倒水。
我淡淡扫视一眼,开始给他收拾屋子。等我把洗好的衣服晾出去时,他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安静的像只猫,翕动的鼻翼轻轻起伏。我第一次看到狼狈成这样的他,心疼的想去抱抱他。
每天,在累的半死但还有一丝理智得时候,赶过来给他做好饭菜,临走时小心的将钥匙放在门口地毯下,像一个有道德素质的贼。
终于,他受不了了,特的请假在家里等我来。我们俩坐在沙发上像法官和被判刑得人
江郊,你累吗?
他蕴怒的脸颊发红,眼里黑色眸子像个漩涡,我盯着他的眼睛,伸手去摸。
沈暮雨,你眼睛真好看。
他绷着身体,拉开我的手。认真地,用他面对委托人时的神情告诉我。
江郊,我不会爱你的,你别这样了。
终于,我在编织的美梦里看到了一缕光,它像刀一样快的穿过我的身体,让我痛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什么又说不出。
只觉得嘴角咸咸的。
他刚想伸手摸摸我的头,却又无奈放下手,默默的走进卧室,关上门。
十几平的客厅,两米的沙发,突然被放大。像一片原野,没有太阳,潮湿,阴暗。我闻到来自我内心那些腐烂不堪的感情的酸臭味,味道上升到食道,鼻腔。
沈暮雨,我爱了你六年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人回答我,时针和分针没有停息,时间从不等人,时间最无情,所以没有人爱它。我轻轻的说着,早已没有了眼泪。
沈暮雨,是我遇见你遇见的太迟了吧。
这么多年,为了爱你,我的身躯一节一节地矮下来,弯成了最虔诚的姿势。从站着到跪着,最后匍匐前进的去追你。你知道那种望其项背,永远得不到回应的结果吗?
叫万劫不复。
沈暮雨。
我轻轻敲他卧室的门。
是我的爱打扰你了,再见。
整个空间像被抽空空气一样,让声音没有了传播介质。我关上大门,背帖着冰凉,深深呼吸。
十分钟,三十分钟,四十五分钟,一个小时。
我多希望,他推开门看到我的时候,发现我没有离开,会多开心。
回到宿舍的时候,是凌晨4点。
蒋铭,你来看我吧。我吸吸鼻子打电话给蒋铭。
第二天中午他就到了。
说吧,怎么了?他转动转盘,将我爱的菜放在面前。
我摇摇头,咬着筷子,严肃的告诉他“表哥,我想你了。”他顿时手抖的将汤都撒了。
我还是没有将这些事说出来,任它们在心里翻涌。
有些话说出来就不难过了吗?
依然难过。这种难过泛着苦水,从骨头缝里流出来,混合着心酸和眼泪。正好是别人不愿意闻到的味道。
所以说出来未必好,说出来也未必好受。
蒋铭吃完饭,又匆匆赶回去。他现在开公司,忙的“惨不忍睹。”
(9)
路角,有一个叫“迟暮”的酒吧。鬼使神差,我吸吸鼻子推门而入。
蒋铭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正是酒吧最吵的时候。
他听我说在酒吧里,气的大骂。
我悻悻的挂了那叽哩哇啦的喊骂,点了一杯漂亮的鸡尾酒。
天知道,那些喝下去那么甜的鸡尾酒酒后劲这么大。
出去的那条路无限漫长,走路都开始踉跄。不知道的人以为我喝了多少呢?是不是特别像借酒消愁的人?
有人迎面托着我的手臂,他蕴怒的眉头蹙在一起。漩涡一样的眼睛仿佛喷出怒火。由于力量悬殊过大,挣扎中,我被甩出去。头晕的趴在电线杆上就开始吐,然后不管赃不脏往地上坐。太累了,身体累了,心也累了。
是真的要歇歇了。
沈暮雨,咱们玩一个游戏吧。我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眼睛。
没功夫!
就来说说自己的秘密吧。我先来,我以前讨厌说话,畏惧人群是因为小时候被绑架了。那一群人盯着我,像耍猴一样的逗我,不管我大哭,大叫都没有人来救我。后来。我爸爸来了,他为了救我,被一个绑匪捅死了。他就死在我的身边,血的颜色从鲜红变成黑红。我嗓子都喊哑了,我被救出去后,我一度认为我是哑巴了。所以我不想说话,我不是自闭,我只是害怕说话。
那年我才10岁,10岁啊。
别说了!他不由分说的把我拉起来,把我扶上他的背。隔着衬衫,我们都是浑身滚烫。
他想停止我,可是情绪战胜了一切。我想知道,迫切的想知道,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
到你了。你说一个秘密吧。你爱我吗?
话音未落,他背着我,停在原地。
时间静止的有点长,长到我几乎睡着。他似乎在酝酿什么,鼻息沉重。
江郊,我……
是因为黎晓天吗?
我终于变成了这种人,在别人的伤口上扎上一刀来获得自我愉悦的人。
他放下我,用不可思议的方式凝视着我,脸部线条紧绷,漩涡一样的眼睛却空洞和失望。
这是他的逆鳞,谁都碰不得。哪怕黎晓天这三个字,就三个字而已。他不会在别人用任何词语侮辱江郊时告诉别人,不允许。
从来没有。
以后,别在提晓天了行吗?
他露出痛苦的神情,可是这样的神情让我上瘾。就像吸毒的人犯了那种肮脏的,可怕的想法。
她都去世了,你就不能朝前看吗?
我承认,这句话,我是差点吼出来的。我承认我怀有私心,私心邪恶惨烈。
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顶撞他,在这种场合,用这样的残忍的语言。
“啪”,我不自主的向右倒去,右脸颊碰地,石子搁着皮肤,脸颊火辣辣的疼。
我怔怔的看着他,一动不动。像是理智突然回来了,脑子里蹦出好多好多话,好多好多人。
我看到蒋铭对我说,去爱吧,别怕受伤。
我看到我妈说,你疯了,去T大有什么前途。
……
他抖动着手,指着我,欲言又止,嘴唇颤抖。终于快步转身离开。
我明明想留住他,跟他道歉的。可是我的嘴巴像被封住了,开不了口。
在这个冰冷的夜里,我躺在冰冷的地上,仿佛一具尸体,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他终于离我而去。我好像又站到了那个梦里,一个人倔强的要将破碎的惨不忍睹都爱拼回来。
沈暮雨,沈暮雨……这个读完唇齿留香的名字,在纸上,在心上揉成了团。
老师说:江郊,是暮雨洒江天,暮雨洒江天,记住了吗?
月色照下来,是银色的。
我坐在他单车后,夕阳是橙色的。
我缓缓的呼吸,像获得重生。